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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找到那棵树”


  10月初的一个星期五,钱旦一起床就在他们位于迈阿第200街的宿舍里一丝不苟地打扫卫生。秦辛向她公司申请了休假,马上就要来开罗了。

  下午两点多钟,苏琳过来了。

  前些日子林汉打开客厅里一个他从未打开过的抽屉,发现了老谢传给路文涛,路文涛遗落在抽屉里有一年多时间的那本“川菜大全”。

  小雨离开开罗之后,广东食神林汉一度连煲汤都觉得了无生趣,直到那天他翻开重出江湖的“川菜大全”,挑战川菜的欲望油然而生。

  成都姑娘苏琳拜了一个叫做摩西的埃及人为师,在迈阿第俱乐部学习打网球。

  其实从迈阿第俱乐部到尼罗河边的中通社宿舍和到200街的伟华宿舍距离差不多,方向还完全不一样,但她每周末打完球之后习惯了“顺道”来200街玩一玩,尤其是在林汉开始挑战川菜之后,她下意识里觉得以美食之名来得更加天经地义了。

  这天她来之前顺道去9街“龙鑫庄”楼下的肉铺买了点德国来的猪肉,打算和林汉一起挑战回锅肉。埃及是个世俗的阿拉伯国家,在开罗总有一些地方可以买得到猪肉。她的网球包里还藏着一瓶百利甜酒。

  她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门开了,钱旦背着电脑包正要往外走。苏琳见了他:“Hello啊,你要加班去?”

  “Hello啊,领导临时电话通知,说要开个短会。林汉说你们今天准备挑战回锅肉?”

  “对的,你早点回来验收我们的成果呀。”

  阿联酋的运营商ES电信是一个跨国运营商,他们新近进入了人口渐渐逼近一亿的中东北非第一人口大国埃及,并且获取了3G运营牌照,即将从零开始,在埃及新建一张3G无线通信网络,第一期项目投资达到数亿美金。

  ES电信招标选定了这张网络的设备商暨承建方,伟华和爱立信各获得了一半的份额。

  埃及ES项目不仅金额巨大、规模巨大,交付难度巨大,而且是在一张白纸上作画的“交钥匙工程”,伟华和爱立信不仅要提供设备,还要负责挖沟、竖铁塔等所有相关基础设施的建设,网络建设完成之后还要提供“管理服务”,帮助客户运营好这张网络之后再移交。

  这个项目是伟华公司全球TOP的超级大项目,注定将要面临甚至是没有能力预知到的种种困难,虽然距离工程开工还有两个月时间,他们还有一段大戏揭幕前的平静时光,但是老韩一得到合同中标的消息就感觉压力巨大,召集大家讨论交付准备工作。

  “短会”从下午三点开到了晚上十点,中间只是在会议室里叫了“肯德基”吃。会议快结束时,钱旦看见自己被静音的手机上有一串未接来电,林汉和苏琳两人在轮流打他的电话,他以为是叫他回去吃回锅肉。

  钱旦回到宿舍,只见林汉和苏琳两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望向他。

  钱旦问:“苏琳同学还没有回去?你又超过你的法定睡觉时间了。你俩咋这么一本正经的?给我留回锅肉没有?”

  林汉苦着脸说:“老大,我们三天之内必须换个宿舍。”

  钱旦莫名其妙:“啥情况?”

  苏琳讨好地说:“钱旦大哥,我给你倒一杯百利甜酒,你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吧?”

  “什么气味?没有啊。百利甜酒太腻了,我要加点冰块才行。”

  钱旦从厨房的冰箱里取了冰块出来,苏琳紧张地望着他:“你真的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钱旦吸吸鼻子:“没有啊?”

  林汉忍不住了:“倒霉啊,这个菜谱有问题,我完全是照着上面做的回锅肉,油烟太重了!正好房东从国外回来,想过来打个招呼,他一进门就极为不爽,越看越不爽,说我们做中国菜把他的房子熏坏了,说房子不租给我们了,要我们马上立即搬家!哪有熏坏?就是油烟重了点。”

  钱旦目瞪口呆:“靠!马上立即搬家?上次听说有人学做菜学到隔壁的埃及人报了火警,你这老厨子了,能有多重的油烟啊?”

  林汉不服气地说:“她买的德国猪肉不行,这个菜谱要用四川猪肉才行。而且,什么叫油烟重?油烟重的基线是什么?对那个破房东来说,只要看到中国人炒菜就会觉得油烟重。老大,行政的老马说了,租房协议中油烟熏坏算不算我们的过错是模糊的,他不愿意和房东去打官司,说正好上个星期新找了三套宿舍,我们明天可以先挑选。”

  钱旦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唉!难得我一大早起来打扫卫生,打扫完了你们告诉我必须马上立即搬家。”

  他们第二天就搬了家,新宿舍在199街街头第一个单元的六楼,很不错的一套房子,视野开阔,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站在阳台上可以眺望得到城市尽头的胡夫金字塔,从厨房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萨卡拉金字塔,而拉开卧室窗帘又会和沙漠边上的红色金字塔相见。

  苏琳抱着个埃及风情的玻璃花瓶来了。她四下望望,把花瓶放在了餐桌上:“送你一个礼物,祝贺乔迁之喜。你没事去迪格拉广场边上的花店买些花,你女朋友会喜欢的。”

  他带着她参观新居,一一指点了远处的金字塔,最后两个人站在阳台上。

  苏琳说:“挺好挺好,塞翁失马,你的新宿舍比老宿舍好多了,尽管金字塔View离我的尼罗河View仍有一定的差距。有人那天跟我说人才是最好的风景,你女朋友一到,你就天天风光无限了哈。不过,你们总那么忙,她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她呆不了多久,我们在这边的家属也不少,而且,我特地和房东聊过,他会把网络装好,还有可以收得到不少中文台的卫星电视。”

  苏琳似是衷心赞许:“钱旦大哥,你真细心!”

  秦辛如期而至,她和钱旦自然又是“小别胜新婚”。

  诗诗比钱旦还要高兴,她索性请了几天假,秦辛初来那几天的节目全是她在安排。

  秦辛的适应能力本来也不弱,跟着诗诗在一起更是没两天就熟悉了迈阿第的大街小巷,她今天从7街上当地人的菜市场带回只土耳其烤鸡,明天去打两大瓶鲜榨的芒果汁甘蔗汁,后天又找到家卖海鲜的店。

  没等到钱旦抽出时间来陪她,她已经去了开罗城外的沙漠里寻访金字塔,把萨卡拉金字塔、红色金字塔、弯曲金字塔跑了个遍;去了开罗旧城里的哈利利市场淘宝,把脖子上的链坠从中国玉如意换成了埃及人的吉祥物圣甲虫;还去了“阿斯佛”买水晶、“City  Star”淘衣服。

  自从地区部抓到了内鬼老郑之后,钱旦见到曾子健时心底里的芥蒂似乎小了,但又似乎仍然有东西梗在那里。秦辛的到来令他们见面多了,他渐渐忘掉了心中的疑问。

  周末晚上,钱旦、秦辛、曾子健、诗诗四个人一起去了“法老号”。

  看完肚皮舞、苏菲舞之后钱旦拉着秦辛的手上了甲板,诗诗拉住曾子健留在船舱里看剩下的节目。甲板上人很少,明月把清冷的光辉洒在两个人身上,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谁也没有开口打破宁静,只是站在浪漫的异乡月下、河上,倾听着彼此心跳的声音。

  “法老号”就要穿过尼罗河上一座大桥,桥上站了不少人,钱旦看到站得最近的几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嬉笑着对他们指指点点,他怀着戒心揣测这些调皮孩子会不会乱扔东西下来?

  船迅速接近大桥,果然,一个男孩手一扬,钱旦叫了声“小心”,但他在刹那间就看清楚了男孩抛下来的居然是一枝玫瑰花,原来桥上是卖花的小孩。

  红色玫瑰在银色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好落在钱旦脚边。他弯腰拾起花,递给秦辛:“借花献佛。”

  秦辛没有伸手去接,思考了三秒钟,撒娇地说:“你就是这么一只手一伸的?”

  钱旦赶紧把另一只手也握上,刻意地望着她,努力学习着布拉德皮特和梁朝伟的放电眼神。

  她翘翘嘴:“不说些什么吗?”

  “作!”他到底是个理工男,非得要先嘟噜一句才说得出口肉麻的话:“I  love  you.”

  她不以为意,轻轻地对他说:“我嫁给你吧!”

  他瞪着她:“你说什么?”

  她声音仍然不大,但更坚定:“我说我嫁给你吧,你赶紧求婚啊!”

  钱旦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秦辛同学,尼罗河的明月作为见证人,你嫁给我吧!”

  秦辛接过花,没有说话,把头凑上来,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又害羞似的闪开了。

  钱旦一把搂紧了她,开口问:“你怎么想通了呀?我还在想什么时候再向你求婚呢!”

  秦辛哼了一声:“还要我先开口提醒你。我这不是年纪大了,最近还长胖了,怕再不结婚就错过穿婚纱的最好身材了吗?”

  钱旦叫到:“好啊,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还想继续说,她又把头凑了上来,用嘴唇封住了他的话,这一次她的舌头充满侵略性,探入了他嘴里。

  秦辛说:“你知不知道你第一次亲我那次,在岳麓山上讲的话,让我心里一直不舒服。”

  他意识到这是她一直以来对结婚有犹疑的原因,纳闷地问:“我讲什么了啊?”

  “你说你不知道将来,挺纠结的,心里怕我一直在等你,你却不回来了。你那次亲我的时候很霸气,谈到未来就怂了?一副丑话说在前头的样子,都不敢做承诺。”

  钱旦被直击内心,顿时内疚:“哪有哪有,我那时候是辞掉在银行好好的工作,一个人去深圳,觉得整个未来都不确定了,对自己能不能好好生存下去没有信心,后来我不是去找你了么。”

  秦辛不满地说:“你好意思这么说?后来明明是我背井离乡去深圳找你了好不好。”

  钱旦嘟噜:“应该是我央求你来深圳,然后你赏脸过来的吧?搞半天你就为这句话一直耿耿于怀啊?”

  “不是耿耿于怀,人家本来心里就恐婚么”,秦辛既已放下,就不想再多纠结,她温柔地说:“后来你说想去海外常驻,我觉得挺好的,一是我也乐意有机会出来看看,你肯定会带我出来玩的么;二是心里想要么就分开一下下,看看结果会怎么样?”

  苏琳的样子在钱旦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只是一闪而过,他说:“结果发现我经受住了考验吧!”

  秦辛说:“结果我觉得自己慢慢安心了。我最近很喜欢余光中的一首诗,叫‘找到那棵树’,这段时间一个人在深圳,会想你,每次想你的时候就想起这首诗,我想,也许我们前世真的痴妄相许过吧?”

  他正想开口问那首居功至伟的诗是什么样的,诗诗的声音打扰了两个人的宁静:“我讲多让你们两个人呆会儿,子健非要上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没打扰你们的好事吧?”

  她拉着曾子健的手出现在甲板的楼梯口。

  钱旦说:“好事刚刚做完了。”

  曾子健和诗诗暧昧地笑了起来,秦辛赶紧说:“尼罗河上好漂亮啊!有人刚才向我求婚了,我陶醉在风景里,一不小心就答应了。”

  诗诗尖叫了一声:“哎呀,错过大戏了!太好了,我刚才还和子健讲你们两个谈爱谈了六、七年不结婚,再谈下去就怕习惯了,没有结婚的热情了。”

  钱旦表白到:“那怎么可能?我永远焚心似火。”

  曾子健说:“要不秦辛别回去了,就在埃及把婚礼办了。”

  诗诗激动地跟着他说:“对啊对啊,我陪你们拍婚纱照去,金字塔来一组,尼罗河来一组,再去南部来一组神庙的。”

  秦辛认真地回答:“不可能咯,那还是要回去办。”

  “那我们的时间又不一定凑得上不?先在埃及办一次,马上开斋节假期了,讲了一起去南部的,正好算蜜月旅行。”

  “哪个没扯证先蜜月旅行的?”

  诗诗望了一眼曾子健,说:“我们两个也有好消息要宣布!”

  “什么好消息?”

  “我有Baby了!”

  “啊!什么时候发现的?”

  “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了!你才告诉我?”

  “人家讲前三个月要低调一点,不能讲的。我这不是第一个就告诉你了嘛!”

  四个人一起激动,一起开心,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的最后一个晚上的岳麓山上。

  回到宿舍,秦辛在浴室洗澡的时候,钱旦在网上找到了余光中的那首“找到那棵树”:

  苏家的子瞻和子由,你说

  来世依然想结成兄弟

  让我们来世仍旧做夫妻

  那是有一天凌晨你醒来

  惺忪之际喃喃的痴语

  说你在昨晚恍惚的梦里

  和我同靠在一棵树下

  前世的事,一翻身都忘了

  只记得树荫密得好深

  而我对你说过一句话

  “我会等你”,在树荫下

  树影在窗,鸟声未起

  半昧不明的曙色里,我说

  或许那就是我们的前世了

  一过奈何桥就已忘记

  至于细节,早就该依稀

  此刻的我们,或许正是

  那时痴妄相许的来生

  你叹了一口气说

  要找到那棵树就好了

  或许当时

  遗落了什么在树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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