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琼田玉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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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琼田玉禾
天宗?天宗我入魔以前的名字。转念之间,燕眉恍然大悟,无怪天宗我知道百头蛟龙囚禁何处,处心积虑地破解“四神封印”、夺取“象蛇元珠”,他的信息根本就是来自于这本《象蛇古卷》。至于如何进入贪婪宝库,天宗我神通广大,或许跟猫鬼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四个龙文忽又明亮起来,蠕蠕爬行,挤成一团,结成一个怪字,发出炫目的青光。燕眉一愣神的工夫,“金书”铮铮铮极速合上,露出《象蛇古卷》的封皮。
她心觉不妙,纵身急退,流水似的青光早已注满了整本古卷。“金书”哗地分开,仿佛张大嘴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狂叫,随之喷吐出来的还有无数青郁郁的龙文。
龙文可以杀人,燕眉匆忙躲闪,可她很快发现龙文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书架上堆叠如山的“金书”。
《象蛇古卷》啪地合上,活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颓然落下,跌回黑箱。宝库里寂静了一秒,嗡嗡嗡噪声大作,全都来自“金书”的书页,那些“猫金”薄片高速振动,如同蜻蜓的翅膀,发出惊心动魄的颤响。
“该死!”燕眉驾驭飞剑,冲向出口,可是颤鸣声向上一扬,所有的书页都挣脱金书,一如锋利的刀片,齐刷刷向她飞来。
“风卷残云。”燕眉挥笔横扫,“暴风破障符”席卷四周,空气压缩十倍,猝然向外爆发,化为一圈猛烈的冲击波,势如千百只巨手推向铺天盖地的猫金页片。
前排的金页齐齐跳动,来势稍稍一缓,后面的所向无前,直接切入风障,层层叠叠,反复冲击,燕眉的符咒支离破碎,金页破开强风,钻过间隙,带着刺耳的颤音削向女孩。
燕眉心有顾忌,不敢使用爆裂符,爆炸声音太响,势必惊醒玄彪,所以写出的符咒力求安静,谁想金页凶猛了得,两道符咒以后,人已陷入险境。她是朱雀人里的翘楚,飞行术上卓有天赋,一面书写符咒,竭尽所能地挡开金页,一面身剑如一,使尽解数躲闪无处不在的锋刃。
她的身段柔韧无比,如同一根细藤缠绕着飞剑,身姿婉转变幻,忽上忽下,忽而贴住剑刃,以剑柄为轴心高速旋转,如同锋锐的钻头,强行冲破页片的阻拦。飞剑与金页碰撞交击,发出让人牙酸的异响,叮叮铮铮,每一声都像刀尖挑动女孩紧绷的神经。扫眼看去,每一页金书上都附有一团青光,闪闪烁烁,若隐若现,俨然恶魔鬼眼,透出阴森森的邪气。
燕眉立刻意识到那是天宗我的龙文符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复制出成千累万,每一个符咒控制一张页片,无怪这些东西不但来势汹汹,而且狡猾灵动。
勉强飞出百米,燕眉抬眼望去,入口金光刺眼,已被页片遮挡起来,她被堵在了宝库里面,如果无法脱身,势必碎尸万段。
稍一分心,左肩锐风袭来,燕眉闪身向右,左肩传来锐痛,金页割破羽衣、入肉三分,鲜血汹涌。
女孩吃痛,出笔稍迟,符咒出现破绽,一页金书迎面飞来。她匆忙拧身,忽觉右边额角一凉,热乎乎的液体流淌下来,右眼血红、模糊不清。
燕眉接连受伤,气势大大削弱,页片势如狂潮,四面八方地向她涌来。她无法可想,抖动符笔一声狂喝:“炎天动地。”
“羲和惊爆符”蓄势已久,霎时冲出笔端,强烈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张页片,反射的金光让人睁眼如盲,爆炸的巨响把宝库的空间变得狭小,燕眉如同闷在一口密闭的铁皮箱里,气血剧烈翻腾,耳鼓快要裂开,身子高高抛了起来,一如四周的金书,在狂暴的气浪中颠簸翻滚。
可她没有昏头,精神无比专注,爆炸掀开了金书,入口的空隙悄然暴露。机会稍纵即逝,燕眉毫不犹豫,精准控制飞剑,“变身术”把身子压成一张薄片,人与剑穿过狭窄的缝隙,滑滑溜溜地冲向入口。耳边嗡嗡激响,有如千万只钦原愤怒地振翅,炸飞的金页卷土重来,活是长了眼睛,疯了一样冲向女孩。
嗖,燕眉钻出洞口,猫眼的“瞳孔”立刻缩小,大多数页片失去目标,叮叮当当地撞在门上,如同折翼的鸟儿,乱纷纷地掉落在地,少数页片锲而不舍,在龙文的驱使下钻过“瞳孔”,挟着金光呼啸而出。
燕眉一个翻身,挥笔画出一个圆弧,飞剑离开双脚,来到她的面前,随着笔尖旋转,化为一团火焰似的光轮。
金页撞上“剑轮”,丁零当啷地弹了回去,随着“瞳孔”收缩,库门完全封闭,页片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燕眉缓一口气,身上传来多处疼痛,低头一看,半身染血,狼狈不堪——“羲和惊爆符”没有对她网开一面,炸飞金书的同时,也给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女孩强忍疼痛,正要收起飞剑,突然心神悸动,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凶险的杀意弥漫四周,如同一只大手把她攥住。
猛然回头,燕眉跟玄彪四目相对。穷奇王醒了过来,抖擞翅膀两眼出火,身上钢刷似的毛发微微耸动,每一根都蓄满了残忍的力量。
时间仿佛停滞,跟着玄彪扑了上来,身躯飘若浮云,速度胜过雷霆。
燕眉旋身收笔,跟丹离剑掉了个儿,“丹火剑轮”锐声狂啸,以同样的势头冲向穷奇。
玄彪爪子一挥,叮,剑轮弹了回来,穷奇王发出一声低吼,落到地上抬起前爪,爪尖断了一根,肉掌鲜血涔涔。伤痛激起了它的凶性,玄彪转动眼珠,掉头怒视,燕眉轻盈如风,向着那一团剑光撒腿狂奔。
“昂!”穷奇王咆哮一声,“烈风丸”脱口而出,火球大如篮球,翻滚暴涨,冲到燕眉身后,已有三米见方。
灼人的热浪舔舐后颈的肌肤,燕眉咬紧牙关,奋力向前一跳,叮,丹离剑撞上墙壁,闪电般弹了回来,化为一道火光钻到她的脚下。
“嗐!”燕眉锐叫一声,人与剑向上跳起,“烈风丸”贴着剑身掠过,烧焦了女孩的鞋底,紧跟着撞上墙壁,爆出惊天巨响。碎石迸溅如雨,火光势如骄阳,坚硬的石壁上多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燕眉避开火光,掉头冲向出口,玄彪的吼叫从后面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砭肌刺骨的奇寒。
“冰风丸……”燕眉心念闪过,驭剑拧身,紧紧贴住通道的顶端,一团白花花的圆球从她身下滚过,所过符灯熄灭,通道的墙壁上凝结了一层冷青色的寒冰。
冰层越积越厚,通道随之变窄,燕眉催促飞剑,仍是跟不上结冰的速度。霎时间,通道已被堵死,寒气扑面涌来,女孩的头发眉毛上凝结了一层白霜。
“南明烈火。”燕眉发出“极烈符”,火球翻滚向前,嗤嗤嗤掏空坚冰。冰火交锋,白气蒸腾,女孩掉头望去,玄彪消失了,可是杀气不减,惊涛骇浪一般向她涌来。
“隐身!”燕眉心往下沉,玄彪可以短暂隐身,虽然不如狐神一族,可也无影无踪、出没无常,从古自今不知道多少强敌死于它的偷袭。
“炎天动地!”燕眉抖动毛笔,“羲和惊爆符”席卷向前,狠狠撞上那股杀气,爆炸震碎了墙上的冰层,凶猛的气浪把她向后推出,差点儿卷进了“极烈符”的火焰。燕眉横过飞剑,剑尖扫过坚冰,带起一溜耀眼的火星,凭借两者摩擦,勉强刹住势头。她扭头看去,远处黑影浮现,玄彪暴露身形,穷奇王连连翻滚,挺身跳起,身上斑斑驳驳,毛发烧毁多处,伤口血流不止,看上去不胜狼狈。
结冰的通道变得狭窄,玄彪身躯庞大,活动大大受限,可它自负隐身,横冲直撞,无异于送货上门,全须全尾地挨了一下痛击。
玄彪吃亏不小,龇起长剑般的白牙,眼里涌出一股狂怒,忽见燕眉掉头向前,一头钻进浓雾,于是虎眼圆睁,目光穿透雾气,发现“极烈符”烧穿冰层,露出深深的空洞,女孩使用“变化术”缩小身躯,蜷成一团,径直向前冲出,卡啦一声,悍然撞破了最后的冰层。
仇敌脱出困境,好比火上添油,玄彪气得半死,狂吼一声,吐出“烈风丸”炸开冰层,拼命挣出甬道,抬头一看,燕眉剑光如火,已经冲到地窟出口。
“昂!”玄彪拍打双翅,跟她首尾相连,几乎同时冲出地面。穷奇王向前挥舞爪子,可是捞一个空,燕眉去势加快,堪堪躲开爪尖。玄彪张开大嘴,火光暴涌,“烈风丸”脱口而出,直奔前方一团红影。
“噫!”大火从天而降,横在燕眉身后,跟“烈风丸”迎头撞上,轻轻一卷,穷奇王的火球就像灰孙子遇上了老祖宗,忽闪一下,消失无踪,那团大火凌空跳动,显现出一个金灿灿的影子,仿佛熔炉里的真金,越烧越亮,越烧越明。
玄彪收起翅膀,口中低吼示威,心里却是七上八下。黄鵷是它的克星,“风丸”敌不过“涅槃之火”,“隐身术”瞒不了“破魔金瞳”,虽有一身蛮力,可是黄鵷飞行绝迹,真正拼斗起来,连它一根羽毛也捞不到。
“黄鵷!”燕眉停下来高喊,“别理它。”打开九阳君的盒子,默念“嘎啦嘎啦嘎”,但觉盒子抖动,似有什么东西沙沙沙地钻了回来,可是定眼看去又一无所见。片刻抖动停止,她关上盒子,忽听大厅里呵欠四起,所有人、猫、精怪,先后苏醒过来。
“拦住他们。”苗吞鲸一跳而起,圆溜溜的眼珠布满血丝,它已经气疯了,身为猫鬼之王,不但受人摆布,还暴露了视同性命的贪婪宝库,虽不知道燕眉找到了什么,它也决不容许对方活着离开。
燕眉毫不理会,带着黄鵷飞出赌场。穷奇王迟疑不决,忽见猫鬼的目光扫了过来,尖声怒叫:“玄彪,你还想呆在玉京吗?”
为了躲避英招,玄彪逃到玉京投奔猫鬼,一旦离开此间,恐有灭族的危险。
玄彪权衡利弊,低吼一声,金、白两只穷奇跳了过来,随之闪出四名道者,都是苗吞鲸重金雇来的保镖。飞轮啸响,飞剑横空,四人捉笔在手,分开流水,冲出赌场。
燕眉闯下大祸,只想一走了之,刚出赌场,就觉寒风袭来,她驭剑旋身,一道“霹雳符”甩了回去,惨白的电光切开虚空,如同数把利剑投向三只穷奇,
玄彪低啸一声,穷奇“品”字分开,绕过闪电锋芒,四面扑向黄鵷。它们张开巨口,吐出蓝白光球,一大二小,电光萦绕,分从三个方向轰击大鸟。
雷风丸!穷奇的杀招,凭借充沛妖气,裹入闪电大能,稍一触碰,千电齐发,瞬间就能把猎物变成灰烬。
“噫!”鸟妖王盘旋起舞,卷起冲天烈焰,“雷风丸”撞上火墙,数千条电蛇激发出来,盘绕扭曲,如钻如刺,极力寻找空隙,想要突破火焰。
燕眉抖动毛笔,指向金毛穷奇,符咒还没发出,四道人影包抄过来,四支笔狂风挥舞,符咒雨点般兜头洒来。“霹雳符”,“惊爆符”、“定身符”、“束缚符”……四人知道燕眉身份,心有顾忌,不敢痛下杀手,前两道符看似狠辣,不过虚晃两招,逼迫女孩躲闪腾挪,掉进后两道符咒布下的陷阱。
燕眉一眼看穿圈套,不躲不闪,针锋相对,迎着雷火电光;连发出两道符咒,火对火,电对电,不顾生死,图穷匕见,吓得对面两人仓促躲闪。燕眉向前突进,身子化为柔丝,绕过电光火焰,盯着两人穷追猛打,“炙弹符”火鸟出群,数十个火球东飞西蹿,一口气变成两拨,分别攻击两个保镖,两人忙写“金城不破符”抵挡,火球撞上金光,轰响如雷,火星四溅。
燕眉抢到先手,下笔再不容情,“死水符”黑气冲天,变成一股浊浪冲向两团金光,一时白烟呛鼻,“金城”上多了两个大大的窟窿。两个保镖唯恐死水上身,无奈继续后退,炙弹紧追不舍,女孩跟在后面,笔尖闪电乱舞,势如天公挥鞭,劈头盖脸地抽向他们
燕眉一支笔压住两个对手,另外的两个保镖再也不敢托大,各各使出全力。一个写出“周天寒彻符”,搅起冲天冰雪,一个写出“雷霆缚妖符”,笔尖抖出长长的闪电,明晃晃,弯曲曲,长虫大蛇一样卷向少女。
燕眉失血过多,气息虚浮,压制两人已觉吃力,见状只好闪身躲避。前面两人缓过劲来,四个保镖聚在一起,结成“四神阵”正面出击。他们都是苗吞鲸高薪聘来的狠角色,四支笔刷刷挥舞,流霜漫天,火雨泄地,粗如腾蛇的藤蔓流泛金属光泽,仿佛来自异度空间的巨大怪物,恣意扭动触手,四面拦截女孩。
遇上这种对手,一对一燕眉也不能稳操胜券,何况伤势不轻,横挑四人毫无机会。所幸一身飞行术出类拔萃,穿梭如神,变化诡奇,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围堵。
黄鵷也被穷奇缠住,玄彪意在拖延时间,不跟鸟妖王正面对决,指挥两个属下反复游斗。黄鵷攻击一只穷奇,后者避而不战,其他两只飞虎猛攻大鸟侧翼;黄鵷回头应战,对面的穷奇也马上退走,这么来来去去,闹得它顾此失彼,陷入车**战,无法增援燕眉。
女孩心中焦急,不能尽快脱身,必然惊动斗廷,那时白虎厅倾巢而出,即使黄鵷以一当万,也很难逃脱虎探的围攻,无奈对面四人太过难缠,想尽办法也摆脱不掉。急切间伤口迸裂,鲜血涌出,剑速稍稍变慢,一条怪藤咻地扫来,燕眉按下剑光,缩起身子,怪藤扫过脊背,惊出一身冷汗,一个保镖趁乱掩上,“雷霆缚妖符”缠向她的左腿。燕眉有所察觉,斜往上蹿,哧溜,电光符绳缠住了飞剑的剑柄。
燕眉心头一沉,向前急蹿,符绳拉得笔直。保镖身不由主,风筝似的抛到半空,可他死死握住笔杆,虎口迸裂也不放手,燕眉被他拖住,剑速大幅变慢,其他三人看到机会,射出百十道电光,凌空交织成网,向她兜头罩落。
望着电网,燕眉猛一咬牙,正要硬闯,忽听咻的一声,横空飞来一支羽箭,通身烈火燃烧,轰地命中电网。火光刺痛人眼,光蛇四面流蹿,两股大能相互吞噬,留下一片虚空和灼热的气浪。
燕眉惊讶回头,但见数只英招铁蹄腾空、踏着狂风飞驰而来,为首的女英招英姿飒爽,手挽长弓,注视四个保镖,左手探入箭囊,抽出第二支羽箭。
“王后殿下!”燕眉又惊又喜,禁不住大声招呼,秋野饮雪向她微微点头,目光一转,投向苍黑巨大的穷奇。
“玄彪!”贺兰长绝的声音震动长空,“这一次看你往哪儿逃?”
英招王的翅膀遮云蔽日,手里的巨弓拉扯得有如一轮满月,上面搭着一支精白色的巨箭,箭杆和羽毛灼灼生辉,用英招的语言镂刻出金色的符字——这是一支符箭,拥有强大法力。
玄彪低声咆哮,沮丧地望着逼近的宿敌,咽喉深处电光出没。
“雷蛟穿云!”贺兰长绝念出咒语,突地放开弓弦,符箭轰鸣掣空,嗤啦化为一道长长的闪电,扭曲摇摆,势如怒蛟狂龙,以肉眼无法看见的速度飞向穷奇。
“昂!”玄彪吐出“雷风丸”,硕大的光球撞上飞驰的电蛟,光芒激烈迸闪,两个闪电里诞生的生灵在虚空中殊死搏斗,不等它们分出胜负,英招王马不停蹄地射出了第二支箭:“傲雪凌霜!”
羽箭裹着冰白气流,画出一道白茫茫的痕迹,数百米方圆气温骤降,光天化日之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噢!”玄彪吐出“烈风丸”,火球撞上冰箭,蒸腾的雾气像是一朵洁白的水云,它鼓起翅膀,穿过水云,晃一晃,忽然失去踪影。
“小心,”燕眉高叫,“它会隐身……”
“大光明箭!”秋野饮雪的纤腰拧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左手拉满弓弦,射出一支纯金色的羽箭。
金箭飞行途中,光芒暴涨,直如一轮骄阳,掠过英招王身边,光亮洒向四面八方,清晰地照出穷奇王庞大的黑影。
玄彪绕到贺兰长绝身后,鬼鬼祟祟,准备痛下杀手,没想到英招王后早有防范,一箭破掉了它的“隐身术”。
铮,清音贯耳,光如龙翔,贺兰长绝拔出九尺长刀,雪亮的刀光将穷奇湮没。
“噢!”玄彪一声痛吼,蹿出老远,左爪鲜血淋漓,胁下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还没完呢,玄彪!”英招王挺身赶上,双刀大开大合,穷奇王无可奈何,只好挥爪招架。
贺兰长绝胸怀丧子之痛,决心手刃寇仇,法术丢在一边,只用双刀对敌。英招刀法精奇,杀得穷奇节节后退,转眼连中两刀,尽管皮粗肉厚,可也鲜血长流。
眼看大王遇险,金、白两只穷奇丢下黄鵷,双双扑向贺兰长绝。秋野饮雪一声唿哨,带着王卫俯冲下来,纷纷引满长弓,符箭暴雨般泼洒,冰火雷电一样不少,射得两只穷奇东窜西逃,好容易避开箭雨,王卫蜂拥而来,投枪如电,长刀如轮,铁蹄腾空乱踹,尽往穷奇脑门上招呼。
黄鵷摆脱穷奇、冲向燕眉,翅膀横扫过去,“涅槃之火”逼退四个保镖。
“快走!”黄鵷催促女孩。
“等一下……”燕眉看着穷奇和英招的混战。
“虎探来了。”黄鵷凝目眺望,东方无数光芒划过天穹,仿佛流星暴雨,朝着这边倾落下来。
“可是……”燕眉犹豫不决。
“英招输不了,”黄鵷声音变冷,“你被虎探逮到,可是要进天狱。”
“好吧!”女孩转身向西,黄鵷负责断后。一人一鸟飞行神速,很快摆脱保镖,把“流水赌坊”抛在身后。
爆炸隐隐传来,燕眉忍不住回头观望,透过冲天的火光,依稀看得见英招王夫妇的影子,它们分分合合,追逐一团黑影,长刀的微光在太阳下忽闪,穷奇的吼叫就像轻柔的风声。
女孩呼出一口气,向着更远的西方飞去。
“阿嚏!”方飞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惊讶地看着四周——冰湖如镜,四野沉寂,冰龙窟洞口怒张,弯曲曲一直通向湖底。
他又回到了“丙离国”,他还活着,此时此刻,他又站在了冰窟的入口。
轰隆,洞里传来爆炸,夹杂重明鸟的叫声。方飞一愣神,甩开大步,冲进冰窟。
如同上一次战斗,水鬼争先恐后地从冰墙上冒了出来,三个山都陷入了苦战,回头看见方飞,阿含尖声高叫:“五行师,你在磨蹭什么?”
方飞有点儿发懵,他死而复生不假,战斗竟也从头开始,如同电子游戏,只是特别逼真,视、听、闻、触、所思所想无不一清二楚,比起虚拟的游戏,俨然就是真实世界。。
尽管疑问多多,可是形势逼人,不容忍他多想,方飞扬起手来,神识侵入水鬼,如丝如网,穿针引线,大量的水鬼被转化为水人,在他的操纵下向着水鬼发起进攻,寒冰利刃凌空碰撞,声音清脆,冰屑乱溅,冰刃切入流水,哗啦啦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
“咦?”阿琼惊讶地看着周围的水鬼倒戈相向。
方飞手持冰剑,指挥水人冲杀在前,同时不断转化水鬼。这一次他的感觉有了微妙的变化,以前控制水人顾此失彼,无法面面俱到,而今他一心多用,神识如丝如缕,精准地控制每个水人的一举一动,格挡刺杀无往不利。
单兵能力上升,指挥如臂使指,水人大军冲垮了水鬼的阵势,山都趁乱掩杀,战斗推进迅猛,很快到达了上一次雪兽出现的地方。
方飞想到吕品的话,停下脚步,召集水人围在身边,叠罗汉一样堆叠起来。叠了两人来高,便听一声龙吟,凛冽的寒风又从洞窟深处吹了出来。水人凝结成冰,自然筑起了一堵环绕方飞的冰墙;水鬼随风瓦解,变成飘零雪花,翻转之间变成一头头凶猛的雪兽,各各冲撞冰墙,发出咚咚闷响。
“化身不止用来攻击,还能用来防御……”吕品的告诫方飞拿来就用,挡住了雪兽的第一波攻击。雪兽正面受挫,纷纷跳了起来,顺着冰墙向上攀爬,它们踩上坚冰,很快冻结如一、翻过墙顶,探出硕大的脑袋,冰白的眼珠骨碌乱转,看得方飞毛骨悚然。
忽听嗖嗖急响,数点红光命中兽头,“雷李”爆炸,兽头变成乱蓬蓬的雪花,雪兽的残躯顺着冰墙滑落,使劲摇晃两下,脑袋又从腔子里蹿了出来,抖去冰渣雪片,继续向上攀升。阿莽一个箭步赶到,抡起玉斧,把一头雪兽劈成两段。上半段还在墙上挣扎,下半段已经掉落在地,两截残躯并未死透,摇摆耸动,各自长出另外一半。
雪兽一头变作两头,墙上的继续攀爬,地上的扑向阿莽。忽听一声嘶鸣,獬豸斜刺里蹿出,独角奋力一挑,雪兽撞在墙上变成雪花。雪花翻翻滚滚,忽又一分为二,两头雪兽顷刻成形,落回地面,张牙舞爪。
雪兽无法杀死,每遭一次攻击,都能自我复制,无穷无尽,让人灰心恐惧。洞窟很快就被雪兽填满,阿莽陷入重围,杀得气喘吁吁,獬豸的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更要命的是失去了空中支援——天上的雪花变成猛禽,成群结队地扑向两只大鸟。
阿琼、阿含自顾不暇,所有的雷李都用在雪鸟身上,雪鸟中弹爆炸,瓦解成一团团、一片片,可是翻腾两下,忽又聚合起来,变出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大大小小,更加凶猛暴烈。
方飞坐困冰城,一筹莫展,他对水的控制已经相当熟练,对于冰的控制也小有心得,可是对“雪”的控制始终没有头绪,但见山都陷入困境,心中油煎火烤,恨不得一头撞破冰墙。忽听墙头传来动静,一头雪豹冒出头来,呲牙咧嘴,作势扑来,方飞把心一横,扬手对准雪豹,神识集中到一点,如同一把冰锥扎进对方的脑袋。
刹那间,他感受到了雪兽体内的东西,阴冷、柔软,充满强烈的愤怒,如同一团冰冷的火焰。方飞拼死一搏,神识继续推进,刺入那团的无形的异物。那东西稍一退缩,大肆反击,男孩的脑海里多了一只冷冰冰、硬梆梆的“大手”,撕扯神经,搅动脑髓,恐怖的感觉让他几乎崩溃。
“滚开!”方飞极力调集神识,把那只“冷手”赶出脑子,神识乘胜追击,狠狠压回雪豹的身体。
雪豹猛地一晃,从墙头掉落下来,砰地摔在方飞身前,浑身抽搐,不胜痛苦。
“出去!”方飞的神识倾巢而出,团团裹住“冷手”,推出雪豹体外,出人意料,雪豹没有因此溃散,反而焕发出奇异的光彩。、
墙顶沙沙作响,方飞只顾对付雪豹,一头雪狐扑了下来,他不及抵挡,雪豹跳了起来,挺身撞向雪狐,砰,两头雪兽滚落在地,相互撕咬一团。
沙沙声响个不停,两头雪狮、一只雪猴先后翻过墙头。方飞右手一挥,神识注入雪狐,如同沸腾的熔岩,把它体内的阴冷消融一空,两只雪兽就地分开,迎向扑来的雪狮。雪猿没有对手,腾空跳向男孩,方飞闪身躲过,双手左右开弓,神识注入两头雪狮。雪猿一扑落空,对面白影晃动,四头雪兽爪牙齐下,瞬间把它撕成数块。
残骸满地乱爬,缺失的部位重新长出,眼看数只雪猿又要成形,方飞大喝一声“变”,神识灌入残骸,雪猿长到一半,忽然僵硬不动。
方飞喘一口气,举头看天,双手此起彼落,神识好比霰弹,无声无息地射向天上的雪鸟。鸟群一阵混乱,先是相互攻击,进而丢开山都,翻身冲向地上的雪兽,撞得冰雪四溅,白茫茫弥漫洞窟。
“五行师万岁。”阿琼脱出困境,禁不住大声欢呼,手里的“雷李”联珠发出,把阿莽身边的怪物炸得雪浪翻涌。
方飞骑上一头雪虎,翻过冰墙,冲进兽群,神识四通八达,仿佛千万触手,钻进雪兽体内,转化,转化,不停地转化……当他冲到阿莽身旁,身后已是百兽狂奔,每一只体内都仿佛点亮了一盏明灯,光亮柔和动人,充满温暖的力量。
“多、多谢……”阿莽累得直不起腰来,拄着斧头呼哧喘气。
“五行师万岁,”阿含兴奋地大吼,“别忘了,他是我找来的。”
转化后的雪兽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密层层簇在一起,势如滚动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强,轰隆隆碾碎当面之敌,哗啦啦掀起冰雪浪涛。方飞骑着雪虎在浪尖上跳跃,心中涌起必胜的豪情,带着一群冰雪生灵,踩断冰锥,撞穿冰柱,通过狭窄的洞口,一口气冲到冰龙窟的尽头
出乎他的意料,冰窟的尽头空空荡荡,光滑的地面映照出模糊的影子。方飞只觉纳闷,忍不住问道:“阿琼,天道师……不、国王的元神在哪儿?”
“应该就在附近,可是……”女山都观望四周,似乎也很迷惑。
“嗐!”阿含突然叫道,“五行师,你后面是什么?”
方飞扭头一看,吓得屏住呼吸,身后的冰墙微微蠕动,不断向外隆起,鳞甲和爪子先后出现,接着是头、是角,还有苍白的眼珠和飘逸的尾巴……短短数秒之间,一条寒冰巨龙浮出墙面,活生生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嗖嗖嗖……阿含、阿琼弹弓齐发,六颗“雷李”前后相续,化为两条直线飞向冰龙。
苍白色的龙眼微微一转,“雷李”停住了,静静悬在半空,四周多了一层水流,宛如白水晶裹住了红玛瑙,清莹透亮,摇颤欲滴。
更多“雷李”飞向冰龙,可是无一例外都被水流捕获。阿莽按捺不住,翻身跳上獬豸,抡起玉斧冲了过去,银蹄敲打冰面,发出清脆的鸣响。
“冲呀!”勇猛的小山都一拎缰绳、跳到半空,高高举起斧头,奋力劈向龙头。
龙眼猛然睁圆,冰龙张开巨口,发出一声龙吟,咽喉深处亮起冰蓝色的强光,无数拳头大小的冰雹冲了出来,密如狂雨,铺天盖地。
山都和獬豸消失得无影无踪,玉斧闪着青光,跟着冰雹盘旋起舞。方飞还没回过神来,残暴的撞击已经遍布全身,肌肤被贯穿,骨头被粉碎……男孩千疮百孔,羽毛一样飞到天上,飘飘摇摇,恍恍惚惚,意识很快就模糊起来……
“噢……”方飞睁开眼睛,忽又回到了牢房。床铺不软不硬,周围幽暗不明,四方形的光斑歪歪斜斜地照在身上。
梦里的痛苦还在,浑身上下千疮百孔,不过抬手抚摸,除了冰凉的汗水,肌肤完好无损——冰雹的打击只是南柯一梦,并未给身体造成真实的伤害。
他心子落地,静静地躺在床上,直到痛苦的余波完全退去。战斗的记忆十分清晰,每一个细节都烙刻在脑海里,回想冰龙咆哮、万雹横空的景象,方飞禁不住闭上双眼,简直无法正常地呼吸。
怎么样才能打败一条龙?他冥思苦想,始终没有答案。
从小到大,他做过无数个梦,梦境大多模糊多变、时断时续,可是“丙离国”的经历真切、连贯、感同身受、没完没了,若不遭到致命打击,梦境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即使醒来以后,梦里的疼痛也会带入现实,并且持续好一阵子。
“如果疼痛传递到现实,梦里的能力也能延续吗?”这念头突如其来,方飞又喜又怕,吞一口唾沫,抖索索扬起右手,一瞬间,他看见了自己的元神,流光溢彩,涌向全身,灵窍齐齐一跳,神识跟随元气,像是脱缰的野马冲出体外,分成千丝万缕,捕捉空气里的水分,感知其中的元胎。
“凝!”方飞轻叫一声,细小的水珠应声涌现,星星点点,光亮迷人,飘浮在黑暗之间,宛如无数精灵的眼睛。
方飞望着水珠心生恍惚,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待要再试一次,牢门突然裂开,光亮倾泻在他身上,夸父的声音滚滚传来:“五分钟以内,所有人到神殿前的广场集合。”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方飞钻出牢房,眯着眼睛四处张望。天已经亮了,囚犯表情苦恼,,一如出巢的工蚁,急匆匆向着神殿爬去。夸父分散各处,沉默地注视“蚁群”,盘震佝偻的身躯格外醒目,它缓慢地转身,目光犁过地面,被它看到的囚犯无不加快脚步。
方飞跟着人流向前涌进,新长的左腿比起昨天好受了一些,不过一旦走快,脚底的嫩肉还是摩擦生痛。
很快望见神殿,囚犯乱纷纷地挤在前面的广场上,看守站成一行,毛笔对准囚犯,把人群剖成两半,一半男囚,一半女犯,许多人揉着惺忪睡眼,有一阵没一阵打着呵欠。
“方飞!”吕品在前面挥手,男孩匆忙赶了过去,简真也在那儿,两手揣在兜里,气乎乎鼓腮瞪眼,一副“谁都欠我五百万”的表情。
“他怎么了?”方飞瞅着大个儿。
“没睡醒!”吕品说道。
“我要饿死了,”简真抱怨,“我三天就吃了七顿饭。”
“七顿?”方飞愣了一下,也觉饥火上冲,“我才吃一顿。”
“一顿?”大个儿瞪着小眼不肯相信,“你骗谁?”
“真的!”方飞话一出口,肚子咕咕咕地叫唤起来。
“除了聚餐时间,早上卯时、下午未时送饭一次,用饭时间半刻钟,超过时间,饭菜就会沉进息壤,”吕品疑惑地看着方飞,“这几天吃饭的时候你都在干吗?”
“睡觉。”方飞有气没力地说。
“三天吃一顿,”简真斜眼瞅他,“你怎么还没饿死?”
“不知道,好像……”方飞犹豫一下,“好像没那么饿。”
“没关系,”吕品耸了耸肩,“听说到了琼田,可以捡玉禾的叶子吃。”
“琼田?”方飞头昏脑涨,“你在说什么?”
“笨蛋,”大个儿翻起白眼,“我们要去琼田浇水。
“浇水……”方飞模糊想起来了,聚餐时裴千牛说过这件事,可他半梦半醒,梦里的记忆比起现实还要清晰,当下问道,“琼田在哪儿?”
“不知道,”吕品看着围墙,“反正不在天狱。”
“没吃没喝,还要干活儿,我肯定要被活活累死,”大个儿冲着两人发怒,“我这个样子都是你们害的,两个丧门星,我变鬼也不放过你们。”
“你才变不了鬼,你只会变成垢蛆的大便,”懒鬼打了个响指,“我会害怕一坨屎吗?笑话!”
“死狐狸,”简真气得浑身发抖,“你会有报应的。”
“算了算了,”方飞息事宁人,“大家都不容易……”
“冰山女来了!”吕品忽然高叫。
方飞吓了一跳,忙找地方躲藏,简真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狞笑说道:“想溜,门儿都没有,乖乖给我站好。”
“喂,”方飞愤怒挣扎,“你到底帮谁?”
“还用说,”大个儿摇头晃脑,“谁强我帮谁.”
一群女犯走过来,萧堇走在前面,天素尾随其后,她的腰身永远挺直,肌肤素白晶莹,冰蓝色的头发就像夏日的晴空一样干净,站在一帮潦倒邋遢的囚犯中间,如同沼泽地上落下的第一片雪花。
“真是趾高气扬!”吕品啧啧说道。
“组长就是组长,”简真低头看着方飞,“跟这个丧门星就是不一样。”
“谁丧门星?”方飞忍不住抗议,“把你的猪蹄挪开。”
“谁的猪蹄?嗯?”大个儿两眼出火,双手把男孩搓来揉去,就像对付一个软趴趴的面团。
男囚犯这边响起尖利的口哨,男人们躁动不安,冲着女犯比划各种下流手势。
天素突然停下脚步,两眼扫向男犯,轻蔑的目光好比一桶冰水浇在众人脸上。聒噪声稍稍低落,男犯感受到女孩的挑衅,个个怒火中烧,污言秽语毒液一样喷溅出来。
可是冰山女百毒不侵,任何言语也撬动不了她的神经,她把这一群下流胚当成空气,目光滑过人群,落到方飞身上,方飞吞了泡口水,骨子里传来一股冷痛。
“你死定了!”简真落井下石,唠唠叨叨,“她会把你冻成冰块,再挖个坑埋起来,过一万年扒出来还跟活的一样。”
“你是虐待狂吗?”吕品惊异地望着他,大个儿胖脸一黑:“我是预言家……”他忽然闭嘴,两眼瞪着远处,喧闹零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脚步声——夸父从四面走来,各自站定一角,把囚犯团团围住。
“它们要干吗?”方飞怪问。
“不知道,”吕品撇了撇嘴,“也许把我们统统干掉。”
“干掉我们?”简真嚷嚷,“那谁去琼田浇水?”
“安静,”阴练华板着脸走过来,“再闹腾,我让你十天张不开嘴。”
大个儿垂头丧气,十天张不开嘴,意味着十天吃不了饭。对于他来说,话可以不说,饭不能不吃,如果有一千种死法,他也绝对不会选择饿死。
盘震伸出大手,息壤变成法杖,夸父王随手握住,目光扫过人群,嗓子里冒出含混的字眼。其他的夸父也低声呼应,嗡嗡嗡的声音就像怒号的北风。
“嘿!”盘震紧握法杖,大力一戟,方飞脚下踏空,登时陷入息壤,眼前漆黑无光,时空出现了短暂的紊乱,跟着光芒刺眼,忽又破土而出,随之涌现的还有数以千计的囚徒,各各面红耳赤、眼神迷离,因为剧烈的空间转换头晕目眩。
方飞不是第一次经历“缩地法”,吸一口气,赶走不适,举目望去:灰褐色的息壤消失了,横在眼前的是一片光白皎洁的原野,上面长满了一簇簇高过十米的植物,通体莹白,枝叶扶疏,修长的叶片间果实累累,颗粒大如芒果,色泽莹润精白,仿佛用整块的羊脂美玉精心雕琢。
“那就是玉禾?”方飞小声问道。
“对呀,”吕品饶有兴趣地望着雪白丛林,“玉禾、瑶草不分家,下面那些一定是瑶草。”
方飞极目望去,玉禾的根部密丛丛长满细草,草叶柔滑如丝,草茎挑着浑圆的果实,色如珍珠,光润迷人,随着微风轻轻摇颤,如同鲛人的泪珠,时刻都要滚落下来。
巫唐走到琼田边缘,打一个手势,盘甲伸出右手,把他放在肩头。副狱长居高临下,清了清嗓子,用“雷声符”说道:“我重申一遍规矩:每个人必须浇完八株玉禾和下面的瑶草,可以单独完成,也可多人组队,白天不能完成,晚上继续进行,但我要提醒你们,入夜之后垢蛆十分活跃……”副狱长狠毒地扫视人群,“另外,不得偷吃玉禾和瑶草,违者鞭打三十;男女之间禁止接触,违者一律鞭打两百,新来的……”巫唐招了招手,“甘棠,你给新来的男犯人分配作物;郑华音,女犯由你负责。”
“都过来!”甘棠不耐烦地召集男囚犯,带着他们走向琼田。
踏上光白原野,方飞只觉光滑温润,不像柔软的泥土,全是连片的玉石。石头长出作物,直是咄咄怪事,他漫步走过禾田,两边玉禾成荫,宛如擎天玉柱;脚边瑶草繁茂,细软的草丝如海藻一样在空气里摇曳起舞。
囚犯各就各位,迅速开始劳作。他们注目玉禾,高举双手,眨眼间,空中水珠凝结,变成潇潇细雨,落在玉禾的枝叶上,打在瑶草的细丝上,很快就被吸收进去。
“这就是浇水?”大个儿瞠目结舌,“要用到‘水化身’?”
“怎么?”吕品瞅他,“你不会?”
“他也不会?”简真勾住方飞的脖子,就像揽着一根救命稻草,“你说是吧?”
“放开我?”方飞挣开对方。
“我有一个好主意,”简真笑容满脸,拍了拍懒鬼的肩膀,“能者多劳,你帮我们把水浇了,好不好?”
“不好!”吕品干脆回绝,“能者才多劳,我可是懒鬼。”
“你这是见死不救,”大个儿的鼻子也气歪了,“你要不帮忙,我拿什么交差?”
“拿头啊,”吕品冷笑,“割了你的猪头喂天狗。”
“我把你……”大个儿举起拳头虚张声势。
“把我怎么样?”懒鬼把脸凑过去,“你敢碰我一下,我让你给所有人叫爹。”
“不跟你胡闹,”简真识趣地收回拳头,“反正出了事有方飞陪我,”不顾小度者挣扎,又把他亲亲热热地搂到怀里,“咱俩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方飞,”甘棠指着一片玉禾,“那边八株归你。简真,你负责那边八株,吕品,不要东张西望,旁边的玉禾都是你的。”到此分配完毕,看守舒舒服服地点燃一锅烟,大摇大摆地消失在玉禾后面。
“可这怎么办?”大个儿看着玉禾挠头,懒鬼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连打哈欠。方飞的魂儿还在丙离国,呆柯柯站在原地,一时还适应不了现实生活。
“嗐!”蝎尾狼走上来,向方飞笑道,“真没想到,你还活着呀?”
“你有什么事?”方飞对望气士并无好感。
“提醒你两句,” 蝎尾狼笑着凑近他说,“琼田可是天狱星上最凶险的地方,这儿的玉禾下面经常都会发现尸体。”
方飞心生寒意,转眼一瞧,附近的囚犯目光不善,纷纷向他看来。玉禾高大茂盛,进入琼田如同踏进迷宫,出现任何事故都很难及时发现
“琼田里杀人,胆子也太大了吧?”简真极力给自己壮胆。
“瞧你说得,天狱里杀人是家常便饭,”蝎尾狼打量大个儿,“别担心,如果要死,方飞也比你先死。”
简真松了一口气,方飞皱眉说道:“这又是你望气发现的?”
“不,”望气士诡笑,“他们加入了玄黄党。”
方飞狐疑地看着两个小伙伴,简真搓手搓脚地不胜扭捏,吕品小声说道:“你不是去了狱长室吗,所以我们就,嘿嘿嘿……”
“你们居然瞒着我加入,”方飞怒气冲脑,“这也太不讲义气了。”
“这是形势所迫,”大个儿假装咳嗽,“到了这个鬼地方,总得找个靠山。”
“明智之举,”蝎尾狼拍了拍他壮硕的胸膛,“我看好你。”
“没什么事儿,我们要干活了。”方飞板着脸下逐客令。
“不识好歹的家伙,我可是来提醒你,”蝎尾狼骂骂咧咧,“苍龙方飞,你死定了,我的望气术一定没有错。”
“好了好了,”吕品连推带搡地把他松走,“知道你厉害。”
“他也就说了两句实话……”大个儿话还没完,吕品沉着脸说:“闭嘴,要么我把你的舌头拔出来绕着脖子缠三圈?”
“我的舌头可没那么长……”大个儿心虚地还嘴。
“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变化术’吗?”
“得了吧,有‘天狱禁锢符’管着,你的‘变化术’没法用。”
“对自己没法用,对别人可不一定。”吕品满不在乎的调调让大个儿背脊发冷,匆忙凑到玉禾下面,双手按地,装模作样地念念叨叨:“土生金,金生水……”使出吃奶的劲头,把元气狠狠注入琼田,可是过了片刻,一滴水珠也没出现。
“五行循环没用。”简真大失所望。
“当然没用,”吕品冷笑,“琼田可不是普通的石头。”
“石头上干吗长稻子?”大个儿忿忿不平
“你一个大活人还不是长了一个猪脑子。”
“臭狐狸,你不要欺人太甚。”简真跺脚怒吼。
“不是猪脑子,你弄个‘水化身’给我瞧瞧?”
“瞧就瞧!”大个儿扎马运气,双手向上一举,过了半晌……天上什么也没出现。
“你哭一场得了,”吕品讥讽,“我敢打赌,你流出来的眼泪都比你变出来的水多。”
“去你的,我……”简真忽然舌头打结,眼睁睁看着懒鬼手舞足蹈,召来霏霏斜雨,淅淅沥沥地洒在作物上面。浇水以前,玉禾、瑶草颜色米白、有些无精打采,吸入雨水以后,茎秆变得雪白,抖擞着挺立起来。
“喂!”简真凑近方飞,“你跟懒鬼说说,帮咱俩一块儿浇了,不然我们得在琼田过夜。”
“谁说我要在琼田过夜?”方飞白他一眼,大踏步走向一株玉禾。
“你干吗?”简真小眼瞪圆,火冒三丈,“你想变水?不要痴心妄想了!我都没辙你还有戏?你这种货色能变出水来我把舌头剁了给你炒着吃……咦、呀、唉……”
空中水汽凝结,浓白、缥缈,宛如流云,方飞的神识充满其间,活泼泼、光灿灿,如同清晨的阳光一样明亮温暖。
“来!”方飞右手一挥,哗啦啦,白云破散,就像打开了珠宝匣子,珍珠大的雨点倾盆而下,每一颗都落在玉禾上面,不左不右,不多不少,简真站在旁边,一丝水汽也没沾到。
这一阵急雨下了足有五分钟,玉禾光白夺目,沉甸甸的谷穗色泽温润,简直就像快要融化的冰淇淋 。
简真大张的嘴巴一直没能合上,附近的囚犯人人侧目,吕品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兴冲冲跑过来,搂着方飞的肩膀:“神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做梦的时候。”方飞一老一实地回答。他的心情相当复杂,狂喜之后是更多的疑问——为什么现实里拥有梦中的能力?为什么每一次做梦都会进入同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梦见山都?莫非这些“木之子”在给自己“托梦”?如果是托梦,它们本身又在哪儿……疑问越想越多,如同一大窝跳蚤在脑子里上蹿下跳。
“做梦?”吕品有点儿发懵,这回答太过古怪,就连他这种脑路诡异的家伙也很难理解,
“骗谁呢?”大个儿终于回到了现实,冲上来抓住方飞摇晃,“你肯定有什么速成的秘诀,快说,好东西应该拿出来分享。”
“放开我,”方飞挣脱他的双手,“我真是从梦里学来的。”
“鬼才信你,”简真愤怒地跺脚,“你也太不够朋友了。”
“别理他,”懒鬼挽着方飞,“让他在琼田过夜。”
“唉?”大个儿吓掉了魂儿,一个箭步抢上,抱住方飞的手臂低声下气,“我说着玩儿呢!方飞,我知道你是个大好人,你行行好,也帮我浇浇,我可不能死在这儿,我爸妈还等着我呢,还有我那可怜的小弟弟,没有我看着,他将来一定没法过……”挤一挤胖脸,居然挤出了两朵晶莹的泪珠。
“得了吧,”懒鬼狠捅他的痛处,“你巴不得简容变成一只蜕。”
“滚开!”大个儿用力把他推开,“方飞,别听他说完,咱俩可是顶好的朋友,别忘了,当初谁把你从琴水妖那儿捞出来的?”
“好了,”方飞被他纠缠得无法可想,“我帮你还不行吗?”
“这才像话,”简真眉开眼笑,大巴掌把他拍得东倒西歪,“不枉我陪你坐牢。”
“谁陪谁呀?根本是你自作自受……”吕品的话在简真听来就像一股阴风,他假装没有听见,把方飞揪到自家的玉禾下面,指着上面咋咋呼呼:“好好干,别偷懒。”。
方飞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搅,天上云气浮现,雪白里透着暗青。哒,他屈指弹出,雨点冲出云气,谁想落到一半,忽然寒气冲天,雨点半途凝结,变成六角雪花飘舞不下。
方飞心头一沉,扭脸看去,身后站着五个男犯,其中的“蜘蛛猴”他认识,另外四个都很陌生,可他一眼就看出谁在捣鬼:那家伙个子不高,眉眼精悍,袖口挽到肘部,小臂上的肌肉像是拧在一起的钢筋。
每一片雪花都向他飘去,聚在男犯面前,结成一个蓬蓬松松的圆球,随他手指捻动,不断变幻形状。
啪,男犯打了个响指,雪花变回水滴,悬在空中纹风不动,他又笑了笑,右手五指合拢,水滴随之聚合,变成亮晶晶的水球停在双手之间,杂耍似的飘来荡去,从手到肩,又从肩到手,忽而升到眼前,忽又停在指尖滴溜溜飞旋。
方飞看得眼花缭乱,蜘蛛猴忽然走上前来,他的手脚长得离谱,下巴削尖,脑门外凸,两只眼睛贼兮兮乱转,冲着三个男孩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懂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简真傻傻地问。
“交税!”蜘蛛猴翻了个白眼。
“什么税?”
“血河帮的保护税。”
大个儿听见“血河帮”三字,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虚怯怯地瞅向吕品。懒鬼抿着嘴面无表情,两眼朝着远处,一副“关我屁事”的样子,简真心中暗骂,回过头来眼巴巴看着方飞。
紧要关头,两个家伙一个也靠不住,方飞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我们没钱。”
“谁说要钱?”蜘蛛猴戏谑地看着他,指了指玉禾,“你们三个,每人替血河帮浇十株,按时完成,不许偷懒。”
方飞怒火上冲。他是“叛道者”,人人得而诛之,裴千牛出于大局考虑,有意对他进行庇护,然而“血河帮”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如果一心杀他,十个天关星也未必拦得住。时下的“保护税”也许只是挑衅,方飞拒绝交税,对方找到借口,就能对他痛下杀手。
他呼出一口气,转眼看向四周,囚犯全都盯着玉禾目不斜视,仿佛牵线木偶,僵硬地召唤雨水。
“我们……”简真吞下口水,“我们是玄黄党。”
“玄黄党?”蜘蛛猴看他一眼,突然抡起右手,用力给他一个耳光。简真转了两圈,站定时吐出一口血沫,里面白花花躺着一枚牙齿。
“老子专打玄黄党。”蜘蛛猴冲着地上吐一泡口水。
方飞想也不想,向他冲了过来。蜘蛛猴微微冷笑,反手一掌扫向男孩的左脸,他身高臂长,出手如风,少有人能够躲开。
但对方飞来说实在太慢,他进入“神读”,除了少有的狠角色,平常人的动作瞒不过他的眼睛。蜘蛛猴一出手,他的脑子里就已经勾画出手掌运行可能出现的所有轨迹,脖子一缩一凑,蜘蛛猴的长臂从他额角扫过,紧跟着砰的一声,方飞狠狠撞进他的怀里。
噗,男孩右拳蹿起,捣中蜘蛛猴的下巴,那家伙仰着脸向后倒退,方飞一步赶上,跳起一脚踹中他的小腹。蜘蛛猴直觉叫人捅了个窟窿,龇牙咧嘴地蹲了下来,刚要开口骂人,方飞的膝盖已经到了他的鼻梁。
男犯如被大斧劈中,仰面倒在地上,鼻血决堤似的向外喷涌。
琼田里一下子变得死寂,方飞看见鲜血,不觉后退两步,脑子乱哄哄的,忽然后怕起来。裴千牛警告他不要惹事,可他刚刚痛揍了蜘蛛猴,招惹了天狱里最凶毒的帮派。
没办法,他的动作实在太快,浑身上下就像装满了弹簧,念头刚刚萌发,手脚已经发动,直到击中对手,方才回过味儿。
“好快!”吕品轻叫一声,打破了寂静。
“血河帮”一伙横行惯了,压根儿没想到对方胆敢还手,更没想到快手快脚的“蜘蛛猴”一个照面就被放翻。站立的四个人一时有些发懵,听见叫声,精悍男率先发难,他右手一挥,拍中水球。啪,迸散成无数细小雪霰,颗粒晶莹圆润,速度却堪比子弹。
方飞仓皇后退,他退得不可谓不快,可是雪霰更胜一筹。男孩背脊一痛,撞上了玉禾的秸秆,秸秆微微颤抖,前方的霰弹却像毒蜂一样钻向他的心窝。
“停!”声音细如游丝,来自吕品的双唇,雪霰应声停止,距离方飞不过半米。
方飞扭头看去,吕品双手合拢,指尖颤动,两眼盯着精悍男子。那人迷迷瞪瞪,脸上满是挣扎,懒鬼的神识钻进他的脑子,仿佛八爪章鱼缠住了他的心志,千钧一发之际迫使他停止了射击。
“狐妖?”有人咕哝一句,对面走出一个男犯,八字眉,三角眼,瘦高个儿,黑发浓密,脸色苍白发暗,随随便便地跨出一步,剃刀一样切入吕品和同伙之间。
方飞吃了一惊,“天狐遁甲”不止针对精悍男,任何接近吕品的目光的人都会遭到“摄神术”的攻击。可是八字眉若无其事,抬起双手,合在胸前,双眼猝然一亮,犹如死灰复燃,浑身急剧紧绷,似有一双大手拧挤他的血肉,把所有的精魂气魄挤向那双燃烧的眼睛。
吕品脸色惨变,汗珠渗出额头,身子古怪的扭曲,呈现出一种拔河才有的姿态。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同类,对方不是狐妖,却拥有与他匹敌的精神力量。
“小心摄神者!”狐青衣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摄神’不是狐神的专利,道者里也有同样的异类。他们天赋超群,通过后天磨炼,更加犀利可畏,遇上这样的家伙,绝对不能轻敌。”
八字眉就是一个“摄神者”,吕品的目光撞上了一堵铁墙,紧跟着对方的神识滚滚涌来,火焰似的钻进他的脑海,吕品的神识被挤到一个狭小角落,拼命挣扎,可是无济于事,眼前模糊起来,头脑一阵昏沉。
“跪下!”八字眉声音很轻,但如一道闪电贯穿了他的身体,吕品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方飞冲了上去,可他发现简真更快,大个儿扑向八字眉,壮硕的身子就像一头飞上天的狗熊。
刷,一条长藤凭空蹿出,翠绿中夹杂缕缕金丝,缠住简真的腰身,狠狠向下一拽,大个儿面孔朝下摔了个狗趴,他满脸是血,蛮性发作,不顾一切地抓向长藤,不料手腕发紧,各自多了一根长藤,紧跟着双腿、脖子都被缠住,藤蔓上传来惊人的力道,简真身子一轻,忽地飞到半空,绝望中他努力看去,藤蔓来自一个光头壮汉,筋肉结实,满脸胡须,眼珠子就跟脑门儿一样光亮,六条藤蔓从他前胸后背流蹿出来,一如章鱼的触手,灵活有力,上下翻飞。
方飞稍一迟疑,冲向光头壮汉,不料双脚一沉,突然不听使唤,身子变得异常沉重,双脚仿佛陷进了沼泽,无从着力,无法自拔。
忽听咳嗽一声,来自三米外一个老头,他干瘪瘦小,其貌不扬,留着稀疏的胡须,黄澄澄的眼珠盯着男孩,忽然开口说道:“九星之子,怎么走不动啦?”
“你在捣鬼?”方飞想要挪步,却觉身子越来越沉,腰身钢条一样向后弯折,很快躺在地上,四肢平平摊开,一如煎锅上的薄饼,每一块骨肉都在下沉,肋骨压住肺泡,简直无法呼吸,心脏的收缩也变得缓慢,脑子供氧不足,神志变得模糊,恍惚看见蜘蛛猴跳上前来,大力甩起右脚,恶狠狠踹向他的脑门。
“住手!”小老头忽又开口,蜘蛛猴的脚尖停在他的太阳穴上,男犯犹豫一下,回头看向老头。
“裴千牛下了死命令,”小老头顿了顿,“我们暂时不能杀他。”
“他敢揍血河帮的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蜘蛛猴怒气难消。
“这个嘛,”小老头慢吞吞地说,“裴千牛只说不能杀,别的可没说。”
“明白!”蜘蛛猴骑在方飞身上,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他七八个耳光,打得他双耳嗡鸣,跟着一拳砸中他的鼻子,剧痛蛛网一样布满脸颊,方飞鼻血长流,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够了!”小老头又说,蜘蛛猴站起身来,意犹未尽,踩住方飞的脸颊来回碾磨,一边咬着牙齿发狠:“小杂碎,好好记得我,如果再来一次,我让你后悔生出来。”
方飞想要反唇相讥,舌头堵住嗓门,只能发出呜呜噜噜的怪声。
小老头笑笑,把手收回,方飞浑身一轻,手脚又能动弹,他摇晃着站了起来,望着小老头和蜘蛛猴,心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轩辕光雄,”小老头并不理他,忽然掉头说道,“你看够了吗?”
一个中年男犯从玉禾后面转了出来,他鼻直口方,剑眉星目,一道血红的伤疤从耳根蹿到脖子,弯曲曲像是一条火链蚯蚓。几个犯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垂手肃立,闷声不吭。
“闻人寒,”轩辕光雄沉着脸说,“你想干吗?”
“收税?”小老头笑嘻嘻回答。
“他们加入了‘玄黄党’。”轩辕光雄指着简真和吕品。
闻人寒打个手势,八字眉收手后退,光头男也收起藤蔓,把简真扔在地上。
“我管他们是谁?”闻人寒扬起下巴,“不是‘血河帮’都得交税。”
“奇了怪了,”轩辕光雄打量小老头,“身为‘血河帮’的头儿,你还要亲自收税?”
方飞暗暗吃惊,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竟是“血河帮”的首领。忽见闻人寒掉头看来,眼中满是讥讽:“我来瞧瞧九星之子,闻名不如见面,真是稀松平常。听说他害死了天皓白,我可一个字儿也不信。”
“他不是‘玄黄党’,”轩辕光雄不动声色,“他干什么跟我无关。”
“天皓白可是你的道师,”闻人寒皮笑肉不笑,“你就不想给他报仇?”
轩辕光雄面皮抽动,瞟了方飞一眼,看了看天:“我不配当他的学生。”
“看来你也收到了警告,”闻人寒转向三个男孩,“你们知道得罪‘血河帮’的下场吗?”三人还没回答,蜘蛛猴快嘴快舌地说道:“紫微星下落之前,你们的尸体就会躺在琼田的某个地方。”
简真哆嗦一下,凄惨地看向两个同伴,吕品眼神空洞,还没有从败落中恢复过来,方飞咬着嘴唇,两眼死死盯着脚尖。
“蜘蛛猴说得对!”闻人寒满意地点点头,“我今天心情不错,死罪免了,税要加倍,你们除了自己的活儿,还得替我浇完六十株玉禾……”
“六十株?”大个儿失声惊叫,蜘蛛猴二话不说,跳过来给他一个嘴巴:“怎么?不想干?”
“我哪儿敢啊?”简真捂着脸,“给我一万点金也不敢哪!”
“不想干也行,”闻人寒好脾气地笑笑,“少浇一株玉禾,我就在你们身上取点儿东西?好比一块肉,一根手指,当然啰,鼻子不错,耳朵也行。”
“就怕取得太多,东一块,西一块,到最后人都没了。”蜘蛛猴尖声怪笑。
“这还不算完,”闻人寒接着说,“你们还要上交两次聚餐的食物给我。”
“也就是说,”蜘蛛猴好心肠地解释,“接下来两次聚餐,你们全都得喝风。”
“年轻人嘛,饿两顿也没什么。”闻人寒满意地摸了摸下巴。
“你们可以吃地上的叶子,”蜘蛛猴继续捧哏,“听说滋味儿还不错。”
“我就说这么多,想死想活你们看着办。”闻人寒转过身,带着四个手下走了。
轩辕光雄目送小老头消失,恼怒地扫视三个男孩:“按他说得办,别给我找麻烦。”简真心火上冲:“你不是‘玄黄党’的头儿吗?”
“是又怎样?”轩辕光雄闷声回答。
“我们‘玄黄党’就任由‘血河帮’欺负?”。
轩辕光雄诧异地看着他,就像打量一个白痴:“你想怎么样?”
“跟他们拼了。”一想到饿饭,简真就恨得牙痒。
“没必要!”轩辕光雄简短回绝。
“为什么?”
“‘血河帮’的人会在天狱里呆一辈子,所以他们不怕杀人,杀一个杀十个结果相同。‘玄黄党’不一样,我们早晚还要离开这儿,回到紫微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轩辕光雄说到这儿,望着远处的紫色星球,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真没劲!”简真咕哝。
“你说什么?”轩辕光雄冲他疾喝,吓得简真面红耳赤,哆哆嗦嗦不敢出声。
“不想留在‘玄黄党’就滚蛋,”轩辕光雄恶狠狠扫过三人,“至于你,苍龙方飞,离我的人远一点儿。”说完也甩手走开。
三个男孩面面相对,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沮丧,简真跺了跺脚,小声咒骂:“什么轩辕光雄,根本是个狗熊。”
“敢骂党魁?”蝎尾狼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伸手拧住大个儿的耳朵,“胆子不小。”
“我不承认,”简真杀猪般尖叫,“我什么都没说……”
“蠢货,”蝎尾狼把手放开,盯着方飞看了又看,“你胆子真大,居然敢动‘血河帮’,你知道那几个家伙都是谁吗?”
方飞心不在焉地摇头,蝎尾狼嗤了一声,说道:“玩水的叫潘常,号称‘冰煞’,玄武人,精通‘水化身’。他有个怪癖,杀人以后要把尸体冻成冰块,塞进酒窖冰镇虫露酒,听说那座酒窖早就塞得满满当当……”
方飞打了个突,忙问:“干吗不判处他死刑?”
“因为酒窖没有找到,”蝎尾狼没好气说道,“玩藤蔓的叫纪权,苍龙人,绰号‘百爪蜈蚣’,精通‘木化身’,通身上下能长出上百根藤蔓,每一根都能控制自如,而且还带有剧毒……”
“我想起来了,”简真一拍后脑,“入狱的时候夸父还教训过他。”
“对!”蝎尾狼点头,“就是他。”
“那个‘摄神者’是谁?”吕品冷不丁问道。
“你说百里玄空?”蝎尾狼舔了舔嘴唇,“他可是血河帮的二号人物,不但精通‘摄神术’,还是‘火化身’的高手,事实上,我认为他比闻人寒还要难缠。”
“闻人寒用的是‘土化身’吗?”方飞想到刚才的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能控制引力,”蝎尾狼顿了顿,“这四个人合称‘血河四神’。”
“四神?”简真捏着脖子干呕,“我都要吐了。”
“刚才算你命大,”蝎尾狼亲切地拍了拍方飞的肩膀,“没关系,你肯定会死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冲着男孩挤眉弄眼,两手揣进兜里,吹着口哨欢快地走开。
“这人有病吧?”简真忍不住嘀咕,“你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方飞无奈摇头,“他在监视我。”
“他想亲眼看你死,”吕品冷冷说道,“作为望气士,预言九星之子的死亡也许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成就。”
“你没事吧?”方飞担忧地望着他,经过刚才一役,懒鬼显然折了锐气。
“没事,”吕品闷闷地说,“就当长长见识。”
“时候不早了,”简真提醒,“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浇水?我可不想在这儿过夜。”
方飞看一眼懒鬼:“我俩一起来。”吕品默然点头,两人打起精神,聚合云气,雨水潇潇落下,把一株株玉禾由米白变为纯白。
简真抱着双手,舒舒服服地呆在一边看戏,他自觉占了便宜,粗声大气地没话找话:“我可算知道‘天狱禁锢符’为什么不限制‘化身’,原来是为了给玉禾浇水,唉,对我们这些不会‘化身’的人太不公平了……方飞你瞪我干吗,我也是没办法,‘化身’这种事,羽士天生占便宜。噢,行了行了,我不说这个,咱们来聊一聊玉禾,你们猜这玩意儿为啥长这么高?嘿,不知道了吧?我可一清二楚,玉禾是夸父种的,琼田是夸父的圣田,盘古赐给它们的风水宝地,当年夸父用玉禾酿酒,道者喝一杯要醉三年,所以又叫‘千日醉’。”
“醉三年?”方飞忍不住拆穿对方的牛皮,“那不是死了吗?”
“你懂啥?古时候有人得到一坛‘玉禾酒’,好奇喝了一杯,当场醉死过去。家人以为他死了,把他送进坟墓,过了三年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从坟里爬出来了,呵呵呵……”大个儿发出豪爽的笑声。
还没笑完,蜘蛛猴急煎煎冲过来,逮住三人一顿臭骂,赶着他们到“血河帮”的地盘浇水,口口声声地说:“今天不浇完不许睡觉。”
三人忍气吞声、一一照办。蜘蛛猴坐在玉禾下面,一边偷吃瑶草的果子,一边对着三人冷嘲热讽。简真不会化身,成了他调侃羞辱的首要对象,“废物”、“白痴”骂个不停,十株玉禾还没浇完,他已挨了蜘蛛猴三拳六脚十个耳光。大个儿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从游手好闲的看客变成了任人捶打的沙包,他苦不堪言,可又不敢反抗,鼓着胖脸站在一边,心里把蜘蛛猴咒骂了一千遍。
方飞很快明白了“血河帮”为什么不肯自己浇水,使用“化身”对体力和元气消耗很大,浇完二十株玉禾,他和吕品就已气喘如牛、饥渴交加,可是琼田无水无粮,又不敢效仿蜘蛛猴偷吃瑶草,只好自己造出清水,就着玉禾凋落的叶子充饥,那些枯叶微酸带甜,干巴巴的像是过了期的饼干,好在叶片宽大,吃掉一半就能填饱肚子。
浇完六十株玉禾,紫微星已经落到地平线上,后面的太阳半遮半掩,如同一把烧红的铁钩。蜘蛛猴验收完毕,踹了三人几脚让他们“滚蛋”。
眼看紫微星将要落山,自家的玉禾还有一半没有浇水,三人一想到垢蛆,都是不寒而栗。简真一路上骂骂咧咧,把“血河帮”从头到尾骂了遍,吕品揣着手闷声不吭,胡乱踢踹地上的落叶,自从输给百里玄空,他就变得沉默寡言。
方飞跟在两人后面步子沉重,灵窍空落落的榨不出一丝元气,玉禾叶子填满了肠胃,胀闷泛酸,让人恶心想吐。
他走到路边,扶着玉禾干呕,可是除了清水什么也没吐出来,抬眼一瞧,简真、吕品走得不见踪影,再看四周,冷清清人影全无。浇水的囚犯完成了劳作,纷纷离开了琼田,方飞忽然陷入了孤独境地,没来由背脊发冷,他挺身站起,甩开手脚走了两步,忽听身后沙沙声响,似乎有人蹑足跟随。他心子一跳,仓皇回头,可是目之所及,只有玉禾瑶草。
男孩汗毛直竖,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他本能感觉周围藏有某种东西,鬼鬼祟祟的不怀好意,可是进入“神读”也感觉不到。
他加快脚步,一口气跑了二十多米,回头看去,白光光的秸秆无比刺眼。
“应该没人,”方飞自我安慰,“不要疑神疑鬼……”
“啊!”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沙哑凄厉,透着垂死的绝望。
方飞愣了一下,弹簧似的蹿了出去,估摸惨叫来源,转过几根玉禾,忽见一个人躺在地上,躯体痛苦扭曲,嘴巴微微张开,眼里的光亮已经熄灭了。
“蝎尾狼!”方飞冲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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