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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楚国传统


  漆黑的夜里,似乎有无尽的嘲笑声一起笑断了若敖氏那富丽堂皇的高屋大梁,而令尹子般的棺椁,还有若敖子良无等数族人的尸身就被掩埋在眼前这片废墟下面。

  而夜雨中,有人淋的如一条落水狗,用双手刨着碎掉的瓦砾,坍塌的土墙,想要将那些埋葬的人和过去全部一一挖出来。

  可是有人在他身后不断大喊:“公子!”

  “子琰!”

  “等雨停了再挖吧!……”

  “雨太大了!”

  稀沥沥的雨声混合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可是男人只是徒手沾血,指甲尽裂,还不肯放弃要搬开那压在棺椁上面的巨大房梁,墙体,直到露出下面满目的苍痍和蛆蝇之时,有无尽的捧腹大笑回荡在夜雨之中,还有无尽的血泪吞咽回腹中,“哈哈……父亲,你骗了我!”

  “什么长盛之族!”

  “没有!”

  “都没有了!”

  “哈哈,父亲,你骗我……”

  重重雨幕之中,一道耀眼的闪电撕开昏暗的大地,照亮男人狰狞的容颜。

  ……

  楚宫中。

  因为这接踵而至的各种难题,即使喝了安神汤药也无法安眠的芈凰,被这夜雨声里回荡着的那些私语声,大笑声,愤骂声……

  纠缠在一场又一场噩梦之中。

  反复低喊:“不!我记得!”

  一殿黑影幢幢,仿佛无数死去的人,从寝殿的各个角落里爬了出来,如不得安息的野鬼飘浮在空中,不停冲击着这座白骨堆砌的金宫四壁。

  殿外雨声渐渐变大,敲打着瓦片发出“叮当“狂响,仿佛那些鬼魂朝她大喊:“记得,为什么要把我们牺牲性命赢来的,轻易让出去?”

  明知道眼前的是梦境。

  可是芈凰还是无法忍受,摇头退后。

  “不!”

  她也不想。

  她只是希望楚国国内尽快恢复稳定,可是各种热的,冷的,腥的,臭的血还是兜头洒了她一脸……

  有鲜红的血液,不断从她的额头上流下来,迷蒙了她的双眼,让她眼前的视界,鲜红充血,甚至他们一个个全部扑过来要将她像一个罪人一样拉入深渊。

  鬻拳更是只剩半截身子,拖在地上,一路是血地向她爬来,手中的短剑直指她的咽喉,凄厉大吼:“丧权之君!跟我去见大楚列祖列宗!”

  下一刻,随着他掷来的那柄掷来的短剑,“咔嚓“一声插入她脚下的地砖。

  她顺着剑尖,抬头却惊见年轻时代的楚王,在一个暴雨之夜拿着绳索,满脸狰狞地勒死了先祖成王,然后将他的人悬挂在了这楚和宫的寝殿房梁之上,伪装成了自绞的假象。

  可是当她正眼去看先祖成王的时候,一道霹雳在眼前炸裂,照亮昏暗的大殿上那被吊在房染上披头散发的成王变成了若敖子琰!

  “啊!--”的一声惊叫。

  芈凰从噩梦中抱被惊醒,环顾四下,才惊觉如今自己身在楚王居住的楚和宫,麻榻边一卷竹简随着她的起身“哗啦啦”一声散落于地,不过芈凰也没有注意。

  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她不相信梦里面看到的情景,喃喃自语,“祖父怎么能是父王亲手杀的?……而最后怎么会变成……不可能!……”

  芈凰扶着沉重的额头和无力的身子唤道,“司琴,给我杯水……”

  可是殿中无人回应,只有大风裹挟着雨点抽打着头顶的青瓦砖砾,发出“乒乒乓乓”的击打声,让人以为幻听是有人在打斗。

  殿上悬挂的青铜连枝吊灯随风摇晃,悬挂的绳索发出老旧的“吱嘎“声响,带起这座宫殿房梁上经年累月的灰尘,扑落落地掉下,呛的人有点难受。

  “司琴……司画……”

  又虚弱地叫了几声,无人回应,风雨声中更是裹挟着隐约的桌椅倒地和打斗声层层钻进帷幕中来。

  听到这声音。

  芈凰终于眯起眼睛,侧耳倾听。

  脑中却不自觉记起《楚杌·楚王本传》中记载着的成王自绞于横梁之上;一月前她父王被越椒逼宫,服毒自裁,也在这座宫殿……

  想到这里,她浑身不寒而栗。

  视线微微抬起,想要一看成王当年是自绞于哪一根横梁之上。

  可是不知道是这殿中悬挂的那些巨大的青铜吊灯挡住了她的视线,透过层层帷幕,她只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映在床帷之上,随风晃动,而随着午夜的“更漏”声在寝殿一角响起,在缓缓向她靠近。

  宛如梦中恶鬼。

  午夜锁命。

  时人,敬畏鬼神,而她又是鬼魂重生,对此事容不得她不信。

  手腕上的匕首,握在手中,芈凰“唰”的一声挥出,眼前的重帷立时分成上下两片,逶逶垂落于地。

  只剩下半截的白纱帐后,旦见一个浑身被包裹在金色盔甲下的高大昂藏身影,立于殿中,一张脸全部盖在金色的头盔之下,布满阴云,杀气腾腾。

  黑沉沉的眸子。

  除了暴戾再无任何情绪地盯着她!

  敞开的外间,以他站的地方为原点,向外间延伸,整个寝殿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飓风,桌,椅,人,全部人仰马翻,凌乱不堪地倒在地上。

  司琴她们痛苦地捂着腹部伸手看向她,“殿下,当心……驸马……”

  殿外,值夜的禁军已被杨蔚,惊风带来的六部全部制服住在地;阿信,毛八他们被人拿着利剑抵住脖子,跌跪于地,脖子上已经拉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在滴血,他们想要死命挣扎,可是下颌脱臼不能说话,只能呜呜发出咆哮;还有几个凰羽卫刚想飞奔出去报信却发出一声惊呼就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士兵抓了起来,快速堵上嘴;楚和宫的宫门已经被人从内插上门栓锁死,内外重兵把守!

  “呜呜……”

  “你们竟敢擅闯禁宫杀人!……”

  “这是诛九族的大逆不道之罪!……”

  快速地扫过整个寝宫内外把守的六部,她的脑海中成王被楚王带领若敖六部逼宫轼杀的史记片段挥之不去。

  这根本不是什么擅闯禁宫杀人!

  这就是轼君!

  她这个一天君王都还没有当上的储君,前脚入宫,宣布准备登基之事,后脚就遇到这样的事,怕是楚国九代君王中上位最多灾多难的一代君王了。

  下一刻,芈凰旦见若敖子琰步伐大而凌乱地快速向她扑来,湿嗒嗒的雨水,顺着他身上的盔甲一滴滴滴落,一路蜿蜒成河,流淌一地。

  她的心头顿时狂跳。

  如今她周身的防卫已经全部解除,只剩下她一人,而他却带来了大批的士卒入宫,看样子已经将整个楚和宫内外给控制住了。

  碍于喝了那安神汤,现在的芈凰更是全身没有太多力气,如果可能,她更需要的是一场好眠放松这些日子紧绷的神经,和消耗的体力和精力。

  但是,这些显然都是妄想。

  从她平定了越椒之乱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她完全没有预计的方向在发展。

  若敖子琰不堪忍受令尹子般之死兵变,继若敖越椒之乱后,再度挑起国内分裂的苗头,逼她恢复若敖氏的一切;鬻拳北城门下兵谏,坚定挑起楚国最大最敏感的政治问题——“王族与若敖氏”之间,权力失衡,门阀势大,逼她做一个有为之君;郢都城外,近二十万军队虎视眈眈,对峙于城外,城内稍有异动,就会重新出现大的局势动荡……

  原以为越椒一死。

  这所有的动荡和不安就会解除。

  可是难以预料的危机一直潜伏在她四周,从未真正得到解决过。

  这是大楚在过去三百年内快速兼各大诸侯国扩张发展疆土人口后催生的必然产物——一个坐拥十七处封地的大封主,拥有国内近一半私人军队的超级氏族门阀,宛若庞然大物的若敖氏。

  所以就连她回到楚宫,想要好好睡上一觉,然后想想这一切该如何是好,都会遇到“围宫弑君”这等史上骇人听闻之事……

  卧榻之侧,睡有猛虎。

  直至此时此刻,她才猛然惊觉。

  而她,彻彻底底的。

  一刻不得安枕。

  这一瞬间,“天家无父子无夫妻”,几个字在她脑海里剧烈碰撞,叫嚣,让她无比愤怒。

  司琴和司画见了他横冲直撞的模样,跌跌撞撞再度扑向他,抱住他的腿,拼命朝殿外还想呼救大喊:“你们!你们都过来啊!”

  话落,司琴就被若敖子琰当先一脚踹中了胸口,口吐鲜血,跌倒在地。

  司画也扑上来,却终是力有不及。

  阿信他们想要奋力反抗,可是一动手就有杨蔚发出爆喝:“不想要她们的命就试试!”旦见他身后有一排弓箭手持弓对准了整个大敞的内殿。

  惊吓中,跌坐在床,还来不及反应这一切的芈凰,瞬间就被男人拽住手腕,若敖子琰那张满布血色,不!满脸戾气的容颜瞬间映入她的眼中。

  电光火石间,芈凰立即出声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

  若敖子琰那张包裹在头盔下的俊颜,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冷冷反问道。

  也不知道他这样站在她的床边看了她多久。

  想到这里,她心底就生起巨大的危机,平定了内乱还不够,她还没有牢牢掌握这楚宫内外的所有军政大权,没有清除这宫中的所有潜在危机,楚王留给她的政治遗产别说继承了,他遗还留了一大屁股债给她擦。

  “是家中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试图转移刚才不愉快的话题的芈凰,甚至刻意地忽略眼前发生的一切。

  就连司琴,司画她们频频向她示警,她也一眼都没有顾的上去看她们,只是拉着他轻声道:“不过既然回来了,我去叫司琴她们起来帮你更衣沐浴。”

  然后以眼神示意司琴她们起来。

  可是以若敖子琰的身手,身为虎贲都尉的若敖越椒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她们二个柔弱的女子?哪里起的来身,胸口只怕已经断了一两根胁骨。

  “是,殿下。”

  但司琴还是抚着胸口,咬牙拉住司画,努力爬起来,“司画,我们起来!去为驸马烧些热水,淋了雨若不当心,会着凉的……”

  “嗯……”

  司画抓着司琴的手,银牙暗咬。

  二女擦掉嘴边的血色,扶着倒地的桌椅,用力爬起来。

  “不用!”

  一双满是伤口的大手,横腰拦住借机想要起身离开的芈凰。

  然后芈凰惊见他弯腰拾起地上一卷散落的竹简——《楚杌》……站直,同时随手解开身上滴嗒嗒还落着冷雨的蓑帽扔在地上,顿时,他脚下积起一片冰冷的小水滩。

  他持卷清声念道:“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为蚡冒。蚡冒十年卒。蚡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立,是为武王……文王十三年,卒,子熊囏立,是为庄敖。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成王四十六年,冬十月,商臣以宫兵围成王。成王请食熊蹯而死,商臣不听。丁未,成王自绞杀。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若敖子琰的声音明明不急不徐,甚至不瘟不火,可却像是一记重拳击中她的心房,震的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起身下床的芈凰。

  不知不觉中停住了所有动作,手心捏紧。

  念到这里,握着《楚杌》的若敖子琰看向她,发出一声冷笑:“子杀父,弟杀兄,叔杀侄……至亲之人刀剑相加……”

  “我楚国还真是有一个轼亲的好传统!”

  男人执卷的手,青筋毕现。

  他想想,又纠正了一遍刚刚的用词:“不对,是你芈室,真是有一个好传统!”

  若敖子琰将麻线串成的竹简“哐”的一声摔到了她的脚边,砸中了她赤裸及地的脚背,顿时通红一片。

  可是她顾不得吃痛,只是快速地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史册,抓起《楚杌》,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奔向楚王寝殿中那唯一的博山书架前,力图将这卷史册插进那成百上千册的竹简之中,再也看不到它,背着身子将一切复原完毕的芈凰回身说道:“历史只是历史罢了,与我们无关。”

  “与我们无关吗?”

  若敖子琰一笑,走向书架边正双手拢着亵衣瑟瑟发抖的女子,猛地一把将她压在书架上。

  昏暗而陌生的寝殿。

  书山抖动。

  悬挂于顶的青铜连枝宫灯,随着这震动发出更加大的“吱嘎”摇晃的剧烈声响。

  绳索磨擦横梁,尘埃纷扬,呛的人鼻头吸气,眼眶暗红,就连青铜香炉里漂浮着馥郁的浓香,也驱不散这呛人的灰尘。

  此时,昏昏沉沉的灯火重影,照亮二更天后昏暗如浓墨的寝殿一角,还有压在女子身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沉沉暗影。

  书架边上,随着男人的到来,原本温暖的亵衣也不再温暖,冰凉的雨水混合在织锦中,湿漉漉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冰冷的青铜战甲透过湿衣渐渐冷的她四肢冰冻。

  二人四目相撞。

  芈凰极力地按耐住性子,看着他,不露声色。

  若敖子琰却漫不经心地拨开芈凰那凌乱的黑发,挑起她尖尖的下颌,从上至下仔细端详着。

  指尖,一点点轻划着她的英眉,她的曼目,还有这张曾经那么喜欢的容颜,英气逼人的五官,能逼的这大楚甚至这天下很多男人低头认输,可是她却有一双倔强固执不肯求饶,不肯对他说实话的樱红唇瓣……

  若敖子琰想到这里。

  狠狠撅住。

  噬骨锥心一般疯狂一吻。

  “嗯……嗯……”

  让她感同身受这一刻他深埋在胸腔内的愤怒与疼痛,直到两人呼吸难以为继,才松了松那纤细柔韧有力的腰肢,贴着她敏感的耳际低头问道:“可是有一天我们的故事也会写进这历史不是吗?”

  “你说结局会怎样?”

  闻言,芈凰双手交叉在身后,五指暗暗微张,扣着身后高高的书架,撇过头道:“这个结局,你想写成怎样就怎样!”

  “你才是最终的胜利者不是吗?”

  芈凰的目光落在殿外的持弓威胁于她的士卒,暗自牵起被他吻的微微红肿的唇瓣一角:“只是不知道就算写的再完美的结局,又有多少人相信那个结局……”

  站在殿外拿着剑的杨蔚接触到这一瞥,容颜一晒,撇过脑袋,避免二人视线相遇,然后示意全体士卒向后退避一丈距离。

  “哒-哒-哒……”

  整齐的军卒步伐声在幽暗的殿外响起,引得若敖子琰和司琴她们同时一回头,司琴她们的眼神里是流露出最后的绝望,而若敖子琰的脸色则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猛地将她揪起,逼视道:“你以为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北城门下,鬻拳当着全大楚人的面大闹了一场,夫妻二人各怀心事分道离去,可是都城内的街道布满各种巡逻的府兵,甚至监视的暗哨……回到家中,那几乎沦为废墟的楚忠堂还有父亲的尸骨未寒。

  一瞬间,触目惊心。

  天塌地陷。

  再想到突然冒出来的鬻拳,轻而易举地粉碎了他们兵谏之后极力粉饰的太平,揭露了他们的真实。

  那一刻,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今天的一切都是她精心布置的杀局,把他骗进都城,然后借着鬻拳的口对若敖氏施行口诛笔伐,遭受世人的抨击和指责,再杀了他。

  一切都将化为芈室对若敖氏正义的讨伐。

  多么可笑的正义?

  不过都是权位的争夺!

  面对用这样仇恨的目光瞪着自己的若敖子琰,芈凰说道:“那你想说全是因为我了?”

  男人用力抓着她,双眼睁大如铜铃:“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越椒,我会去惩治!是你要坚持查那个什么鬼流民案!还是你当初放走了那该死的公子职!都是你一次次的愚蠢行为,害死了我父亲!害得我若敖氏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

  “都是你!将这场灭族大祸引到我的家族。”

  “这一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不再需要我!”

  “甚至想要杀了我?”

  芈凰的目光顺着他危险的话,不自禁地半垂下睫毛,视线轻轻落在他的胸膛上,似乎她手中只要握着匕首,向前刺出,就可以剖开他的胸膛。

  但是还来不及解释。

  她就感觉到了他的戾气。

  她的下巴一把被撅住,脸被迫抬起,与他目光相对:“这就是我的好妻子!”

  若敖子琰双眼赤红的的俯视着芈凰,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冷然道:“看着这样的你,都让我害怕!”

  这一刻,芈凰的胸腔,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她指着自己,声音微扬。

  “我让你感到害怕?”

  看着曾经这世上最爱的男人,热泪一点点盈眶,芈凰用力仰起脑袋,极力将所有的懦弱压制在眼底深处:“好!若敖子琰,你说是我的错,就都是我的错好了!“

  “你父亲令尹子般是我芈凰一人害死的!你若敖氏全族是我芈凰一人覆灭的!”

  起先,还从芈凰的声音中还听不出太多起伏的情绪,就像平静流淌的江河,可是越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是无法压抑地拔高,就像是破江而出的千层浪花,层层激起。

  “所以你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好了!”

  她嘲讽地抬手指着殿内殿外满布的士卒:“反正你随时随地都可以覆灭我的天真!”

  话落,她猛地一把抓过他的大手掐向自己的脖子。

  让他掐死她。

  让他报仇血恨,心头痛快,甚至从此名正言顺地实现他那伟大的野心。

  可是当那双染血的大手,一瞬间触碰到她那细嫩的天鹅颈项,脆弱的动脉,却直觉发悚,颤抖,想要收回,她却反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脑勺,迫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来啊!”

  “杀了我!”

  “若敖子琰!”

  若敖子琰重哼一声,猛地推开她,甚至有几分仓皇地奔下床,拉开二人的距离,咒骂道:“我才不和你发疯!”

  “发疯?”

  芈凰发出一声轻笑。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若敖子琰眼里只是一个疯妇:“若敖子琰,你都怀疑我日思夜想要杀了你,甚至带了这么多人围住我们的寝宫,拿弓箭指着我!……”

  “是你想杀了我,却又怕脏了你的手,才对吧?”

  另一头,若敖子琰被她追上一通抢白,顿时气结,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就瞪向在一旁虎视的司琴,司画二女,发泄大吼:“都杵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本驸马滚出去!”

  司画想要借机离开寻人。

  司琴去暗自抓着她摇头,坚定地瑟缩守在角落里看着二人。

  不过倾刻间,她发现形势已经渐渐逆转,此时是芈凰反过来一把抓住若敖子琰结实有力的双臂,强迫他盯着她:“若敖子琰,我芈凰告诉你:你今日要么杀了我!”

  “要么我们和离!”

  “和离之后,我们各自安枕!”

  “不用担心枕边人心怀叵测,随时要了彼此的性命。”

  她不是圣人。

  她没有无尽的耐心,力气,心思,小心翼翼,一遍一遍,粉饰这充满战争的婚姻,维持人前虚伪的和平,暗地里却日夜煎熬……反正这虚伪的粉饰已经没有必要了,这世上本就没有流言越不过的宫闱高墙。整个郢都内外的人想必此时都在因为鬻拳之死猜测些什么。

  他们又怎么可能伪装和平?

  “和离?”

  后面的话她还没说完,就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出来一股可怕的冷气。

  若敖子琰的声音蓦然间紧绷,俊颜上再度弥漫着黑沉沉的气息,眸子冷冽的可怕,然后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泠然地问道:“芈凰,你知道什么叫政治联姻吗?”

  “结两家姓氏之好,利益之好,一旦和离,就意味着两家从姻亲变成仇敌。”

  “所以你们芈室,永远也别想摆脱我们若敖氏!”

  “你若想和离,除非楚国也沦为一片废墟!”

  芈凰的身体猛地一震,握手成拳,看他的眼神也只剩下一片冰凉:“你敢?”

  若敖子琰的眉目间染着一层阴霾,同样冷冷的道:“我敢不敢,你难道不知道?”

  “若敖子琰,难道一点挫折,你就要像一个摔碎的陶娃娃,再也粘不回那颗陶土做的心了吗?”

  芈凰看着他,拍着他身上冰冷的盔甲:“你的心脏不应该是最坚硬的青铜浇铸而成?对着妻子都可以随时拔剑相向?”

  “所以你觉得我对你冷酷?”

  “残忍?”

  一想到那个他千辛万苦赶回去却几乎变成一片废墟的家族,想到父亲的棺木就那样被压在倒下的房梁之下,挖出来的尸身溃烂长蛆,母亲疯了一般守在那片废墟上面,所有的族人在他回来之时全部不在,要么变成尸体,要么如他的妹妹一样变成惊弓之鸟躲在那片废墟中瑟瑟发抖……

  曾经那么强大骄傲的家族没有了……

  没有了!--—

  若敖子琰眼眶通红地朝她大吼:“可是谁对我的家族仁慈?”

  “没有人不想对你若敖氏仁慈,是你们自己没有一颗仁慈的心!内心里满是欲望的沟壑难平!”芈凰回望着他道。

  “你!”

  若敖子琰负手看着她可笑道:“一个女人怎么懂得男人的世界?!”

  芈凰闻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此时的他道:“是!我一个女人,是不懂得你们男人执掌天下权势的欲求!但是这就是你若敖子琰的骄傲?”

  “赢的起,输不起?”

  “你的贵族修养呢?老师教的那些书简呢?”

  “一旦失败,就把怒气一次次撒在妻子身上,那你和外面那些匹夫有何区别?”

  “这样的你,在我看来……”

  “已经把“失败”二字,写在脸上,公之世人!”

  当芈凰说出“失败”两字,若敖子琰松开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那模样仿佛要吃人瞪着面前的妻子。

  他的拳头在空气中颤抖。

  一把摁住腰间的黄金剑柄,仿佛遏制不了一身怒气就会拔剑杀死她,可是如果他那样做了不过是应证了她口中的“失败”。

  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大拇指上新戴上的羊脂白玉指环的时候。

  若敖子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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