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天道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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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天道魔道
极乐塔里光影凌乱,塔面上呈现出宁柔然巨大的身影,高歌的女子艳光四射,在音乐的烘托下,哀怨的歌声在玉京的上空悠然飘荡:
“……你已经离开,我还在这里。
灵河一去不回,水声像情人的低语。
云儿静静地离开,露出星星的眼睛。
它看着我,也看着你,看着你的悲伤、还有我的泪滴……”
极乐塔外的广场上,无缘进塔的歌迷疯狂地发出“流星符”,嘴里跟随女歌星哼唱这首《星星的眼睛》,五光十色的“流星”漫天飞舞,在夜空里留下绚烂的光痕,密层层纵横交错,宛然一张织锦,温柔地笼罩玉京。
燕郢坐在小酒馆里,透过一扇窗户,注目沸腾的广场。人都去了极乐塔,酒馆里有些冷清,客人不过十个,有人喝酒抽烟,有人打屁聊天,还有人百无聊赖地玩着妖怪纸牌,不时发出可笑的争吵。
燕郢收回目光,紧了紧衣襟,整个儿缩进座椅,举起手中的酒杯,其中的清酒映照出他变化之后的样子——浓密的胡须遮掩住清瘦的脸颊,双眉之间皱纹深刻,让他看上去老了十岁,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暗红发亮,如同烈火的余烬。
他在等人,对方迟到了,但他并不焦急,因为还有歌声可听,他闭上眼睛,指尖轻柔地敲打桌面,倘若仔细观察,敲打的节奏精准地应和歌声:
“风已经离开,云还在这里。
时间一去不回,钟声像爱人的哭泣。
宇宙拉下面纱,露出星星的眼睛。
它看着云,也看着雨,看着云的流浪,还有雨的泪滴。
我拥抱着星星,它在晚风中哭泣;
我在亲吻它的眼睛,我把它的泪水抹去。
回来吧我的爱人,别像星星一样哭泣……
歌声如云彩一样悠悠飘散,巨大的欢呼声淹没了半个玉京。
燕郢张开双眼,仿佛从梦中惊醒,有些怅然若失,掉头看向窗外。女歌星的巨大的面孔出现在极乐塔上,她已泪流满面,哽咽着向人群致敬。
魔徒注视女子的面孔,缓缓闭上双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垂下头颅,额头碰到桌面,冰凉的感觉进入脑海,让他沸腾的思绪平静下来。
酒馆忽然安静下来,有人在他对面坐下,魔徒昏沉抬头,愣了一下,醉意一扫而光。
对面的男子清瘦憔悴,头发漆黑不羁,他把风衣脱下,露出精练合身的浅灰色套装。酒馆里每一个人都盯着他,极乐塔的喧嚣他们不屑一顾,可是灰衣的男子却夺走了所有人的神志。
男子看了看燕郢,取过他的酒杯,信手斟满,一气喝光,皱着眉头说:“真难喝!”
燕郢默不作声,眼珠机械地转动,从左往右扫过酒馆——酒客呆若木鸡,时间停了下来,他们都被奇异的力量锁住了。
燕郢五指收紧,元神筑起长堤,抵御“天道镇魂”的冲击。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男子,冰冷的汗珠从后背无声地滑落。
“申屠鹰呢?那个蠢货……”他在心里咕哝。
“不要责怪申屠鹰,”男子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死者不应该受到谴责。”
“你杀了他!”燕郢僵硬地开口,“什么时候?”
“五天前,”男子顿了顿,“在谜山。”
“你夺取了他的记忆?”
“我也很意外,”男子的目光投向窗外,“没想到他的上线是你。”
“恭喜,”魔徒木无表情,“你终于找到我了。”
男子眯起双眼,望着他轻声说:“起初我也奇怪,你为什么约了申屠鹰在这儿见面?现在我明白了……”他看了看大屏幕上宁柔然的倩影,“你还爱着她吧?”
“不,这儿人多,”燕郢眼神变冷,“茫茫人海是最好的掩护。”
“不要急着辩解,”男子扬起食指,“辩解得越多就越在意。”
“我什么也不在意。”燕郢扬起脸来,冷傲地看着对方。
“哦,”男子身子前倾,“你在意你的母亲吗?”燕郢抿了抿嘴,声音又空又冷:“我干吗要回答你?”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男子苦涩地吐出一口气,“不管你变成什么,你都是我们的儿子。”
燕郢坐在那里,眼睛纹丝不动,就像没有光泽的玻璃弹珠,过了片刻,他轻声说道:“你告诉燕眉我杀了她?”
燕玄机拎起酒瓶,斟满“真难喝”的酒,喝了一口,托着酒杯轻轻摇晃:“我从没说过,她自个儿猜的。”
“那么你呢?”燕郢定眼望着对方,“这些年你怎么想?”
“后悔,”燕玄机握酒的手指出现不易觉察的颤抖,“那一天,我应该见面就杀了你。”
“现在也不晚。”燕郢略微后仰,脸上挂着嘲讽。
“我要杀你,你早死了,”燕玄机端详他一会儿,“你知道,这十多年来我为什么没来找你?”
“不知道!” 魔徒答得干脆。
“因为你妈妈!”
“哦?”燕郢不动声色。
“世人说我不参加星原之战是因为悲伤,对,我很悲伤,可我更多的是愤怒。我想杀光魔徒、摧毁魔道,可我办不到,你母亲去世之前,求我不要杀你……”燕玄机看着窗外,目光悠远惆怅,“她太天真了,总认为你投入魔道是受了天宗我的教唆,她一直相信你,在她的心里,你还是那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他回头看向魔徒,流露自嘲的苦笑,“我没去星原,因为我害怕,如果遇上你,我一定忍不住杀掉你。当然,我也很想这么做,可这有违你母亲的遗愿。我心怀愧疚,所以杀不了你,愤怒、恐惧,愧疚……周而复始,就像一个漩涡,我陷在里面无法摆脱,只能躲在南溟岛上,任由世人嘲笑谩骂。在他们看来,天道者所向无敌,应该无所畏惧,可他们忘了,即便鸿蒙大神,也曾失去自己的儿子。”
燕郢欲言又止,他转动眼珠,冷漠地扫过酒馆。
“放心,”燕玄机冷淡说道:“他们看不见也听不到,今天是私人谈话。”
“你应该留在南溟岛!”燕郢像在自言自语。
“我离开南溟岛,只有一个理由。”
“燕眉?”影魔哼了一声,“她自作自受。”
“她是你妹妹。”燕玄机扬起眉毛。
“我没有妹妹,”燕郢厌倦地看他一眼,“你想必忘了我是谁?”
“你是朱雀燕郢,我唯一的儿子,”天道者喝下杯中苦酒,“永远都是,死了也是。”
“天真!”燕郢冷笑。
“天宗我在哪儿?”燕玄机直视魔徒,“带我去见他!”
“他没空!”
“我管他有没有空,我只想拿回象蛇元珠。”
“你什么都拿不到,方飞和燕眉都会死,”燕郢语速加快,“你会在南溟岛孤独终老,变成一块可笑的石头,日日夜夜地望着大海。”
啪,燕玄机一拍桌子,暗红色的瞳子宛如滴血,环绕的金边徐徐流转,像是死灰复燃的烈焰,正在熔化明亮的金环。
燕郢的目光毫不退让,他遗传了父亲的瞳子,那是极其罕见的血统,源自火神朱明,叫做“朱雀阳燧”,这种眼睛明辨秋毫,一旦进入“熔金”状态,能够点燃所见的物体,灼瞎对手的眼睛。
啪,桌上的酒杯出现细微的裂痕,裂痕不断延伸,顺着酒杯传到桌面,桌子四分五裂,裂痕继续延伸,绕过燕家父子,撕裂地板,扯开墙壁,分割柜台,劈开穹顶……很快蔓延到整座酒馆,乍一看,如同开片的瓷器,裂而不断,透着奇异的美感。
直面相对的父子,瞳仁暗红褪去,尽被金色充满,盈盈流动,宛然欲滴,空气灼热难当,弥漫一股难闻的焦臭。
砰,店门被人撞开了,闯进来几个少年男女,穿着奇装异服,脸上花里胡哨,起初嘻嘻哈哈,可是很快感觉不妙,他们收起笑声,惊恐地看着四周。
波,酒杯炸裂,化为千百瓷片,略一停顿,射向四面八方。父子俩纹风不动,碎片从他们身边弹开,掠过僵直的酒客,射中门口一个男孩,他倒了下去,胸口绽开醒目的血花。
少年来不及惨叫,酒馆已经爆炸,不止墙壁和屋顶,酒壶、杯盏、灯具、桌椅……屋里每一件东西都粉身碎骨,变成细小的碎片,嗖嗖嗖到处乱飞,力道十足,不下于横飞的子弹。别说酒客僵硬不动,就是行动如常,也无法轻易躲开。
燕玄机一晃身,天道者消失了。飓风卷过四周,酒客侍者、少男少女,统统随风而起,猛地抛向远处,飞溅的碎屑被吹得七零八落,很快势能耗尽,丁零当啷散落一地。众人也摔了下来,落势轻柔,不觉疼痛,受伤的男孩挣扎坐起,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发现瓷片取了出来,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一丝细微的红痕,尚可证明刚才的凶险。
忽然天光昏暗、喧嚣四起,男孩举目望去,一片黑气笼罩长空,千百道电光冲进黑云深处,状如灵蛇狂舞,黑云向下垂落,如同夜魔的血浆,顺着虚空向下流淌。
燕玄机忙里偷闲,救下了酒馆里的所有人,顺手把他们的伤也一一治好。可是等他腾出手来,发现燕郢已经趁乱溜走。
影魔呼吸之间,升到万米高空,魔羽衣当空飘摇,如鸟如蝶,隐去他的身形,融进如水夜色。
换了别人,他也许可以脱身,可他的对手是燕玄机,天底下飞得最快的人。
天道者一跺脚,平地蹿上夜空,脚下剑光喷薄,宛如受惊的彩虹在秋水间留下影子,这把飞剑是朱明的遗物,古今飞剑的翘楚,名叫“流景”,意即流动的时间。世上最快的东西莫过于时间,紫微最快的飞剑莫过于“流景”。
魔徒里面,燕郢的飞行速度无人能及,可是比起“流景”却差了不少,霎时虹影缥缈、剑啸如雷,燕玄机身影恍惚,从他身边一掠而过。
燕郢刹住去势,身形从黑暗里浮现,他的隐身法只对普通人有用,落到燕玄机眼里,清清楚楚,昭如日月。
天道者也停了下来,姿态随随便便,气势平平常常,可是往那儿一站,便让魔徒感觉无路可逃。
燕玄机望着儿子,无数念头从脑海里呼啸而过……还记得他抱着新生的婴儿,哼唱催眠的小调;还记得他拉着男孩的小手,骄傲地走过玉京的长街;还记得他在天试院外焦急地等候,直到看见儿子的名字出现在青榜的榜首;还记得他和清俊的少年在南溟岛的海边漫步,仰望无垠的星空,探讨宇宙的奥妙……记忆定格在燕郢入魔后的第一次相见,他无法相信眼前的黑衣人就是自己的儿子,他的脸色苍白可怕,他的双眼冷如死灰,当他说话的时候,发出能让天地崩塌的声音。
“你最好让开!”燕郢抽出毛笔。
“霞影吗?”天道者望着那笔喃喃说道,“它是我亲自打造的,笔杆是无情海的玉树,笔斗是归墟的霞石,笔头是黄鵷的羽毛,我一手把它交给你,教你写出了人生中第一道符咒……”
“废话!”燕郢笔势一抖,上百道“羲和惊爆符”钻出笔尖,第一道还没爆炸,最后一道已经写完,火光洒满夜空,如同天神落下的棋子,无所不在,无所不及——他的笔速登峰造极,几乎踏入了天道者的境地。
燕玄机不慌不忙,抽出笔来轻轻一挥,漫天的火光消失不见,能够摧毁数十栋大楼的符咒被他一笔勾销。
影魔急往后退,耳边传来天道者清冷的声音,那是许多繁复微妙的咒语,字与字无尽重叠,嗡嗡嗡连成一气,无数符咒百转千回,最终化为一声惊雷:“焚!”
燕郢眼前亮起了一轮太阳,巨大的火球滚滚碾来,就像鸿蒙的战车,离开北斗神宫,不可阻挡地驶入凡尘。
燕郢一面后退,一面挥笔,数不清的符光冲向火球,激起繁密震耳的爆响。火球仿佛激怒,扭曲变形,猝然爆裂,冲出九条火龙,摇头摆尾,齐声啸吼,分从四面八方把他围住,修长的龙身前后相连、左右纠缠、密不透风、无尽循环,化为一座熊熊燃烧的囚笼,横在玉京的上空,把繁华的都市照得有如白昼。
神火九龙锁!燕玄机的天道秘术,融合符咒与化身,强大的神识注入每一朵火花,每一条火龙都拥有生命,它们从浩茫宇宙汲取大能,拥有近乎无穷的威力。
燕郢困在锁里,左冲右突,符咒发了无数,全都消失火龙的咆哮中。火焰跟随飓风,绕着他高速旋转,酷烈的高温熔金化石,燕郢身在其中,俨然置身太古烘炉。
“黄泉鬼影!”魔徒一声锐叫,笔尖涌出黑茫茫的浓雾,环绕四周,翻涌起伏,凝结成一个巨大的人形,隐隐约约,恍恍惚惚,看上去就像是他在火焰上的投影,英挺瘦长,风姿卓然。
“散!”燕郢笔尖一抖,阴影倏忽迸散,体格变小但数目增多,从百到千,从千到万,数不胜数,黏黏糊糊,到处横冲直撞,所过火势萎缩。奔跑中不断分化出新的阴影,一生二,二生四,四生无穷,体格越来越小,数量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声如鬼哭,上蹿下跳,快过飞鸟,密密麻麻地挤满每一寸空间,仿佛黑色的狂潮,贪婪地吞没明亮的火焰。
黄泉鬼影,顾名思义,土中藏水,水化身和土化身融合分身术,经过神妙的融合,突破道术的桎梏,化身千万,鬼影憧憧。燕郢的神识注入其间,每一个鬼影都拥有他的意志,显现他的轮廓,如同他的影子铺满这天这地。
“鬼影”介于有无之间,不是土,也不是水,看上去更像冰冷的沼泽,打起来却又一片空无,可是一旦扑到身上,立马粘稠无比、难以摆脱,剧毒的液体腐蚀万物,眨眼之间就能吞噬一条巨龙。
道魔战争中,“黄泉鬼影”所过之处,道者尸骨无存,“影魔”的恶名从此传遍紫微,让人闻风丧胆。
火龙呼呼怒号,火势急剧萎缩,嗤啦,“囚笼”裂开一道缝隙,鬼影破困而出,黑漆漆掀起滔天巨浪,把燕郢托到风口浪尖,起伏汹涌,纵横奔流,啾啾啾的鬼叫声连成一片,数不清的影子疯狂流蹿,连蹦带跳地冲向空中围观的人群。
人们发现不妙,已经大祸临头,七八个男女卷入了黑潮,血肉顷刻溶化,变成浓腻的黑水。剩下的看客魂飞魄散,掉头就跑,可是飞行的速度远远不够,啾啾啾的鬼叫如在耳边,翻涌的黑潮就像众人的影子,摆不脱,甩不掉,猛然向上一扬,数不清的鬼影高高跳起,化为一排巨浪,恶狠狠拍向人群。
“雷应八极!”燕玄机的声音势如一阵长风,豁啦啦,一道闪电撕裂天穹,粗粗长长,像是天神的巨剑,带着磅礴大能刺入黑潮,电光四散游走,无情地切开了奔腾的鬼影。
如同恶魔蛋糕,黑潮剧烈抽搐,发出可怕的尖叫,它不甘心地放过人群,掉过头来冲击电光,黑暗和光明迎头相撞,激起一阵繁密刺耳的异响。
人群惊魂甫定,可是难耐好奇,飞到远处继续围观。电光占了上风,黑潮正在萎缩,电光在黑潮里恣意的穿梭,就像一群翻腾出没的白色蛟龙。
仔细看来,那不是普通的电光,而是许多光闪闪的人物,个个须眉毕露,五官清晰可见,披着齐整的套装,正是燕玄机的化身。
一个“燕玄机”对上一个鬼影,化身苍白激烈的光剑,刺穿了黑乎乎的怪影,也切断了燕郢神识。鬼叫响个不停,鬼影烟消云散
燕郢的处境比鬼影更糟,燕玄机的符咒有如暴雨倾落,写符的速度匪夷所思,符光笼罩魔徒,势如星空崩裂。
魔徒一面写符反击,一面飞身后退,掠过一栋高楼,笔势横扫过去,“象蛇斩月符”如同死神的巨镰,大片的金光把楼房拦腰切断。楼里的道者就像炸了窝的蜜蜂,争先恐后地钻出楼房,哭着喊着到处逃窜。
“移!”燕郢写出“移山填海符”,扯住半栋楼房,大力掷向父亲。
燕玄机不躲不闪,浑身电光暴涨,整个儿极速旋转,闪电注入飓风,化为光闪闪的钻头,伴随一声惊雷,迎头撞上断楼。
楼房粉身碎骨,残骸裹入飓风,密密层层,重重叠叠,结成一根苍黑色的风柱,凝聚闪电和火焰,向着燕郢挤压过去。
“来!”燕郢笔指高天,残存的鬼影聚到身边,围绕魔徒疯狂地奔跑,啾啾啾连成一片,化为一个深邃的漩涡,仿佛魔鬼的巨口,发出低沉恐怖的吼叫。
风柱钻进了漩涡,混乱主宰了一切,撞击、摩擦、撕扯,挤压,大块的物质变成细碎的微尘,数百声的爆响同时发生,紧紧挤在一块儿,压缩成一声长无可长的轰鸣。
风柱消耗殆尽,漩涡失去了动力,死斗的父子图穷匕见,双方的面容从浮尘中涌现,金色的瞳仁就像茫茫夜海上飘浮的渔火。
“太阴蚀日!”燕郢发出“阴蚀符”,撞上燕玄机的圆光,嗤的弹到一边。
“凝光破影!”天道者笔势一收,“圆光符”光流影散,“神剑符”吐出笔尖,两道符咒转换得天衣无缝、嗡的一声,火红色的剑芒切开灰尘,刺穿鬼影,悄无声息地钻进燕郢的左胸。
两道人影擦身而过,血花凌空绽放,燕郢一个踉跄向下栽落,就像一片落叶,连打了两个旋儿,速度加快,直扑地面,砰地一声摔得结结实实。
他捂着胸口,试图堵住伤口,可是根本白费力气。“神剑符”不仅刺穿了肉身,也在他的元神上添了一个窟窿——血肉之伤尚可忍耐,元神之伤任何人也无法承受。
燕郢吸一口气,伤口嘶嘶冒血,他微微咬牙,想要挣扎起来。不想四肢剧痛,手腕、脚踝多了几道锁链,金白耀眼,深入地下,穿过他的血肉,活生生把他钉在地上。
燕玄机飘落下来,锁链随着他的笔尖缓慢地滑动,燕郢脸上的肌肉也因为痛苦而剧烈抽搐。
“燕郢!”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清亮圆润,沁人心脾。
魔徒转过眼珠,看向不远处的女子。宁柔然穿着演出的盛装,通身上下珠玉琳琅,长长的礼裙散落在地,她的双眼瞪得老大,脸上的表情让人心碎。
两人一别十年,再一次相见却是这样的景象,望着朝思暮想的男子,宁柔然的心里掀起了一场海啸,愤怒、怜悯、忧伤、迷茫,怨与悲,爱与恨……数不清的情绪汹涌直上,湮没了她神志,把她拖进痛苦的漩涡,无尽空转,不由自主,世界化为乌有,忘了身在何处。
“滚开!”燕郢的声音让宁柔然如坠冰窟,男子的目光并未在她脸上停留,他徐徐扫向四周,但见人们围了上来,手里捏着符笔,眼里充满狂怒,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必定把他碎尸万段。
“原来如此,”宁柔然浑身一空,某样东西被轻轻地抽走了,所有情感都化为苦涩,“他已经把我忘了。”
“再问你一句,”燕玄机直视魔徒,“天宗我在哪儿?”燕郢低下头,轻声说道:“真可惜。”
“可惜什么?”
“就差一点儿。”影魔怅然地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天道者皱起眉头,不解地望着对方。
“差一点儿,”燕郢嘲讽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差一点儿你就杀死我了。”
燕玄机的眼角抽动一下,瘦削的脸庞变得铁青,他沉默一下,徐徐说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对!”燕郢注目父亲,眼里笑意更深。
“你就那么想死?”燕玄机涩声问道。
“越快越好。”燕郢倦怠地闭上眼睛。
燕玄机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笔尖向下一指,猝然亮起剑芒。宁柔然心头剧跳,脱口叫道:“燕先生。”
燕玄机回头看她一眼,嘴角浮现悲惨的笑意,他抿起嘴唇,甩开大步,走向燕郢面前,轻轻扬起毛笔。
嗤,绿光一闪,燕郢忽然消失,就在燕玄机的眼前,受伤的魔徒不翼而飞,只留下一摊乱糟糟的血迹。
朱雀人的天道者愣了一下,四周响起一片惊呼。燕玄机扫过四顾,左脚跺地,“流影”尖啸蹿上高天。他瞪大双眼,极目远眺,神识千丝万缕,结成天罗地网,很快捕捉到影魔的气息,气息越来越淡,正在极速远去。
燕玄机驭剑追赶,很快发现一团若有若无的黑影,形如幽深迷雾,裹着燕郢融入夜色,它的移动快得惊人,燕玄机仓猝之间,居然无法逼近。
晃眼间,双方飞越百里,下方的玉京就像群星的倒影,飘荡水中,一闪而逝。燕玄机赶上黑影,毛笔一挥,千百道闪电凭空蹿出,曲折飞驰,激射向前,到了黑影身后拧成一股,化为一道雪白的光柱,嗤啦击中黑影,火花涌溅,如银如雪。
黑影摇晃一下,向下急坠,霎时降落了数百米,离地十米高处,去势一缓,仿佛一片羽毛飘浮不下。黑气纷纭褪去,露出燕郢的身影,魔徒面白如纸,伤口还在流血。
燕玄机按下剑光,扭头看去,残垣断壁一望无尽,呈现出让人反胃的铁锈色。
“忘墟?”燕玄机眉毛一扬,电光涌向四方,惊起无数黑影,飞的跑的,转眼之间逃了个精光。
燕玄机盯着远处,冷哼一声,喝道:“出来!”
沉寂时许,嗤的一笑,黑暗里走出一个男孩,白色的羽衣一尘不染,纯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面孔俊美白皙,简直无可挑剔,唯独双眼里没有少年人的明朗,倒有一股无法言喻的阴沉。
“你是……”天道者但觉男孩似曾相识。
“燕玄机,”男孩笑了笑,“你就把我忘了?”燕玄机只一愣,皱眉说道:“天宗我?”
“眼光不错,”男孩跷起拇指,“不愧是我的好学弟。”
“这是皇秦的身体?”燕玄机打量男孩。
“对,”天宗我笑道,“挺好使。”燕玄机点点头,说道:“看来传言不假,你掌握了‘神游’的奥秘。”
“如果可以选择,我并不想用这个身体跟你见面,”天宗我看了看自身,“我不喜欢皇师利的儿子,我更喜欢苍龙方飞,他的身体为我量身定做,从里到外都契合无比。”
燕玄机哼了一声,说道:“你喜欢谁我不感兴趣,我只想拿回‘象蛇元珠’。”他顿了顿,目光森然,“还有你的狗命。”
天宗我啧啧连声,说道:“燕玄机,你还是那么幼稚。”
“幼稚?”燕玄机拧起眉毛,“你说谁?”
“尊重敌人才是成熟的标志。”
“胡扯!”
“尊重方能理解,理解方能战胜,”天宗我眨了眨眼睛,“为了取胜,必须亲近你的敌人,”
“废话连篇,”燕玄机冷笑,“我可不是来听你说教。”
“不是说教,这是事实,”天宗我看向燕郢,“他就是现成的例子。”信手一挥,燕郢落回地面,靠着一堵断墙,两眼昏暗无光,望着天宗我喃喃说道:“大魔师……”
燕玄机心头刺痛,握笔的手指不觉收紧,他目光一转,忽见天宗我注目望来,眼里透出一丝嘲弄:“你知道我为什么冒险救他?”
燕玄机抿嘴不答,天宗我接着说道:“因为他是你的弱点,他能让你伤心,让你发狂,让你陷入真正的绝望。”
燕玄机眉尖颤动,瞳子燃烧起来,天宗我若无所觉,继续高谈阔论:“燕玄机,你是个很好的对手,从学生时代开始,你就给我制造了不少麻烦。正面杀死你相当困难,即使将你击败,超人一等的速度也能让你逃出生天。你唯一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对亲人的感情是你最大的羁绊,它能让你犹豫不决、裹足不前,无论你飞得多快,飞得多远,到了最后,你都会回到亲人身边。”
狂怒撕扯着神经,燕玄机的指甲陷入掌心,刺得血肉模糊,可是天宗我的话语拥有一种古怪的魔力,既让他愤怒,又让他忍不住想要听下去。他意识到天宗我正在说出燕郢入魔的原因,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问,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挫败。
“当初我想杀掉燕郢,可我感觉那样不够,”天宗我说得轻描淡写,一点儿也不在意影魔的感受,“那只会激起你的怒火,不能摧毁你的斗志,所以我耐心地等待,等待小鸟日渐长大、变成一只真正的雄鹰。经过漫长的时光,你对他倾注更多的心血,拥有更多的羁绊,血肉相连,密不可分。血肉的联系越紧密,切割起来就更加痛苦。我化身不同的人物,自然而然地在他身边出没,挑动他的野心,鼓励他追逐胜利,激发他对魔道的好奇,让他一次次品尝突破禁忌的乐趣。经过不断努力,终于水到渠成,他主动找上了我,请求加入魔道。你也尝试过了 ,无论何种打击,都不能动摇他对我的忠诚。他是我最锋利的刀剑,只要他活着,就能刀刀见血,让你痛不欲生,他是你的心魔,无论飞得多快,你都别想逃脱。”
“那是以前,”燕玄机扬声说道,“他活着才是我的心魔。”
“这就是我出现的原因,”天宗我笑了笑,“我不会让你杀死他的。”
“那就先把你干掉!”燕玄机扬起毛笔,符咒一泻千里,火红色的符字重叠无尽,庞大的能量在其中澎湃,就像一颗点燃了引信的巨型**。
天宗我也拔出毛笔,写符的速度比起天道者不遑多让,他的元气成分驳杂,既有本身的魔道元气,也有入魔前的苍龙元气,更有宿主皇秦的白虎元气。符字色彩斑斓,绿中带白,白里透青……形形**地涌出笔尖,结成符咒之河,浩浩荡荡地流向对手。
两人笔速太快,闪念之间,数百道符咒已经完成,前一道符咒还没生效,后一道符咒就已遭到克制,符咒尽管失效,作废的符字贯注神识,经久不灭,一个个急飞乱蹿,相互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要命的是,旧的符字还没消失,新的符咒又汹涌灌入,两人之间字满为患,就像一个珠光宝气的气球,越吹越大,膨胀不休。
如此势均力敌,燕郢看得入迷,几乎忘了伤痛。但从交手开始,场上的两人就像两块石头,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舌头和笔尖,咒语吟唱如风,笔尖扭转如电,两人不断想出符咒、付诸笔端,符咒还没完成,又已被对手破解,好比吃饭被人抢走了碗,喝水被人夺走了杯子,这样反复数千次,简直让人窒闷发狂。
符咒写了无数,但无一道生效,忘墟里陷入了古怪的寂静,逃走的黑暗又鬼鬼祟祟的溜了回来。燕郢直觉头皮发麻,隐隐感觉不安,他下意识瞪大双眼,很快发现原因所在——废弃的符字没有泯灭,抖擞精神,四处乱飞,寻找别的符字,不断拼凑出新的符咒,可是还没生效,又被对手的符字大力撞开,分分合合,来来去去,比起“龙文战棋”还要复杂多变。
两人陷入了两线作战,一面防范还没完成的符咒,一面留神已经作废的符字,复杂的程度不下于十个指头按住几千个跳蚤。
又相持了几秒,天宗我身子一晃,向左挪动半步。两人之间的力量早已绷紧到极限,微小的一步便打破了平衡。符字光亮星闪,符咒拼凑完成,如同一点火星,引爆了巨大的油桶。
巨响震动玉京,冲击波卷起火焰,遇上交锋二人,左右分开,灰溜溜地绕过,但对燕郢便没那么客气,火光夹杂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燕郢动弹不得,无计可施,眼看粉身碎骨,忽听波的一声,火流撞上什么,猛地弹了回去,倒卷的气浪把火焰带上高天,如同巨大的火把,照得忘墟亮如白昼。
救他的是一层惨绿色的护身灵光,宛如透明的气泡,把他团团包围。这是“金刚御劫符”,顶尖儿的防御符咒,燕郢自忖眼力不差,却没发现天宗我何时做了手脚。
还没想明白,耳边又是一声惊天巨响,五颜六色的强光填满了他的眼眸,冲击波把他抛到空中,陷入狂暴的飓风,如同骑着鲲鹏扶摇直上,闪电粗粗长长,火球倾泻如雨,护身灵符连遭轰击,绿光剧烈波动,俨然一碰就碎。燕郢看得心惊,突然身子剧震,气泡飞出老远,一下子脱出飓风之外。
燕郢落入黑暗,很快看清形势。平衡打破以后,废弃的符字统统生效,聚集在天、燕二人之间的符咒数以千计,每一道都威力惊人,这一下同时爆发,蘑菇状的云团在忘墟中愤怒地绽放,残垣断壁飞到了空中,顷刻间就被符咒扯碎。
燕郢继续向下飘落,两眼努力搜寻,很快发现了两个淡淡的影子,相距咫尺,如影随形,在强光中时隐时现,忽而落到地面,忽而升到气浪的顶端,就像喷泉里的飞鱼,展开了一场华丽的对舞。“神剑符”和“圆光符”轮番交替,长长的剑芒和浑圆的神光高速撞击,激起炫目的火星,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燕玄机的身影模糊一下,分化出许多电闪闪的影子,起初还是人形,很快变大变小,变长变短,化身凶猛的龙,刁钻的蛇,变成飞舞的利剑和凌厉的长枪……漫天矫矫游走,一半围住天宗我,另一半冲向燕郢。
“天一水镜!”天宗我的声音从混乱中飘了出来,凭空涌现出无数水滴,聚在一起,拉长变宽,化为一面面大大小小的镜子,要么平整光滑,要么凹凸不平,其中夹杂许多金丝,如同人体的血管一样枝蔓延伸,布满整个镜面,穿过荡荡虚空,把所有的水镜联结起来,构成一张四通八达的巨大网络。
水镜四处游移,处处拦住电光幻影。闪电撞上水镜,要么反射回去,要么进入水镜,顺着金丝流蹿,经过水镜的折射,能量反复衰减,最终化为乌有——
千百面水镜结成了一道奇异的屏障,看似柔弱至极,却把无坚不摧的闪电拦在外面,燕玄机使尽解数,也无法逾越半步。
“来!”南溟岛主一声狂喝,分散的光影聚集到他身边,层层叠叠,膨胀虬结,化为一个撑天立地的愤怒巨人,通身燃烧蓝白之火,两眼喷溅闪电的碎屑,须发根根倒立,如同闪耀的狂蛇,它的面目与燕玄机不尽相同,更粗犷,更雄壮,如同天道者在天幕之上的伟岸投影,淹没了头顶的星光,把整个玉京踩在脚下。
水镜并未闲着,化零为整,变成十面巨镜,分在上下八方,团团围住大魔师,浮浮沉沉,飘移不定。
“去!”燕玄机笔尖一指,“巨人”一步跨入巨镜。人形的轮廓消失,电光如大江大河一样在水镜里奔腾流淌,很快布满了所有的镜面,电光不见暗淡,反而更加炽亮,水分急遽蒸发,水镜不断萎缩。
天宗我挥笔之间,水镜来到身前,融合成一个巨大的水球,其间金丝密布,恍若一只横亘天地的巨眼,电光困在里面,周而复始,疯狂流转,很快合而为一,变回模糊人形,就像母腹中的胎儿,双手抱膝,蜷缩成团,巨大的光影在水球的曲面下夸张地扭曲。
“婴儿”蠕动一下,猛地向外舒展,闪电如同利刃,切开光滑的球面。
这一刻,两人的力量都达到了顶峰,水球无法承受,轰然爆裂开来,闪电到处流蹿,白茫茫势有如奔腾的兽群,偌大的忘墟变得苍白如雪,燕郢也几乎丧失了视觉,除了白色一无所见。
过了好一阵,白光终于散去,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大地惨被掏空,多了一个巨大的深坑,直径约有数里,燕玄机站在边缘,隔着凹坑与燕郢遥遥相对。天道者身形佝偻,羽衣破碎,嘴角血迹未干,脸色苍白惨淡,唯有双眼光亮慑人,就像永不熄灭的火焰。
“真麻烦,”天宗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个身体不听使唤。”燕郢回头看去,魔师站在不远,身上布满焦痕,皲裂的伤口深可见骨,清俊的面孔微微抽搐,忽然左膝跪地,喀地吐出一口鲜血。
“大魔师!”燕郢轻呼。
“别担心,”天宗我抹掉血迹,眯眼望着燕玄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天宗我,”燕玄机深吸一口气,尽力挺直腰身,“你想要忏悔吗?”
“忏悔?”大魔师失笑说道,“忏悔什么?”
“人之将死,总要回顾平生,”燕玄机冷冷说道,“你这一生罪孽深重,除了忏悔,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可做。”
“大言不惭,”天宗我轻蔑一笑,“你杀得了我?”
“你伤得比我重。”
“得了吧!你也伤得不轻。”
“加上它怎么样?”燕玄机打个响指,空中传来一声清越的鸣叫,火球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手心,收起翻腾的烈焰,化为金芒四射的大鸟。
天宗我凝目打量黄鵷,忽然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忘墟吗?”
“我不想知道。”
“告诉你吧,为了……逃跑。”大魔师抓住燕郢、左脚一顿,地面变得稀软如油,两人陷了进去,刹那失去踪影。
事出突然,燕玄机愣了一下,忽听黄鵷尖叫:“那是地龙!”
地龙埋伏地下,软化岩石,让大魔师土遁逃走。燕玄机又惊又怒,一跺脚,也沉入地下,黄鵷放出涅槃之火,化为火焰漩涡,熔金化石,所向无前,硬生生打穿地壳,紧紧咬住地龙不放。
地龙天生土性,穿行地下,如鱼得水,燕玄机和黄鵷使尽解数,反而越落越远,前方豁然一空,来到一个洞窟,不见地龙踪影,迎面飘来一股恶臭。燕玄机扫眼看去,黄光点点,密如繁星,黑暗深沉浓郁,还在起伏蠕动。
“乌有蛇!”黄鵷轻叫一声,黑暗纷纭散开,变成无数长溜溜的怪物,乌漆墨黑,飘渺不定,头顶两点黄光,如同煮沸的沥青。
“黄鵷霹雳火!”燕玄机笔尖上扬,写下火一样的文字,黄鵷跳到笔尖,发出一声长鸣,洞窟一下子明亮起来,涅槃之火怒潮汹涌,周围萦绕雪亮的电光,电与火水**融,呈现出一种奇异瑰丽的紫红,蛇群逃蹿不及,全被卷入紫火,挣扎之间,真正化为乌有。
紫火追逐蛇群,充满了整个地底,直到把所有的妖蛇焚烧一光,天道者才收回电火,举目望去,黑幽幽尽是地道的入口,延伸无尽,歧路无穷,其间空旷死寂,没有任何生机——这些通道都是乌有蛇开辟,所过之处,也把遇到的生灵尽数吞噬。
燕玄机驭剑飞行,过了半晌一无所获,因为乌有蛇的阻挠,天宗我和地龙早已逃得不见踪影,无奈之下,他只好返回地面。一场恶斗之后,忘墟改头换面,某些地方变得平坦,某些地方更加混乱,爆炸的深坑横在眼前,如同巨口怒张,发出无声的呐喊。
燕玄机站立不动,心中不胜失落,一刻拿不回象蛇元珠,燕眉的危机就一刻不能解除,但不用亲手杀死燕郢,又让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看你干的好事!”一个声音铿锵传来,燕玄机收起心事,扭过头,皱眉说道:“你来干吗?”
皇师利踏着月色走过废墟,高大的身影萧索突兀,到了十米开外,他停了脚步,目光扫过四周:“你要毁了忘墟吗?”
“跟你无关!”燕玄机转身要走,忽听一声低吼,穷奇王玄彪从黑暗里漫步走出,它的身后跟着两人,左边的壮汉身材雄健,穿着冷肃的黑衣,宽阔的脸膛上眉眼细长,高耸的鼻梁压着两片薄唇;右边的白衣男子又高又瘦,穿着考究的套装,蓄着八字须,长着八字眉,两个“八”字上下呼应,滑稽中透着一股精明。
“司辰,钟离霆!”燕玄机认出两人,黑衣壮汉叫司辰,白衣男子是钟离霆,都是白虎人里的狠角色,皇师利的左膀右臂,他们很少公开露面,专在暗中为皇师利铲除异己,
“电羽大人!”钟离霆笑嘻嘻欠身行礼,司辰只是点了点头,绷着一张阔脸傲气十足。
“你想干吗?”燕玄机掉头盯着白王。
“奉命行事。”皇师利笑着说。
“奉谁的命?”
“斗廷!”皇师利收起笑容,“九大星官一致判你死刑,由我来行刑。”
燕玄机早听女儿说过这事,心里有数,冷笑问道:“罪名呢?”
“你任性妄为,藐视法律,为了一己之私,不顾世界安危;你纵容女儿勾结逆鳞、袭击斗廷、盗窃元珠、绑架星官,事后公然拒捕,把她带离了玉京。”
“就这些?”
“还不够吗?”
“少了一条,”燕玄机直视对方,“我挡了你的道,让你无法为所欲为。”
“我说过,这是奉命行事。”皇师利面无表情。
“我见过皇秦,天宗我附在他身上”燕玄机顿了顿,“他伤得很重。”
“战争总有牺牲,”皇师利木无表情,“我能牺牲儿子,你却放不下女儿。”
“我是人,人有感情。”
“不,”皇师利扬起脸来,目光投向北斗九星,“我是天道者,现世的神,对于神来说,感情纯属多余。”
“皇师利,”燕玄机目光沉痛,“你和天宗我如出一辙。”
“燕玄机,如果你不想死,我还给你一个选择,”皇师利扬起宽大的下巴,傲慢地审视对手,“砍掉双腿,放弃身份。”
“你要我弃名?”燕玄机微微冷笑。
“对!”
“得了吧,我才不会摇尾乞怜,”燕玄机抽出毛笔,“皇师利,我从不害怕死亡,正如伏太因所说,比起刹那的浮生,死亡才是万古长存。”
“你什么也保存不了,”皇师利也抽出笔来,笔名“铮锋”,与他的声音一样锐利,“燕玄机,过了今晚,你就会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大言不惭!”燕玄机大笔一挥,甩出一串符咒。
皇师利抖笔相迎,符光凌空闪耀,正反符咒相互抵消,但有漏网之鱼,“太乙神雷符”爆发出激烈的电光,照得夜空亮如白昼。
燕玄机有伤在身,无心纠缠,一击不中,拔身就走,“流景”划过夜空,洒下一道绚烂的光弧。
飞出不到十里,身后风声急起,燕玄机微微吃惊,闪身向左逸出,数十道符光从他身边飞过,燕玄机反笔横扫,抹掉来袭的符咒,笔势向下一沉,闪电化为巨手,攥向追赶上来的钟离霆。
白虎人踩着一只金紫色的宝轮,见状向右躲闪,电光巨手如影随形,他几次腾挪也没能摆脱,挥笔攻击巨手,但如石沉大海,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忽听铃声悦耳,冲来一股金白色的旋风,恍若无形巨龙,穿过他的身子,让他浑身冰凉。
叮叮数声,金风缠上电手,闪电乱蹿,金光荡漾,忽听一声洪亮的鸟叫,“涅槃之火”向下泻落,化为一片连绵的火海。
钟离霆急往下沉,忽听铃声转急,金风一分为二,一股对付电手,另一股赶了过来,呼地把他卷了进去,迎头钻进“涅槃之火”。
呼啦,火焰随风旋转,多出一个漩涡,活是吞天的巨口,噗的一下又把钟离霆吐了出来。白虎人身向前飞,右手黑气爆涌,凝结成一条乌油油的长枪,高举过顶,对准黄鵷,枪里电光流转,忽隐忽现,欲出不能。
“噫!”黄鵷一拍翅膀,“涅槃之火”倒卷回来,结成一道火焰屏障。
“嘿!”钟离霆掷出黑枪,恍若一道幻影,枪尖刺入火焰,火光一暗,大幅萎缩。
鸟妖王感觉凶险,尽力蹿起,黑枪从它爪下飞过,一个盘旋,回头再刺,黑气黄光凌空追逐,首尾相接,麻酥酥的感觉顺着翎尾传到身上,鸟妖王忍不住发出一声锐叫。
虹影经天,燕玄机应声赶到,切入两者之间,毛笔轻轻一带,黑枪失了准头,歪斜飞出,轰隆刺中地面,黑气翻腾、电蛇狂舞,侵蚀出一个直径十米的大坑。
黄鵷看得吃惊,忽觉空气波动,金色旋风如龙如蛇,蹿了过来,发出奇妙铃声,勾魂荡魄,直冲元神。
鸟妖王定力了得,神寂之曲尚且不怕,可是听到铃声,却觉微微恍惚,一头栽进旋风,引力扯着它直奔风眼,那儿白光闪耀,冲它冷冷凝视。
黄鵷望着白光,极力想要摆脱,身子却像捆上无形的绳索,僵硬麻木,不听使唤。它无可奈何地向下陨落,死亡的阴影从心头闪过。
忽听剑啸如雷,燕玄机飞到高处,笔尖扭转,电闪闪的幻影一涌而出,不分先后,连成一片,仿佛倚天拔剑,绕过黄鵷的身躯,轰隆一声刺入风眼。
气浪滚滚,铃声消失,黄鵷重获自由,飞到高处向下望去,金风瓦解消失,皇师利暴露身形,他踩着一只硕大无朋的宝轮,中心光芒四射,外面环绕八层,色调幽冷如夜,每一层都嵌有一个光团,大小不一,色彩各异,随着中心转动,势如行星环绕烈日——这只“九曜逆天轮”是皇师利亲手抟炼,仅从“逆天”两字,就能窥见他的野心。
白王悬停不动,左手随意下垂,手腕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铃铛,金白通透,随风摇动,右手毛笔向前,指着一个白森森的圆环,横直超过两米,环身镂刻精密的符文,字字如火,疯狂闪动,圆环之后玄奥幽沉,只见深青色的漩涡疯狂流转,闪电幻影冲到近前,无不挣扎扭曲,失去人形轮廓,化为直白的电光,曲曲折折地钻进圆环,落入幽深漩涡,顷刻不见踪影。
“什么鬼东西?”燕玄机望着金环有些诧异。
“万流海藏环,”皇师利回答。
“万流海藏?好大口气!”
“口气大不大,试过就知道。”
“好!”燕玄机笔尖所向,电光幻影凭空生成,势如千军万马,绕过皇师利的正面,分从上下四方向他突进。
皇师利不慌不忙,毛笔圈转,当啷一声,巨环一分为六,分在头上脚下、东南西北,左来左迎,右来右挡,无论光影来自何方,全都一丝不漏地流入金环。
五大天道者各有所长,皇师利的符咒、变化、飞行、炼气都不算顶尖,唯有抟炼之术无人可比,炼成许多厉害道器,用来弥补道术的不足。
他雄心素著,从来有的放矢,不同的道器针对不同的对手。那枚铃铛叫做“巽甲通玄铃”,发出极有魅惑力的铃声,用来对付黄鵷,鸟妖王一时大意,差点儿卷入风眼;“万流海藏环”专为燕玄机打造,环内自成乾坤,不知疲倦地吸纳闪电。
闪电进入越多,环上符字越亮,环身微微震动,发出奇异的鸣响,似有猛兽想要挣脱束缚。皇师利的脸色凝重起来,眼神一扫镇定,变得锐利无比,盯着南溟岛主一瞬不瞬。
燕玄机有伤在身,不耐久战,黄鵷看得真切,纵身向前,扇动翅膀,掀起无边烈焰。
“万流海藏环”本质属金,火克金,皇师利不怕闪电,但对“涅槃之火”颇为忌惮,他收起金环,纵身向后,符笔刷刷挥舞,“冥海死水符”布满虚空,黑水滔滔,冲向红火,水火交锋,云气上涌。燕玄机收起化身,折身冲向黄鵷,毛笔猛地一甩,白亮亮的电光击中一条黑漆漆的长枪。黑枪砰然爆炸,电光疯狂流蹿,其中一道与黄鵷擦身而过,麻酥酥的感觉让它毛骨悚然,它转眼望去,钟离霆飘在远处,右手尚未放下,脸上满是懊恼。
“这是‘阴雷追魂枪’,”燕玄机严肃地看着大鸟,“这东西能杀死你。”
自从进了北斗印门,鸟妖王对“阴雷”的威力终身难忘,它惊魂稍定,尖声问道:“阴雷也能练成化身?”
“普通人不行,钟离霆可以……”燕玄机咳嗽起来,血水顺着口角流了出来。
“该死!”黄鵷扫眼看去,皇师利穿过水雾,右手拎着金环,左手握着铃铛,两道目光冷冷投注过来,;钟离霆右手扬起,黑气暴涌,“阴雷追魂枪”三度成形,枪尖忽左忽右,一忽而指向鸟妖王,一忽而又对准燕玄机。
“黄鵷,”燕玄机忽然低声说道,“我变慢了。”
“你受了伤……”
“不光是速度,还有脑子,”燕玄机微微喘气,“准确来说,时间变慢了。”
“时间?”黄鵷愣了一下,“你是说……”
“你没发现么?”燕玄机苦笑,“他们少了一个人。”
“司辰?”黄鵷左顾右盼,“唉,玄彪也不见了。”
“他们藏在某个地方,”燕玄机又咳两声,脸色更加苍白,他瞅着的好整以暇的对手,“这是一个陷阱,他们在等我们陷进去,我会越来越慢,直至无法逃脱。”
“是不是那个铃铛在捣鬼?”黄鵷盯着皇师利手里的铃铛,“真奇怪,我从来没有被声音迷惑过。”
“问题不在铃铛,”燕玄机直视鸟妖,“而在你本身。”
“我本身?”
“你的神速变慢了,”燕玄机苦笑,“我也一样!”黄鵷吸一口冷气:“这个陷阱还能降低神速?”
“时间慢了,神速也会变慢,”燕玄机目光锐利,“有什么东西在控制时间。”
“皇师利?”
“不是他,”燕玄机摇头,“应该是一个道器,此刻正由司辰操纵。”
“上面,参宿和商宿之间,”黄鵷注目星空,“有一个地方我看不明白。”
“让它现身,我来拖住皇师利。”
“噫!”黄鵷发出一声长叫,双翅奋力一振,变成一团大火冲向高空,起初速度极快,随着不断上升,变得越来越慢。
燕玄机冲向白王,“雷应八极”漫天纵横,皇师利撑开“万流海藏环”,不慌不忙地继续防御。燕玄机一味求快,皇师利一味求慢,时间在他一边,只要拖延下去,燕玄机只会越陷越深,就像熟透的果子,不劳自己动手,就会自然而然地掉落下来。
“噫!”鸟妖王又叫一声,砰,火球当空爆炸,火光缤纷抛洒,霎时照亮了漫漫夜空——
“涅槃之火”烈火滚滚,烘托出一只巨大的眼眸,黑白分明,横直数米,黑色的瞳孔不断变化,忽扁忽圆,忽长忽短,仿佛“贪婪宝库”的“猫钟”,透过瞳孔昭示时间。深沉的阴影从瞳孔里流了出来,向着四面八方尽情地辐射,如同一个无形的灯罩,从上到下把众人扣在下面。
“庚寅日眼!”燕玄机望着巨眼脱口而出。
“庚寅日眼”又叫“白虎玄瞳”,上古天道者、白虎人阴长庚无意间抟炼出来的一件道器,它能控制时间,巨眼注视的地方,人们会感觉时间越来越慢,动作也会随之变缓。
因为威力强大,引起世人恐慌,阴长庚被迫交出“庚寅日眼”,斗廷对外宣称将其销毁。如今看来,如同《神寂之曲》,斗廷表里不一,偷偷地把这件天道器藏了起来,此次为了对付燕玄机,又让“白虎玄瞳”重现人间。
燕玄机的飞行术天下无双,加上“流景”剑,即便受了重伤,也能从容逃脱。可在“庚寅日眼”的注视下,他对时间的感知发生了异变,好比皇师利用掉两分钟时间,对他来说只过了一分钟,皇师利每秒飞出百米,两分钟便是一万二千米,燕玄机一秒钟能飞一百五米,因为时间缩短,只能飞出九千米,速度胜过皇师利,飞行的距离却大大不及。所以交手之初,他一心突围,却又莫名其妙地被钟离霆赶上,那时陷阱早已布好,日眼开始启用——任你飞得再快,总也快不过时间,白王有备而来,“庚寅日眼”正是电羽的克星。
燕玄机背脊发凉,忽听黄鵷一声长叫,日眼周围的阴影起了细微的波动,他回过神来,锐声高叫:“黄鵷,毁了那只眼睛。”
“噫!”黄鵷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势如火焰流星,径直抛向日眼。
“庚寅日眼”不能改变时间本身,只是改变受害者对时间的感知,归根结底是一种幻术,但因力量太强,“凤凰之歌”也无法破解。可是黄鵷流着“凤凰之血”,天生善于抵御幻术,面对“庚寅日眼”,它所受的影响小于燕玄机,要想摧毁这个道器,鸟妖王确是不二人选。
咻,黑枪破空飞来,黄鵷闪身躲开,差之毫厘,惊险无比。它的速度也明显变慢,距离“日眼”越近,所受影响越大,大鸟的翅膀像是陷入了泥沙,巨眼就在上面,偏偏无法接近。
忽然白光入眼,寒气直冲肺腑,黄鵷向上盘旋,一团白花花的圆球擦翅飞过,给它金色的翎羽添了一层白霜。
“昂!”穷奇王跳出夜空,虎眼亮如日月,银色的斑纹宛如星河流淌。
“噫!”鸟妖王锐声尖叫,鼓起“涅槃之火”,翻身冲向玄彪。两大妖王撞在一起,厮杀两个来回,忽然狂飙天落,黄鵷反应奇快,丢开玄彪,飘然向左,尖利的爪子从天而降,挠过它的脊背,毛羽乱飞,鲜血淋漓。
鸟妖王忍痛翻身,转眼看去,一团苍白色的影子直扑过来。黄鵷振翅锐叫,掀起一片火焰,影子咕地向后急退,落到数百米外,绰约现出本相。那是一头飞虎,比起玄彪体格略小,皮毛亮如明月,布满深金色的斑纹。
飞虎腾空跳起,浑身白气纷纭,变回一身铠甲,团团裹住一人。黄鵷一眼认出那是司辰,甲士凌空翻身,手里的虎尾变成软棍,活是一条怪蟒,迎风摆头,向它猛抽过来。
黄鵷让过软棍,待要反击,玄彪忽又纵身扑来,鸟妖王无奈再退,冷不防“阴雷追魂枪”无声飞来,碰到它的爪尖,黑气爆裂,电光争相钻进它的身子。
黄鵷一声哀鸣,向下急坠,玄彪沉身追赶,双方一前一后,瞬间降落百丈。穷奇怪吼一声,喉间白光闪动,“雷风丸”还没吐出,身边火光迸闪,数道“羲和惊爆符”猛烈爆炸,硬生生把它掀了个跟斗。
玄彪铜皮铁骨,尽管没受重伤,可也并不好受。它满心懊恼,停下来瞪视前方,忽见燕玄机飞身赶到,伸手接住黄鵷,扬起头来高叫一声:“电羽流火,朱雀化身。”
鸟妖王强忍伤痛,盘旋起舞,“涅槃之火”烛照长空。燕玄机笔走龙蛇,浑身电光缭绕,身影很快湮没。电与火相互交缠,浑如太极阴阳渗透融合……呼吸之间,夜空里出现了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火鸟,四只眼睛、六只爪子,火焰之外萦绕无数闪电,翅膀猛地一振,掀起冲天电火。
“玄彪!”皇师利的声音远远传来,穷奇应声飞去,变成一股银黑色的旋风;皇师利身子摇晃,化为金白旋风。两股旋风如同两条狂龙,相互纠缠交融,很快变成一个虎头人身、顶天立地的怪物,左手“九曜逆天轮”,右手“万流藏海环”,两件道器涨大百倍,落在怪物手里,却像细小的玩具。它的躯干伟岸如山,苍白的皮毛布满银黑色的虎斑,身后插着两对金色的翅膀,奋力鼓动数下,掀起苍青色的旋风——
赑风西来,白虎化身!皇师利与玄彪融合,尽显太古凶神的残忍法相。
火鸟一声长叫,冲向日眼。“白虎”咆哮震天,翅膀一抡,乘着赑风冲天直上,霎时赶上“朱雀”,翻翻滚滚,殊死搏斗,电光离合,火焰冲天,赑风摇摆,宝轮飞旋……鸟鸣、虎啸此起彼伏,天地之间乱成一团。
司辰呆在高处,俯瞰战场,看得心惊肉跳。他的任务是守护“庚寅日眼”。,这个道器是决胜的关键,在它的注视下,“朱雀”越来越慢,一举一动都流露疲态,钟离霆鬼鬼祟祟四处游走,躲在一旁暗施冷箭。“朱雀”目标太大,连中数枪,火势萎缩,一不留神,挨了“白虎”一记宝轮,登时电火四溅,发出凄厉哀鸣,火星夹带闪电从它身上剥落,掉在忘墟地面,熔化土壤,钻进地壳,仿佛永恒的劫火,无休无止地燃烧。
一代天道者就要死在这儿,司辰不觉有些惋惜。这一场搏杀算不上公平,可是公平带不来胜利,他渴望这一场胜利,燕玄机的死意味着紫微的权力集中到一个人手里,“白王无上”不再是一句空话,有史以来第一次——白虎人将成为世界的主宰。
一想到这儿,司辰就激动不已,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啜泣,那是“碧磷妖瞳”,他设在附近的暗哨。
“谁?”司辰匆忙掉头,发现一个男子向他走来,穿着黑白间杂的毛衣、麻灰粗布的长裤,两寸长的短发乌黑浓密,戴着一张光溜溜的白玉面具。他没有任何飞行道器,完全无所依傍,吊儿郎当地站在天上,作为暗哨“碧磷妖瞳”被他捏在手里,五指用力一收,变成零星的鬼火,叽叽喳喳地四散飞走。
“你是谁?”司辰心跳加快。为了猎杀燕玄机,斗廷封锁了忘墟,任何道者也不得出入,所以这儿打得惊天动地,四周却显得格外冷清。
如此严密的封锁,面具男不但轻易穿过,而且无声无息,如果没有触发“碧磷妖瞳”,司辰到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来人一言不发,漫步走了过来,面具映照月光,白得格外刺眼。霎时间,两人相隔不足百米,对于甲士来说,这样的距离足以决定生死。
“站住!”司辰背对日眼,虎尾棍抖得笔直,“你想干吗?”
面具男稍微停顿,忽又跨出一步,这一下打破了均势,司辰挺身跳起,虎尾棍化作流光,虚虚实实地抽向对方顶门。面具男头也不抬,左手向上一扬,司辰虎口骤紧,软棍被他一把攥住。
这种事匪夷所思,司辰是顶尖儿的大甲士,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抽,蕴藏了几十种变化,对方任何动作他都有应对的后招。可是来人出手随随便便,动作清清楚楚,无论司辰如何变化,都没能躲过他随手一抓,在外人看来,虎尾鞭痴心痴意,非要钻进对方手里。
“呔!”司辰凌空翻身,化为插翅猛虎,拧身回头,咬向面具男的脑袋。
“呵!”面具男第一次出声,左手扯住虎尾,右手攥成拳头,向前一蹿,拳头一往无前,当地陷入虎头。
司辰脑门剧痛,七窍喷红,他的“阳虎噬月甲”赫赫有名,遇上对方的拳头却像是一张薄薄的纸壳,无法抵挡的怪力贯穿了铠甲,差点儿把他的脑袋活活挤扁。晕眩中,面具男第二拳落在他的胸口,拳劲排山倒海,肋骨纷纷折断,司辰禁不住口血狂喷,发出一声沉闷的惨叫。
“嘿!”面具男一刻不停,跳上飞虎脊背,扳住两扇翅膀,咔擦两声,把翅膀活生生扯了下来。
神形甲与甲士的元神相连,堪比十指连心,司辰两眼一黑,当即昏了过去。
“去!”面具男双手挽住虎尾,就地一旋,用力甩出,司辰如同一块陨石砸向地面,轰隆一声,地上多了一个深坑。
面具男击败对手,看似轻而易举,其实速度、力量、角度、眼光无不妙到极点,处处抢占先机,招招攻敌破绽,不过三个照面,就击溃了紫微第一流的甲士。
他拍拍双手,甩开大步走向“庚寅日眼”,避开巨眼注视,来到眼球上方,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按上眼白,豁啦,眼球收缩百倍,变成网球大小。
“简单!”面具男吹一声口哨,握住眼球揣进裤兜,跟着转过身子,注目飞来的黑枪。
“哈!”面具男一拳送出,拳头对上枪尖,轰雷炸响,电光乱蹿,闪电湮没了他的身影,钟离霆飞身赶到,但见电光流散,面具男凭空消失,四面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庚寅日眼”被取走,“朱雀”失去束缚,长叫一声,展开双翅,奋力扇了一下,倏忽离开忘墟,飞到玉京的南面,阴雷枪在它身后坠落,“白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噫!”“朱雀”第二次展翅,破开云层,冲向天顶,火星从它身上剥落,雨点一样向下飘洒,熔化楼宇,烧透地壳,玉京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惊呼和惨叫。
“噫!”“朱雀”第三次展翅,冲破了大气,来到星球边缘,摆脱了空气的阻力,痛痛快快地向着南方飞泻,火焰在它身后燃烧,留下一道长长的光痕,贯穿星空,经久不灭,似要把漫漫长夜从中撕裂。
“白虎”乘风狂追,不但未能接近,反而越落越远,最后只好落到一座山上,变回一人一虎,玄彪摇头弄爪,发出沮丧的低吼,皇师利举头望天,望着“朱雀”留下的火痕一动不动。
钟离霆扶着司辰赶到,后者脸色蜡黄,脑袋肿大一倍,望着上司又羞又愧:“白王大人,对不起,都怪我没用。”皇师利沉默一下,忽然问道:“看出那人的来历了吗?”
司辰茫然摇头,钟离霆眼珠一转,低声说道:“三招打垮司辰,只有天道者办得到。”皇师利扫他一眼,冷冷说:“你怀疑是无名者?”
“对,”钟离霆点头,“除了他,还有谁?”
“可是……”司辰支吾,“那人的腿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那个不难办到,”皇师利回头高叫,“巫史!”
“在!”阴暗星从黑暗里溜了出来。
“派出虎探,跟踪燕玄机。”
“是!”
“元迈古!”皇师利又叫一声,阳明星从巫史身后缓步走出,站在那里满面愁容——燕玄机逃走,南溟岛和斗廷撕破了脸,接下来必有一场道者战争。
“召集所有军队,准备讨伐南溟岛。”皇师利冷冷下令。
“现在?”元迈古惊讶地扬起眉毛,“这么快?”
“燕玄机伤得不轻,”皇师利漫不经意地说,“想要打垮他,必须一鼓作气。。”
“讨伐原因呢?”元迈古小心发问,“我们必须师出有名。”
“他勾结影魔燕郢,放走要犯燕眉,联合叛道者方飞,试图毁灭紫微。”
“这个,”元迈古面露迟疑,“罪名好像太重了。”
“没关系,大家都会这么想,”皇师利沉着脸说道,“民众不需要真相,他们只想看他们想要看到的。”
“我明白了!”元迈古心领神会,掉头离开,巫史正要跟上,忽被皇师利叫住:“你去一趟天狱。”
“去那儿干吗?”巫史面露疑惑。
“如果方飞没死,”皇师利顿了顿,“你要亲自处决他。”巫史惊了一下,低声说道:“遵命!”
“还有,”皇师利又说,“记得找一个替罪羊。”
“这我在行!”巫史吐出一口气。
“白王,”钟离霆小声说道,“打伤司辰的人……”
“我亲自去找他,” 皇师利转动目光,投向灯火辉煌的极乐塔,“他应该已经逃了。”
“找到他之后呢?”司辰虚弱地问。
“杀了他!”皇师利干脆回答。
“他拿走了‘庚寅日眼’,万一……”
“没有万一,他只是一个残废。”皇师利拍了拍虎头,玄彪一声低吼,与他双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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