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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3旭日


  图兀骨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四周一片宁静默然,死一般的沉寂!

  说到后来,他得意地勾唇笑了。

  那年轻的校尉在城墙上退后了几步,转身吩咐道:“赶紧去通报世子爷!”

  此人以“兵临城下”相威胁,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如何能擅自做主!

  “是,程校尉。”一个士兵步履匆匆地领命而去。

  程校尉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里憋着一口气,听着那士兵蹬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寂,城墙上的在等着萧奕的命令,而城墙下的猜到对方定是去通传了,也不催促,耐心地在城外等待着……

  此时,时间仿佛变慢了一般,每一刻都如此煎熬,程校尉心头越来越烦躁,不时往城内外看着……直到后方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踏踏踏……

  循声看去,街道的尽头几匹骏马奔驰而来,为首的赫然是一个着紫色锦袍、身长玉立的昳丽青年,一眼看去,青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正是萧奕。

  而他身旁一匹白马与他并驾齐驱,马上一个斯文儒雅的蓝袍青年,脱尘若仙,两人一武一文,气质一动一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不知为何,又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自己在想什么啊?程校尉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一时魔障了。

  很快,萧奕和官语白一前一后地走上了城墙。

  “世子爷,官侯爷!”程校尉赶忙上前给二人抱拳行礼。

  萧奕随意地挥了挥手,走上前去,俯视着城墙外的图兀骨一行人。

  镇南王世子终于出现了!

  图兀骨心中一喜,抱拳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萧世子,吾奉我帅之命前来传话,若是世子同意交还我南凉九王,那两国战事一切皆能谈,否则来日……”

  听着,官语白微微地扬了扬眉,眼中闪过一抹锐芒。对方怕是错估了阿奕的性子。

  果然,下一瞬,就听萧奕冷冷地出声打断了图兀骨:

  “十息内,退或死!”

  六个字掷地有声,萧奕的态度更是坚定果决,不容置喙——

  既然对方不是来投降的,那么,就没什么可谈的!

  官语白嘴角微勾,阿奕一向坚守自己的原则,把握自己的大义,决不会轻易动摇!

  程校尉也在后方看着萧奕,一方面心里觉得痛快,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向了官语白,却见对方表情淡然,嘴角似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可是再看去,又仿佛是自己的幻觉一样。

  程校尉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安逸侯身负皇命前来监军,又是二品军侯,委实是个麻烦的人物。本来南疆军由世子爷做主,可是若是安逸侯对世子爷的决定有所质疑并上书朝廷的话,对世子爷、对南疆,可就真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自从安逸侯来了以后,李守备和景千总都暗暗对下面的士兵下了严令,令他们务必要谨言慎行,谨守军纪,决不可给世子爷丢脸。

  幸而,这安逸侯似是个明理之人……

  “十!”

  耳边传来萧奕的数数声,把程校尉骤然惊醒。

  “九!”

  萧奕不疾不徐地倒数着,目光冰冷地看着图兀骨,开始倒数,浑身释放出一股冰冷的杀气。

  明明双方距离几十丈,根本连对方的容貌都看得不甚清楚,可是图兀骨却感到心中一寒,仿佛被什么猛兽给盯上似的,让他不寒而栗。

  虽然他从未在战场上与萧奕对决,这时却突然明白为何大裕这个镇南王世子在他们南凉军中会有“杀神”的称号了。

  图兀骨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怎么也没想到萧奕此人竟然是个软硬都不吃的!

  可是,伊卡逻大帅决不会接受两次失败,自己不能再无功而返了!

  图兀骨咽了咽口水,义正言辞道:“萧世子,你身为南疆一地的藩王世子,难道就不为雁定城的百姓考虑,非要两国兵刃相见……”

  萧奕自顾自地继续倒数着:“八!……”说话的同时,他右手一伸,竹子立刻眼明手快地把一张墨色重弓交到了他手里。

  程校尉按捺不住脸上的兴奋,接口道:“七!”

  紧接着,城墙上的数百个士兵也齐声倒数起来:“六!五!……”

  一声比一声响亮,那些弓箭手手中的弓弦已经开始拉紧,数百支箭矢全都瞄准了图兀骨一行人。

  “萧世子,你一定会后悔的!”图兀骨想起上一次射在自己马前的箭矢,终究还是怕了,拉了拉马绳,赶紧调转马头。

  城墙上方的倒计数还在继续着:“二!”

  与此同时,萧奕已经轻松地把弓拉满,游刃有余,寒光闪闪的箭矢对准了奔驰而去的图兀骨……

  当最后的数字“一”落下的同时,随着一声弓弦嗡嗡的震颤声,一阵锐气四射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嗖——”

  那支利箭如闪电般劈开空气,急速地朝图兀骨射去,连那空气似乎都为之一震,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前方的图兀骨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试图回头去看,可惜已经晚了,利箭如流星般划过,眨眼间就自他身后穿心而过,咔擦……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骨骼和内脏破裂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双目瞠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被鲜血染红的箭头出现在他的左胸口……

  滴答,滴答……

  血红的鲜血自箭头滴落下去,可是他的心脏却已经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图兀骨僵直地从马上摔了下去,滚落在黄泥土的官道上,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眸瞪得凸了出去,仿佛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就这么丢了性命。

  时间在这一瞬,几乎停滞了。

  “大人!”图兀骨身旁的那几个使臣惊呼出声,一下子六神无主。

  “退!”

  “快回去通报大帅!”

  “驾!”

  他们一夹马腹,试图驱马逃走。

  但已经晚了!

  “嗖嗖嗖……”

  在萧奕的那一箭后,所有的弓箭手齐齐拉弓放箭,密密麻麻的箭矢几乎同时射出,漫天的箭雨从天而降,瞬间将那几个南凉使臣所覆盖……

  他们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那无数的箭矢射成了“刺猬”,一个个地摔下了马,鲜血将下方的黄泥土染红。

  这一幕看来如此惨烈,但是城墙上的士兵们却只觉得痛快无比。

  这些该死的南凉人杀了他们南疆多少无辜的百姓,他们又有多少同袍为了夺回自己的家园、守卫自己的百姓而战死!

  还有雁定城、永嘉城如今十室九空都是南凉人造的孽,如此,他们还胆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雁定城外危言胁迫,真是欺人太甚!

  萧奕远眺着那些横七竖八地倒在城门外的尸首,眸中闪烁着一种出奇明亮的光辉,缓缓地说道:“除投降归还城池,南疆不接受任何谈判。”

  萧奕的声音不大,但是听在这些士兵耳中,却如雷贯耳,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这些士兵黑亮的眼眸中都熠熠生辉,那专注热忱的眼神近乎在看着自己的信念,他们都信心十足,相信在萧奕的带领下,他们将战无不胜!

  官语白在看萧奕,也在看这城墙上的其他士兵,目光深邃,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好一会儿,他抬眼看向了东方的旭日,微微眯眼。

  时势造英雄,旭日终将在空中升起,没有人可以阻挡它绽放属于它自己的耀眼光芒……

  阿奕,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呢?!

  不只是城墙上的士兵们看到了刚才的一幕,百来丈外的九王朗玛、那些南凉俘虏以及其他人也都看到了。

  朗玛如遭雷击般呆立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

  刚才发生的一切完全超乎他的意料,“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萧奕他怎敢射杀别国来使!难道他就不怕名声尽毁吗?!

  朗玛身后,那些南凉俘虏一个个也都是面色惨白,浑身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们虽然暂时为南疆军所俘虏,但是每个人的心头都怀着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南疆会和南凉交换俘虏,他们还可以再一次回到自己的家园……

  可是就在刚才那箭雨从城墙上倾盆而下的那一瞬间,他们心头的那一点希望骤然破碎了!

  相比下,四周的那些南疆平民以及南疆军士兵的态度与这些南凉人截然不同,他们一个个都是与有荣焉,一个中年汉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哽咽道:“杀的好!世子爷这是为我全家报仇雪恨啊!”雁定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样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痛快!”他的一个友人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实在是太痛快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接口道:

  “就该杀光这些南凉人才是!”

  “没错,杀得他们百年不敢来犯!”

  “……”

  那些平民越来越激愤,连带看向九王和那些南凉俘虏的眼神中都迸射出浓浓的仇恨,若非四周还有把守的士兵在,他们是恨不得把九王他们给碎尸万段了。

  四周种种仇视的负面情绪如海浪般层层叠叠地涌来,朗玛感觉自己好像是大海中的一座孤岛,随时就会被那可怕的海啸所吞没……

  朗玛心中慌了,接下来,他要防这些平民,更要防着萧奕——原本他想着反正南疆军已经落入他南凉的陷阱里,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南疆军被击溃,自然可以回归旧土,可如今看萧奕这杀伐果断的样子,朗玛才意识到一件事,这个萧奕生性如此暴虐粗率,恐怕等到雁定城破的那一日,萧奕定会拿自己来祭城!

  朗玛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高。

  不,他决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他必须想办法逃走才行!

  朗玛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是,光靠他一人之力,又如何从这铜墙铁壁般的守卫中逃脱?

  这里能帮到自己的人恐怕也唯有——

  乔申宇!

  朗玛若有所思地朝不远处的乔申宇看去,只见原本也望着城墙方向的乔申宇这时正好收回了视线,与那些义愤填膺的平民相比,他的脸上似乎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朗玛的眸光闪了闪,握了握拳,然后大步走到乔申宇身旁。

  “乔兄,你看来气色不佳,”朗玛压低声音问道,语气既关怀又殷勤,“可是昨晚没休息好?”

  “别提了,被别人的打呼声给吵醒了,之后一夜没睡……”

  乔申宇每天都是满腹苦水,朗玛随便挑个话头,他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两人躲在角落里说着话。

  不远处的城墙上,萧奕正看着朗玛等人所在的方向,唇边勾起了一丝似笑非笑。以他所在的角度,其实看不到朗玛,但多少能够推测他此刻的心思。

  城墙上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那些弓箭手训练有素地退了下去。

  待四周没有外人,萧奕笑着问道:“小白,你今日还出城吗?反正我也闲着,不如我们一起去?”

  官语白含笑应了。绘制新舆图是一个极为繁琐细致的活,而官语白又喜欢亲历亲为,因而忙了好些时日,也才堪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

  两人沿着石阶下了城墙,竹子忙去吩咐城门守卫开城门。

  “吱呀——”

  沉重的城门在几个守卫的合力推动下缓缓打开,这时,后方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萧奕没在意,转头望去的竹子却是看到了,正要禀告萧奕,来人已经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大哥!”

  这清朗轻快的声音实在是太过耳熟,一听就知道是傅云鹤。

  萧奕和官语白转身看去,一黑一白两匹骏马载着一男一女正朝城门的方向飞驰而来,马蹄飞扬。

  白马上的青年神采风扬,正是傅云鹤,黑马上则是一个青衣姑娘,粗黑发亮的麻花辫随着马儿的颠簸在她身后微微扬起,活力四射。

  “小鹤子,你和韩姑娘也要出城?”萧奕的目光在两人马侧的箩筐上停顿了一下,推测道。

  傅云鹤笑着应道:“霞表妹本来要和林家外祖父一起去雨澜山一带采药,我觉得就他们俩去太危险了,正好我这几日在城里没事,干脆就跟林家外祖父主动请缨。林家外祖父就让我陪着霞表妹去了……”

  “这倒是巧了,”萧奕扬了扬眉,“我和小白正好也要去雨澜山那边,干脆一起去吧。”

  傅云鹤和韩绮霞自然没有异议。

  这时,城门已经打开了半扇,萧奕和官语白也翻身上马,一行六人就鱼贯出城。

  城门外正有人在打扫南凉人的尸体和血渍。

  沿着官道一路往南。

  秋日上午的日头还算温和,阳光柔和地洒在远处的山林上、官道上、树梢上、田野上、众人身上……

  南郊的风光秀丽,路边一丛丛野生的山茶花俏然枝头,姹紫嫣红,肆意生长,比起那些精心培育的山茶,这些野山茶有一种旺盛张扬的生命力。

  不时还能看到雀鸟、蝴蝶闲栖枝头、花间,悠闲自得,却被那阵阵马蹄声与鹰啼声惊飞四散。

  大概是平日里与王府的信鸽、雀鸟玩惯了,小灰很少以雀鸟为猎物,一般只是逗它们玩,看着它们鸡飞狗跳、掉羽毛的样子,它就兴奋地啼叫不已。

  众人一路策马前行,官语白已经勘察过了雁定城方圆五里,因此这一路他们基本上都没有停留,约莫半个时辰后,几座连绵的山脉就出现在了前方数百丈外。

  众人的马速缓了下来,韩绮霞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雨澜山了……上次我和外祖父来这一带采药,偶然发现这山上有几种罕见的草药。”

  马儿再次加速,径直朝前方的雨澜山奔驰而去。

  踏踏踏……

  一行人把马停在了山脚下,众人翻身下马,竹子留下看马,小四自发地替官语白背上了行囊。

  “我还记得上次我和外祖父就是从前面一条小径上山的……”

  韩绮霞自告奋勇地在最前头给众人带路。

  雨澜山并非什么风景名胜,山上也没有寺庙、凉亭,平日里来此的基本都是猎户,偶尔也有采药的药农上山,因此山上并没有什么人工开凿出来的路,只有一些猎户走出来的小路,陡峭泥泞。

  山路并不好走,韩绮霞又是他们中唯一的弱女子,起初傅云鹤还担心韩绮霞走不了这样崎岖的山路,却不想,她看来比他还要灵活矫健,手上戴了一副鹿皮手套,不时地四处抓着一些树枝、灌木等等借力前行。

  几人一路没有停歇,很快就到了半山腰。

  看着韩绮霞额头沁出薄汗,傅云鹤正想提议大家是否小憩一下,却见韩绮霞面上一喜,两只眼睛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略显激动地拔高嗓门:“找到了!是石荆草!”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几丛深灰色的荆棘状植物长在一段被对半劈开的枯木周围。

  韩绮霞一边大步上前,一边熟练地取出放在背后的箩筐里的镰刀。

  那镰刀的刀刃锋冰冷利极,几缕阳光透过上方枝叶的缝隙投射下来,刀刃闪烁着凌冽的寒光,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冰冷坚硬的刀刃与韩绮霞那纤细的素手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刚一柔,一冷一暖。

  傅云鹤以一个将士的眼光,可以十足确信地说,这把镰刀割在手腕或者脖子上足以致命!

  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家表妹实在不太适合拿着这么危险的武器,万一她不小心崴了一脚,对着刀刃摔下去了呢?

  万一她采药草的时候,不慎割到她自己的手腕了呢?

  “霞表妹,我来帮你吧!”傅云鹤笑容满面地主动请缨道。

  韩绮霞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清亮的眼眸朝傅云鹤看了过去,那仿佛清澈见底的山涧清泉的一般的瞳孔似乎倒映出了傅云鹤的心思,傅云鹤心虚得几乎有些不敢直视她了。

  韩绮霞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道:“鹤表哥,你知道我要采哪个药草吗?”

  傅云鹤怔了怔,指着那灰色的“荆棘”道:“不就是那个石荆草吗?”

  韩绮霞笑着瞥了他一眼,然后蹲了下来,用镰刀利落地割下一段灰色的针叶,道:“石荆草经常和一种名叫灰皂刺的植物长在一起,两者乍一眼看去非常相似,但前者可以入药,后者只是普通的草木。”

  傅云鹤定睛一看,发现那灰色“荆棘”中果真混杂了两种相似的植物。

  韩绮霞又熟练地对着一段石荆草割了下去,继续说:“而且挑选石荆草必须选这种灰中泛着墨绿的,这样才是正好成熟的石荆草,太嫩的药性不够,太老的又不易入药……”

  韩绮霞一边解释,一边持续地割着石荆草,没一会儿已经采了不少石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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