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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今年的秋老虎,比以往来得脾气更大些。

        眼见着要入秋,暑气却像赶不走的苍蝇,再次卷土重来。

        青湖村的村民们,沉浸在忙完双抢后,偌大的满足与疲累之中。

        去年青湖村,整村修了水泥路,通到每一户的大门口。

        只有老单家的门前,还是坑歪巴几的泥坯路,活似老驴,在黑泥灰里张狂地滚打了一圈。

        邮局送信的小丁,望着泥路尽头的单家门院儿,叹了口气。

        撇脚从自行车上,斜跨了下来。

        上回在这条路上,骑车跌了个狗吃屎,邮差包被地上的石子儿,剐出一个好大的洞,主任小气抠搜的,扣了他上个月十块的工资。

        媳妇儿小蔡是会计,在单位业务做得不怎么样,但在小丁这儿查账,可是发挥了十成十的专业功力。

        十块钱是扣在基础工资名目下的,基础工资每个月都一样,媳妇儿小蔡定期查岗,工资条只瞟了一眼便拍板问他是怎么回事。

        小丁只得老实交待:“要想富先修路,青湖村的王书记去年撸了袖子,把家家门口都通了水泥路,老单家那个厉害的女人,得罪了王书记,有好事儿的时候,人家王书记可不得给她弄点小鞋穿穿嘛。”

        “你说汁桃啊?”这下大水冲了龙王庙,段汁桃是小蔡三十来年的手帕交,打小就玩在一起,当初她和小丁结婚还拉了段汁桃做伴娘。

        小丁见媳妇儿倒仰叉起了腰,那是她要吃人的前兆,赶紧缩了脖子噤声。

        “我呸他个老王八,活该他姓王,仗着汁桃的婆婆和公爹前年全蹬了腿,男人又在外头教书常年不回家,打量着他们孤儿寡母在村里好欺负呢!不对,你扣工资关汁桃什么事儿啊?”

        小丁一边支起茶几上倒扣的搪瓷杯,一边拎起保温瓶,灌着茶水道:“去年王书记的儿子不是想去北京念书么?拎了几斤红糖和两盒进口的巧克力,去老单家,想请段汁桃的男人帮忙在北京找找门路。听镇上教委的人说,单琮容现在在京大也算得上号人物了。那两盒巧克力还是我送上门的,看包装都是外文,一盒就顶咱们大半个月工资。”

        猫着腰给女人递了茶水,便听媳妇儿小蔡接过话头,“这事儿我知道,都当单琮容现在能耐了,是碟儿菜,汁桃真是苦也苦死了,真有能耐,咋不让他们家单星回先上北京念书去?!孩子马上都要升初中了,真有便宜捡还能不让自家孩子先受用?外人瞧着热闹好看,里头一个屁都嘣不响,北京那物价房价就他们家老单那点教书的死工资,都攒了十年了还没把他们娘俩成功接到北京去。”

        真不知道青湖村那个王书记是怎么想的,为了这个为难他们娘俩,连镇里给拨的修路指标都不通到单家大门口。

        知道全村只有自家这回没赶上修水泥路,段汁桃找上村委会的时候,被一句“修路专项款用完了,等下一批名单”堵了回去。

        前脚出了村委会,后脚就蹬上自行车,抹着泪,奔闺蜜小蔡这来哭诉了。

        小丁趁着妻子小蔡气恨得牙根痒痒,顺力借力道:“可不是嘛,上个月有京大来的信,他们家门前那条黄泥路啊是真不好骑,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子儿,我骑车颠了两下石子儿卡进车轱辘里,连人带车全砸飞了,这不,连邮差包都被石子儿割出了个大口子,回到邮局刚好被主任看见了,主任让我赔单位一个新的,扣了我上个月十块的工资。”

        小蔡听了新仇旧恨简直火不打一处来,啪的一下,手里的搪瓷水杯掷了出去,在桌上溅起好大的水花,茶叶一时也翻飞尸横。

        “好啊!原来是这个由头,老娘还没跟他算工伤费呢!走,明天我就上你单位问问你们主任到底赔的是哪门子道理!”

        完了,完犊子了。

        看热闹却引火上身。

        小丁的心拔凉,登时在心里叫苦不迭,他家这位真在单位闹起来,可不比青湖村的段汁桃逊色多少。

        更要命的是,他家这个虽然和段汁桃一样读书少,但人家段汁桃在丈夫——京大教授单琮容的耳濡目染、常年浸淫下,好歹会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

        不然怎么那回王书记上门托求,愣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临走前还客气地夸了几句老单家的风水适合出人杰。

        而他家这口子,认死理,死脑筋,说一不二,说明天去绝不会拖到后天上午。

        她那张嘴说出去的话,活脱像飞出去的刀,结婚十三年,他算是领教够了。

        怀着悲壮的心情,小丁辗转一夜,隔壁的鸡刚打鸣,就轻手轻脚穿好衣服,摸索着逃出了家门。

        冷清的窄巷街道,路边的矮煤炉上,烧着滚沸的翘嘴茶壶,掀得锅盖顶顶作沸,不见有人来收。

        天微微亮,翻出的鱼肚白色,灰青得像他的脸。

        好巧不巧,第一个到单位分信件的时候,又有京大来的信——

        桃收、琮寄。

        这么多年,单琮容给家里写信,从不写段汁桃的全名。

        单字一个“桃”,亲昵、旖旎、属于两人间的小暧昧,小丁更乐意把他称之为文化人独有的“骚”。

        文化人瞅着正经,写出来的文字却很有些腥骚的手法,不然当初段汁桃怎么死活不去当老村支书的儿媳妇?

        这就是连魂儿都被勾进去了。

        和单琮容结婚的时候,还是段汁桃在家里挣钱继续供他念完大学。

        段汁桃长得不差,这十来年像守活寡,虽然学校有寒暑假,但也没见单琮容回过青湖村几次,上回见到他还是二年前单家两位老人走的时候。

        把老人的后事收拾妥当,又一晃两年没见过单琮容了。

        推着自行车怔忡恍惚间,黄泥路的尽头,单家大门从里面朝外推开了,小丁一眼认出了门口那个婀娜的身影。

        像是瞧见他,段汁桃愣了一下,远远对着屋里喊了一声:“星回,你爸又来信了,上个月说叫我们等信儿,你说……这回事情会不会真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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