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做掉”老莫

　　林汉的伤已经痊愈，他天天惦记着尽快拿到ES项目中软件子项目的验收报告，好让自己从项目中全身而退，说不定可以找机会去摩洛哥出差或者休假，一解他和小雨异地恋的相思之苦。

　　他又带着包子、茶叶蛋、皮蛋瘦肉粥去了老莫办公室，两个人愉快地共进了早餐。

　　趁着其乐融融，林汉对老莫说：“亲爱的穆罕默德先生，我们的系统已经商用半年了，遗留问题早已收敛，我是不是可以拿到验收报告了？”

　　老莫笑笑：“你不用着急，现在整个大项目还没有给出一个验收报告，爱立信也没有拿到任何报告，我不会做第一个给验收报告的人。”

　　林汉着急：“大项目是大项目，爱立信是爱立信，我们这个部分没有理由不验收啊！”

　　自从林汉车祸归来，老莫对他温柔了不少，他给了林汉温柔一刀：“林，请你不要再推动我，现在想要验收报告？没门！”

　　林汉悻然离开了老莫办公室，一个人气呼呼地在产业园里走了一圈。

　　“智慧村”产业园启用的时间并不久，里面道路、绿化和景观的面积占比很大，园区幽静，林汉这一圈走出了寂寞感觉。他回到ES电信的大楼下，懒得再进去，就站在楼下等公司的司机过来接他回迈阿第。

　　他正准备打电话催司机，就见爱立信的一位项目经理气冲冲地从楼里走出来，朝停在路边的一辆车走过去。林汉望着他，突然记起那天吃晚饭时老谢支的招，心里一动，喊到：“Hello！约翰！”

　　ES项目的计费系统是爱立信提供的，正是这位约翰负责项目管理。约翰是个英国籍埃及人，样子也长成了典型英国秃头汉子的模样，他俩不时在机房遇见，偶尔会聊聊。约翰回头看见是林汉，勉强回了一句：“Hello！林。”

　　林汉凑过去：“坏心情？”

　　约翰气呼呼地说：“Fuck！穆罕默德又给我们提了几个新的定制需求，要求我们在验收之前实现他那些愚蠢的需求。”

　　林汉一副同病相怜的样子：“是合同中没有的新需求吧？”

　　约翰说：“当然！”

　　林汉忿忿不平：“我以为他只为难伟华，你们是业界第一，比我们强大啊！合同中没有承诺的需求不用满足他吧？”

　　约翰说：“当然！但是他一直找各种借口不验收，你知道，软件系统不像无线基站，有些东西并没有标准，他故意曲解合同中的描述，非常非常不专业！”

　　林汉左右望望，轻声说：“我认为你得想想办法，只要老莫在这个位置上，我们就别想验收。他的不专业导致了我的项目也在延误，拿不到验收报告，现在我的老板一见到我就想杀了我！”

　　那天之后，林汉继续隔三差五就去ES电信。

　　他和爱立信的约翰越来越臭味相投，两个人常常一起去园区里的咖啡店，喝杯咖啡，吐槽老莫。

　　某个星期四，埃及人一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林汉和王海涛带着两个本地员工正坐在机房，老莫进来了。

　　他们赶紧殷勤地站了起来，老莫却不似往日一样过来下达各种指示，而是完全无视他们，一言不发地走进了里间的设备区。

　　林汉戳戳王海涛：“没什么事惹到他吧？”

　　“没有啊？最近我们这边风调雨顺，他好像和爱立信那边有些别扭。”

　　老莫在里间绕了一圈，出来对着他们，无视林汉和王海涛的笑容，默默站了两分钟，转身走到门口，似乎要离开，却折了回来，对着伟华的几个人说：“我下个月将要离开埃及。”

　　王海涛说：“去阿联酋出差吗？什么时候回来？”

　　老莫耸耸肩：“不回来了，我要调去我们在巴基斯坦的子网工作了。”

　　“啊！”林汉和王海涛同时意外地惊呼。

　　老莫见到他俩惊讶的表情，动了点真感情：“我对ES电信的这个安排也很意外，我舍不得这里。这一年我在埃及给了你们很多的帮助，今后你们应该会很感激我，很想念我。”

　　林汉说：“当然。你才来了一年，怎么突然要被调走了？”

　　老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耸耸肩，径自走了。

　　等老莫走出去，林汉如释重负：“幸福来得这么突然？一不小心就要解放了？老莫居然觉得自己给了我们很多的帮助？我们应该很感激他、想念他？我晕！”

　　王海涛来了句：“要感激他啊！被他这么练了快一年了，确实感觉自己又有进步。”

　　两个人唏嘘起来，无论老莫主观上为何，他的精明、执拗、不近人情的确在客观上促进了伟华的几个人的进步。

　　既然伟华将“以客户为中心”视为公司核心价值观的第一条，那伟华人的痛并快乐当然就是这样和各式各样的客户们纠结在一起了。

　　下班的时候他们在走廊上遇见了约翰，林汉凑近约翰：“好消息，穆罕默德要走了。”

　　约翰淡定地说：“我知道，我把他弄走的。”

　　“真的？怎么做的？”

　　“他不专业，无视合同承诺，导致项目延误，我的老板和他的CEO打高尔夫球的时候投诉了几次，然后，上个星期我们的一位大老板来埃及了，高层拜访的时候再次投诉穆罕默德阻碍了项目的进展。”

　　约翰耸耸肩：“然后，为了双方更好地合作，老板们决定踢走不专业的人。”

　　钱旦已经从伊拉克回到了埃及。

　　晚上，三个人在宿舍里翻出了苏琳上一次来吃饭时留下的半瓶百利甜酒，钱旦和林汉加了冰块慢慢喝酒，王海涛喝可乐，林汉回顾了这段时间他和约翰勾搭成奸的经过。

　　钱旦说：“靠！你们现在一个个套路都很深啊！你一声不吭地借刀杀人，我一点没听你提过这事？”

　　林汉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没有借刀杀人，只是顺水推舟。我只是想着老谢的话，试一试，没敢想真能有这个效果，所以没提前给你汇报。”

　　王海涛感慨：“还是爱立信强势啊！我们有公司高层来见客户好像都是神神秘秘地去见，见完了回来责成地区部领导开会，根据从客户那里听到的一面之辞把我们痛骂一顿，勒令整风。爱立信的高层过来好像是先在自己内部开大会，了解项目组的痛苦，然后去向客户抱怨、求助、推动解决问题。”

　　钱旦跟着感慨：“没想到爱立信的高层居然会帮助项目经理去投诉客户，真是江湖地位不一样啊！他们可以以理服人，我们只能以德服人，没办法没办法。”

　　接替老莫的客户叫做艾哈迈德，大家心里真的在想念老莫，就称呼他为老艾。

　　老艾刚到开罗没几天，伟华的设备出事故了，这一次是伟华自己的软件有Bug导致了事故，业务中断了十分钟。

　　老艾要求伟华必须查明根因，限期改进，但他表示事故恢复及时，并没有打破合同承诺的SLA（服务等级协议），所以无须进一步发酵。

　　大家如沐春风地议论老艾的通情达理，钱旦留意到他对SLA的重视以及体现出来的契约精神，伟华和ES的合同中SLA承诺的重大事故恢复时间是90分钟。

　　钱旦做了个测试，他给各个代表处软件服务的Leader以及几张关键网络的责任人打电话，一一询问他们在和客户签订的维保合同中承诺的维保SLA是什么？

　　结果问到十个人有七个回答是“不知道”，甚至有人反问他“什么是SLA？”

　　他追问大家：“不知道SLA，那依据什么给客户提供服务呢？”

　　答案要么是“越快越好”，要么是“拼尽全力”。

　　这两年伟华已经有了大进步，在工程交付前已经有了仔细阅读合同的习惯，但网络维护仍然是中国人“微笑服务”的精神，缺乏契约化交付的意识和能力。钱旦又发现了驱动业务持续改进的方向。

　　不知道是公司跑得太快令大家的灵魂跟不上？还是国内从房价到猪肉价格的莫名暴涨令年轻人对未来彷徨？那一年伟华员工中出现忧郁、焦虑症状的人不断增多。

　　公司安排了个心理医生来开罗和大家座谈。钱旦认真听了专家讲座，记住了医生对精神疾病症状、治疗的介绍，也记住了医生说的一些话。

　　譬如医生说人生到了中年就像长江流到了下游，虽然不再有上游的跌宕起伏，中游的九曲回肠，但是可以欣赏沉静的美，何况沉静的表面之下往往蕴藏着更大力量。

　　譬如医生说人生动量守恒，有失就有得，自己从医几十年从来没有遇见过又懒又蠢的病人，心理有毛病的大多是聪明人勤快人。

　　譬如医生说别看你们现在坚强，绷得久了总有一天会出毛病。

　　钱旦自觉距离中年尚远，他对照了一下医生所说，认为自己除掉偶尔关了房门下了楼之后仍会惦记着门到底是不是关上了之外没有其它心理疾病的蛛丝马迹，团队的兄弟似乎也都很耐操。钱旦觉得自己最大的健康隐患还是锻炼不足，他决定坚持每周去迈阿第俱乐部打网球、游泳。

　　他在网球场的红土地上挥汗如雨，球场的那一头是苏琳。

　　人来，人往，如花开，花落。

　　林汉终于拿回了ES项目的验收报告。但是他放弃了去一趟摩洛哥的念想，因为小雨即将被调回埃及了。

　　软件服务在沙特的团队Leader突然要离职回国，钱旦决定把王海涛调动去沙特接替他。

　　尽管沙特是区域内最重要的代表处之一，王海涛很年轻，但是年轻人在伟华从来不会缺乏机会。何况王海涛经历过伊拉克埃尔比项目、埃及ES项目两场硬仗的洗礼，已经从那个初出茅庐的应届生变成了上过战场、开过枪、受过伤的老兵。

　　钱旦认准他最大的优点是心态开放，总是在观察、在学习、在提高。钱旦认为在伟华最重要的就是开放和学习，因为公司很大，业务覆盖很广，很多难题其实都有前人或者旁人探索过、实践过，能够举一反三是一个好Leader最基本的素质。

　　迈阿第新近开张了一家叫做“金库”得湘菜馆，迅速被伟华人发现，成为了大家的新“周末食堂”。几个人在那里欢送王海涛。信安拉的王海涛只喝可乐，送他的人一个个都多喝了几杯酒。

　　钱旦忍不住问王海涛：“我一直有句话憋在心里，当初老莫挖你去ES电信，你到底动过心没有？”

　　王海涛没喝酒也吐出真言：“我真动过心，不过，老莫开的价是一个月六千美金，少了点，他要是能给到八千美金，我就去了，他太小气了，不肯多给。然后，我们不是又加工资了么？我就没想了。”

　　钱旦被他的坦率吓了一大跳：“我靠！好险！”

　　林汉在一旁说：“老大，今年公司的工资普调真是及时啊！让兄弟们不至于为了谈感情而伤钱，谈钱而伤感情了。”

　　钱旦说：“那是，任何公司要只谈艰苦奋斗不谈钱就是耍流氓。老板说他最擅长的就是分钱，财散人聚，公司在分钱上从来没有亏待大家，我是一直相信只要水涨，船一定会高。”

　　林汉调侃王海涛：“海涛爽了，沙特是可以娶四个老婆的国家，他又是***，一听说要去沙特常驻，兴奋得天天失眠，三妻四妾不是梦啊！”

　　王海涛故意给了林汉一个鄙视的眼神，说：“你以为都像你骚气十足？将来如果一个女人就让我快乐了，我为什么还会想要第二个女人来画蛇添足呢？如果一个女人就让我不快乐了，我又为什么还会想要第二个女人来让我愁上加愁呢？”

　　钱旦听了，蓦然心虚，这段时间他发现自己想念秦辛，却开始惦记苏琳。

　　秦辛更加文静、文艺、严谨，而苏琳更加时尚、活泼、爱运动，两个女孩真如旧小说里写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和秦辛在一起令他觉得安心、满足，可这段时间和苏琳在一起打网球、逛街、吃吃喝喝也令他感到轻松而快乐啊！

　　王海涛举着可乐找钱旦：“老大，敬你一个。”

　　“呸，渣男！”钱旦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举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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