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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焚灵梵音


六月间,崔七客栈西边的大龙竹林已是郁郁葱葱一片,偶尔从远处飘来的凉风从林中穿过,引得四围竹叶相互摩挲,沙沙作响。

        一弯野径曲折迂回,凭自游走林间,看不到尽头。竹林有多宽广,岑芜茗看不见。只觉四围寂静,可听得竹风松涛,倒衬得那马蹄车轱声不再单调乏味。

        一个时辰已过,陌生人依旧陌生。她安静地倚坐在岑芜茗对首,目不转睛地只盯了她看。两手指尖甲片交织,眼露狐疑,这个瞎眼的女人,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岑芜茗自然感知到那阴冷的目光,权以为对方侍机而动,于是聚了真气,不敢稍有差池。不觉间,手心已浸了汗水。

        哗地一响,车厢门被启开,竹林中的凉气绕过男人的身躯钻进车厢,驱散了些许闷热,僵持的气氛有了一丝缓和的余地。

        吕逸风回头,一双清眸晃过那张狐媚的面容,却是对岑芜茗说:“车厢里闷得辛苦,这竹林中凉风习习,清新自在,姑娘可要坐到前面来?”

        岑芜茗心头一暖,本以为这崆峒少主人不过是个薄情寡义的纨绔子弟,不想他也深黯江湖之道,于这陌生女子也是心有戒备,担心二人独处一室会对我不利,才这般与我说。师尊看人总是不会错的,我是小瞧他了。不过,却是不愿意坐到他身边去的,只回道:“便这样吧,这会儿车厢里也是不热的。倒是你驾车而行,最是辛苦。”

        红衣女子静默良久,这会儿突然笑道:“二位如此悉心相惜,当真是羡煞旁人。”

        岑芜茗心有所动,却听吕逸风幽幽道:“我与芜茗姑娘乃君子之交,这位姐姐不要误会。”

        翠眉微抬,岑芜茗不勉起疑,一路上吕逸风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他未婚妻子,为何这会儿却不承认了。恍然悟道,莫不是他知这女人为我而来,就如三年前般,想与我撇清关系,勉得惹祸上身?转念又一想,自己这般模样,还有资格奢求何人的真心么……有什么怪不怪,怨不怨的,世人,爱惜自己本就没错。只是,心底,对那吕逸风刚刚建立起的几分信任也动摇了,心也沉了一些,开口说道:“是啊,我与吕少主萍水相缝,行得一路罢了,姐姐你全是误会了。”

        吕逸风眼波似雾,凝目而滞,想是从岑芜茗言语之中听出些怨愤的情绪,心下怅然,终有失落之意,这女人,竟是不懂我心的。转眼一瞧,那红衣女子正扭头看他,凤眼圆睁,尽显嘲讽滋味。

        “原来少侠姓吕!瞧这模样定是名门之后,不知……”她有意拉长语调,看二人如何说。岑芜茗正色道:“这位便是响誉西北的崆峒山少主人吕逸风。”

        “哦!”红衣女子惊异之声又起,“莫不是那位一诀点苍定乾坤的点苍剑客,吕逸风?!”

        岑芜茗点头,“不错,原来姐姐也听说过这位吕少主的名头。”心下却道,如今你既然知晓了他身份,便更加顾忌他的手段了吧,如此,若要滋事也只冲我岑芜茗一人,这也正好合了他心意。

        不想红衣女子大笑道:“竟有如此巧遇!多年前我倒是见过点苍剑客一面,不想,今日就在眼前,我眼拙竟未认得!”

        岑芜茗奇道:“你二人见过?”

        吕逸风一策马缰,马蹄渐疾,复又侧脸说道:“姑娘这么一讲,在下倒是想起一人来。”

        岑芜茗本想是借机探探对方虚实,不想吕逸风一言,却是超出意料,心下不免忐忑,他二人莫不是真的认得?!

        只听红衣女子说道:“那吕少侠倒说说,想起谁来了?”

        吕逸风眸子一沉,嘴角荡出一丝笑容,道:“玉关雁荡山,三骄一媚。”雁荡山!

        三年前那一夜血战惨景涌上心头,若神走魂散,岑芜茗只觉汇聚丹田的真气不得自控,若非功力深厚,及时纠正,便险些走岔了真气。

        吕逸风顿了顿,虽未瞧见身后那女子眉头深锁模样,但那突然爬上后背的凄清之意,还是让他猜到,岑芜茗定是悟到了。心想,早晚有此一着,不如现在抖了开去,落得一路干净省心。于是续道:“媚绝千日忧,曲终断人肠,袂红脂艳,善以幽魅歌声媚惑生人,金甲挖心,当是那一媚,焚灵梵音,乔娇儿。”

        “哈哈哈……”红衣女子仰面大笑,说道:“吕少侠可说我就是这位,焚灵梵音的乔娇儿?”吕逸风反问:“不是么?”

        却听红衣女子向吕逸风说道:“若我是乔娇儿,你又是谁?”说着亮出一双金甲皓腕,放在眼前兀自欣赏,重复道:“乔娇儿见过吕逸风,我却认不得你,若我是乔娇儿,你又是谁?”

        吕音逸风朗声笑道:“我当然是吕逸风,你自然也是乔娇儿。”

        话音甫落,岑芜茗左掌已出,击向生人,掌风夹带七分绵力,以她功力,这一掌下去,怕是玉石具焚。

        乔娇儿只觉面门生风,右手五指弓起,听得手指骨骼咔咔作响,只听得吕逸风叫了声小心,岑芜茗已来不及收回手掌,五支金甲四支插入手背,一支洞穿手心,一只好好的手竟硬生生地被人手上的指甲穿刺而过,顿时血水浸了金甲,污了手掌。

        吕逸风不及收缰滞马,翻身跨入车厢,喝道:“住手!”

        被仇人一击及中,正是恼羞成怒,岑芜茗此时哪里还听得进任何劝解,暗藏袖间的雪芷寒鞭滑脱袖口,金柄一挥,三丈细软缠尽内力,如铁似钢,连那车厢顶盖也被整齐削了去。

        刹时间,乔娇儿只觉对方此招苍劲无边,硬挡已是不能,于是在顶盖掀起时,双足一点,右手借势收回,待软鞭扫过时,人已跃过岑芜茗头顶,安然落在一株大龙竹茎。

        岑芜茗适时收鞭,一跃而起,寻着那阴冷之气再抽一鞭,不偏不倚正好向着乔娇儿暂栖之处。红衣在翠竹间翻飞,吱咔一声,身后一株碗口粗的大龙竹拦腰折断。乔娇儿双袖一拂,落在蓝衫女子身后,秉了气息,让对方一时寻她不着,也好侍机而为。

        凤眼如鸠,乔娇儿心付,本以为这小妮子是个普通货色,不想她内功修为竟属上乘,若只拼内力,打成平手已是不易,更别说胜算几何。只是,这小妮子的兵器招式好像在哪里见过……

        突地眸中寒光一显,惊叹,这不就是被麻子射瞎的那个天山派余孽?!是了是了,当日与她在云贵之地狭路相逢,便是麻子亲自动的手,我只在远处看戏,她自然认不得我。怪不得,她要对我下如此狠手。

        正自揣测,突闻身后马蹄狂乱,果见一乘烈马疾驰而来,策马的不是别人,正是崆峒少主吕逸风。

        原来适才乔金二人大打出手毁了马车,吕逸风索性将棕马卸下,乘马奔了回来。

        乔娇儿十岁便随燕荡山盗匪四处抢掠,多少次铤而走险,绝处缝生,关乎生死早已麻木不仁,相反,越是血腥越能勾起她心底欲望,练的也尽是些阴毒的内功,相由心生,连指甲也变成妖孽般的金色。长到十八岁,开始以挖人心取乐,即便在穷凶极恶的强盗窝,也是独一无二的狠辣。尽管武功不是最高,仅凭冷血的作为,足以让江湖中人避之不及。

        于是,眼见棕马便要从身前踏过,乔娇儿仍是从容自若,两手金光一现,便要拧下马腿。换作平日,只需一眨眼的功夫,这马儿便要惨鸣倒地。可今日,乔娇儿若雪的双手却停在了半空,十指金甲转眼只剩了拇指小指共四枚,竟是被一件利刃整齐削落了六支。

        棕马长嘶,跃过乔娇儿头顶,落在岑芜茗身前。

        乔娇儿看得仔细,那男子执于手,横于胸的,是一柄长五尺,宽三寸,浑身铜绿的古剑。

        正好一片被岑芜茗银鞭击落的竹叶坠下,未及剑身,已裂为两半。本还痛惜失去的金甲,凤眼中那抹愤恨却被一丝兴奋之色掩盖,惊道:“青蛟宝剑!”

        吕逸风漠然道:“你认得此剑,定也知道它的厉害。”

        乔娇儿心中却道,怎没料到此剑就藏在马车里!青蛟斩石断金,大哥偏爱之极,若不是为了得到这件宝物,岂会蛰伏这许多时候,早就取了你心!只是,不见玉龙,莫不是还在马车里?眼见乔娇儿若有所思,吕逸风寒星般的眸子隐隐闪动,似有得色,却道:“乔娇儿,在下知你功夫了得,不过,今日我与芜茗姑娘联手,你恐不敌……不管是何目的,劝你知难而退,莫在此生事。”

        乔娇儿红唇微启,眼露狐媚,红裙略提,轻点林间翠竹枝叶,却是径直朝那马车散落的地方奔去。

        吕逸风嘴角一勾,侧目向那蓝衬女子道:“姑娘在此等我,在下去去便回!”

        岑芜茗正欲开口,只听马蹄声起,不多时便消失在竹林深处。

        三丈银鞭收回右掌手心,岑芜茗足下生风,循着二人离去的方向追了去。不知怎的,心中对那吕逸风的怀疑越来越深,隐有不安。心付,一个说相互认得,一个说认不得,乔娇儿和吕逸风,定有一人说谎无疑。可,心中那蠢蠢欲动的情感明明在说,她期望说假话的,是吕逸风。这样,那个女人便是真的乔娇儿,她是雁荡山上的乔娇儿,便认得雁荡山上的李暮云……

        李暮云,这名字现在想起来为何这般陌生……乔娇儿会知晓他的行踪么?

        只是,吕逸风若不是吕逸风,他,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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