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仙会

六月十五，满月。离那轮圆月最近的，是宝峦峰上的神仙亭。

        一人，一狐。

        人坐在石凳上，狐伏在石桌上。那人身着白裙，背景削瘦纤细，一挽青丝束在脑后，垂至腰际，一手撑在桌前，托起脸庞，望着的，是那月亮的方向。白狐冰蓝色的眼珠在月色下变得透明，更添一分妖气。

        此情此景，若有旁人，怕要谈一回聊斋，以为是狐仙化做了人形，正在这亭中赏月，“师姐好兴致。”悠远的声音在末处已贴着耳边，岑芜茗心中一颤，回头看着来人，只见他一身白衣，高高瘦瘦，青丝高悬，目如冰琥，暗红的唇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地正看着她的眼。

        “是你。”岑芜茗转过脸去，看着天山的银色月盘，不冷不热地说。

        李暮云走到石桌另一侧，坐在岑芜茗对首，笑道：“师姐好像不太高兴……嗬，这小东

        西怎的一点儿也没长大啊，是不是你家主人只顾了自己，都没让你吃饱啊？”桌上的白狐像听懂了似的，抬起尖尖的脑袋看了李暮云一眼，复又落下。

        听他这么一逗，岑芜茗竟笑了，突又觉着不妥，又板了脸问，“你不在叠彩峰上服侍师尊，来这里何事？”

        “师尊闭关修练已近半月，我终日无事，便回来看看……看看师兄弟们。”李暮云说着从旁提起一坛酒，笑道：“说好的梅酒，我带来了，请师姐品尝。”

        岑芜茗抿唇一笑，“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与师姐的赌约，暮云岂能忘怀，只是终日侍奉师尊，暮云始终没机会践约罢了。以

        后下得叠彩峰，定会日日给师姐送酒去，以报你……让花之恩。”

        李暮云说得坦诚，岑芜茗倒有些不自在了，看着那酒坛道：“光看到酒了，酒杯？莫不

        是忘了吧。”

        李暮云颔首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对白玉酒杯，放在石桌上。

        启坛倒酒，一缕甘甜清香之气扑鼻而来，随之，一股血红的酒液自那坛口落下，坠入

        杯中，月色映照下，那捧坛的手，更显苍白。岑芜茗看着那手，眼波又飘到那张俊俏的面庞，眸子里星光闪耀，若有所思。

        “师姐，请。”

        岑芜茗回过神来，端起面前的酒杯，只见酒液清亮见底，血红的色泽在这月光下更觉妖媚，蛊惑人心。

        前次只有师尊一人品尝过此酒，今日，终可亲口试之。岑芜茗也不懂那些小家女子用

        衣袖遮了口鼻的礼数，仰头就饮。只觉酒液滑爽非常，入得口中那甘甜清香之味更浓，令人不舍吞咽。

        “果真是好酒。”

        李暮云低眉笑道：“师姐喜欢就好。”说着又帮她添了一杯。“只不过咱们这么干干的喝，

        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月色。”

        岑芜茗一挑眉，“哪要如何？”

        “不如咱们斗剑，如何？”

        “斗剑？”岑芜茗不解，“可我使的是鞭，你随姬长老学的是剑法，这不是欺我么？”

        “暮云不知师姐不会使剑，那便用鞭就是。”

        “你的剑呢？”此话一出，岑芜茗才想起，李暮云的青钢剑，当日在雪湖中救起她时，

        便坠入湖底了。心中不免有些歉疚。

        李暮云神秘一笑，走出石亭，脚下一用力，纵上亭外一颗青松，折下一根松枝来。“这便是我的剑。”

        岑芜茗心付，难道此翻上得叠彩峰，当真得了师尊真传么，如此自负，好，那我便挫

        挫你的锐气！

        银鞭一开，岑芜茗已站在李暮云两丈开外。“出招吧。”她说道。

        李暮云仍是一笑，“那暮云便得罪了。”

        说话瞬间，人已在一丈之外，那树枝二指粗细，挺直地指向白衣少女。

        借着月色，李暮云的来路，岑芜茗看得清楚，鞭头一甩，击向李暮云上身。却见他轻

        巧地向旁一侧，躲过那鞭，松枝换了个方向，直指岑芜茗左肩。

        岑芜茗左手的一抬，只觉僵硬，却也不及多想，生生抓住了那松枝，不料那枝桠内劲

        不减，便要抓它不住。

        手心火烫的一抹，树枝划破皮肤，直击左肩。

        李暮云浑然不知，他自然以为岑芜茗的武艺定在他之上，这招不过是引他入瓮。于是右手一抽，那松枝复又划过岑芜茗手心，生生被抽离出来。李暮云回身，松枝点向她脖颈。

        岑芜茗暗叫不好，只是二人相隔太近，那鞭也借不上力，只得左手抓住李暮云袭来的手掌。

        粘稠之感从那手心传来，李暮云微微蹙眉，如梦初醒，急忙收势。

        “怎么，不斗了？”岑芜茗全然不以为意，脸上仍是一副轻巧之色。

        李暮云未及放下的右手背上，丝丝的暗红，他抬眼看着对面的女子，眼中，是怜惜。“暮云该死。”

        岑芜茗以为自己听错了，奇道：“何事？”

        “师姐的伤未痊愈，暮云竟要和你斗剑，当真该死。”李暮云将松枝扔在一旁，走上几

        步，托起那只还在渗血的手掌，翻转过来，白皙的手心里血肉模糊。

        岑芜茗这才明白他为何突然停手，心中腾地一股暖意，却偏要抽回那手。孤男寡女深

        更半夜独处，本就有违礼数，如此这般两手交握，更是大大的不妥。不经意间，双颊绯红。可那手像是被点了穴，定定地被握在李暮云手中，任是她用了劲，也抽不回。

        “你这是做什么？”岑芜茗斥道。

        李暮云低头，也不看她，“别动。”说着抽出发髻上的白色绸带，仔细缠绕在伤口上。

        那挽乌丝从头顶上散落开来，遮住他双颊。

        男子为她包扎伤口，这是头一回。

        岑芜茗哑然，清冷的眸子突然有了些异样的神采，她忽然想起了在赤焰崖雪湖中的种

        种……

        多年后，她仍不能否认，神仙亭的相遇，她第二次，将这位入门最末的师弟，当作了男人。

        山风拂过，吹起脸畔的缕缕发丝，他冰琥般的眼眸，映着她的影子。

        那双唇微微启开，露出一口雪白，在笑么？为何笑得这般妖媚，就如他酿的酒一般，蛊惑，人心……

        酒过五巡，岑芜茗已然有些醉了。一双晶莹的杏眼迷离着，端端地看着那个仍泰然自若的男子。

        “下月十五，暮云再与师姐在这神仙亭品酒……如何？”李暮云好似兴致正高，趁着酒意，字字肺腑。

        下月，十五……岑芜茗酒意愈浓，情丝萌动，那双杏眼再不敢看眼前的人。

        这是约定么？

        从未与人相约，李暮云，你可知今夜与你在此赏月，品酒，也是我岑芜茗已过半生的头一遭。

        如此，我应允了你，便要尊从，你答应了我，便要践行。若要骗我，我便不再信你。

        她心底反复念着，嘴上却不置可否，只端起一杯血红的酒来，轻碰过另一盏。

        二人相视一笑，便是定下了十五之约。


　　https://www.msvvu.cc/59932/59932507/1244313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svvu.cc。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msvv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