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素年一行人走出办公室，黄城就对年轻人说：“小赵手头的事情搁一搁，先别坐啦。你骑自行车跟在那几个学生后面，帮着留意一下。”

        “毕竟是外地来的学生，要是遇见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小赵想了想，忽然问：“主任，这几个年轻人的想法挺好的，走街串户帮孤寡老人免费照相，咱们都没想到这些。”

        “既然要去保障他们的安全，不如我追上去和他们一起行动吧。”

        黄城摆摆手说：“小赵，你的想法挺好，但还是有欠周到啊。”

        小赵：“啊？”

        黄城：“村里的工作不是这么简单的。举个例子来说，今天咱们要是和学生们一起去参与走街串巷拍照的活动，等过几天这个活动结束了，学生们也回家了，对吧。”

        小赵：“嗯，然后呢。”

        黄城：“但是一些群众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会认为帮他们拍照也是咱们要做的工作。若只是一两个确实困难的群众倒也无所谓，占用不了太多的工作时间。”

        “但是有一小部分的人喜欢占小便宜，投机取巧。人家也不是没有钱拍不了那个照，而是认准了这里可以拍免费的，便咬死这就是咱们的工作，咱们要是不配合，不给他拍，他就闹。”

        “那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呢？”

        小赵是今年刚到村里工作的大学生村官，对人性的认知还比较单纯，比较天真地说：“这……不会吧？怎么会有这么刁蛮的人呢？咱们做好事，帮助村里的群众，他们怎么会这样不讲道理呢？主任，我觉得不会这样的。”

        黄城喝了口凉白开，慢悠悠地说：“你还年轻，身上充满了热血与纯真，会这样想，很正常，当年我刚来村子时也是这样。”

        “工作了几十年下来。吃够了亏，才总结了一套经验。这段时间你才刚接触扶贫工作。等日子长了，你就会发现人有各种各样的面貌。”

        小赵：“可是想到一些群众。连照片都没有拍过，心里怪难受的。”

        黄城：“所以呀。有学生愿意来做这个工作，咱们应该支持鼓励，同时也要保护好他们。”

        “其实也是咱们工作经验不足。以后咱们可以多和学校取得联系，鼓励他们来村里做党员志愿者活动，咱们提供好食宿安排，保障好人家的安全。”

        “如此一来，学校丰富了党日活动的内容，咱们也多了人力物力的支持，能够开展很多平时顾暇不到的工作。”

        “唉，别说了，你赶紧骑车去追他们。假如有什么突发状况及时给我打电话，我今天守着这间办公室。”

        素年等人来到黄友良老爷爷的家，都震惊了。都这个时代了，怎么还有人住这么破的房子呀？

        平平矮矮的砖瓦房，十分简陋，里面的环境很是阴暗逼仄，墙上果露着红色的砖瓦，房梁上挂着一根长长的电线，有颗灯泡孤零零地吊在上面。

        黄友良老爷爷的老伴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很多层棉被，每一层都黑乎乎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老太太满脸褶子，眼睛有些浑浊，满脸都是衰颓的模样。

        她看见林瀚手上的相机，大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看向自己的老伴，说：“死老头不是跟你说了不用嘛，我这副老样子还拍什么照，不要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她声音很苍老，说话有气无力的，大家都能感觉到。这个老太太已经时日无多。

        老太太对离她最近的素年说：“小妹妹，我这样子没吓着你们吧？你们快回去吧。”

        黄友良老爷爷却哽咽地说：“你咋这么倔呢？我和人家都说好了。”

        “你拍个照片不挺好的吗？”

        老太太：“好什么好呀，丑死了。”

        黄友良老爷爷老泪纵横地说：“有凤，拍个照片给我留个念想也好呀，你走了我就一个人孤零零了。”

        老太太：“念什么想什么念想？我这人拖累了你一辈子，我死了，你的日子反而好过。别留我的东西了，都沾了晦气。”

        黄友良：“你别说这个话好不好呀？你没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老太太：“我一身的病，走了反而干净，你好端端地寻死觅活干嘛呀？好好活着不好吗？”

        她一番话下来，黄友良老爷爷已经涕泗横流了。

        他着急地对素年等人说：“小弟，小妹，你们不要害怕。有凤奶奶只是生病了，年纪大了就会生病，身体就会虚弱，她没有传染病的。你们不要害怕她。”

        老太太：“糟老头子，我真后悔以前嫁给你呀。若是我能多生几个孩子。你也不至于老来无依，倘若我没有生病，也不会把家里的积蓄用光。”

        “哎。都说长寿是好事，依我看，活太久了也是命苦呀”

        黄友良老爷爷的年纪也大了，他刚才在路上也消耗了不少体力，此时气喘吁吁地靠着墙，有些站不住。

        林瀚走过去，伸出有力的双臂将他扶起。他搀扶着老爷爷到最近的一把椅子上休息。

        素年他们几个听了半天，大致理顺了事情的脉络，心里都挺难过的，他们凑在一起商量了，一致决定帮点儿忙。

        他们几个凑了点钱，让猴子和另外一个女生去外面买个亮些的灯泡，再买点蔬菜、猪肉。

        素年对老太太说：“奶奶，您别说了，我们都看得出来您对老爷爷的感情很深，但是你这样说是在挖他的心呀，别让他难过了好吗？”

        老太太缓缓闭上眼睛说：“你们回去吧。”

        素年往前走了几步，对老奶奶说：“奶奶我们不怕你，我们觉得您和我们自家的长辈一样，慈祥又善良。”

        “我们是真心想给您拍个照片的，其实这也是我的工作。我老板让我找五个人帮他们化妆拍照。”

        “我完不成任务就要被扣工资啦，说不定还会被开除呢。”

        “您就帮帮我，好不好呀？”

        素年一番劝说后，老太太总算答应了。

        素年让林瀚帮忙，将床板铺到院子里，把老太太扶了出来。

        五月的下午，气温自然蛮高的，素年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依然热得满头是汗。

        有凤老奶奶却穿着冬天的厚棉袄，依然有些打颤。

        素年站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手上拿着一块热毛巾，轻轻地给有凤老奶奶擦脸、擦头。

        她头顶没有几根头发，素年一下子就打理干净了。

        黄友良老爷爷坐在不远处，抽着旱烟，朝这边看了过来。

        也许他的表情是沉重的吧，只是恰好今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不远处的树上，小鸟正婉转啼叫。

        所以一切都显得没有那么悲伤。

        林瀚拿着扫把，一言不发地清理院子中的落叶。

        剩下的三个同学在房间里打扫收拾，擦桌子擦窗户，整理杂物。

        素年取出化妆包，她先拿了一点面霜在手上揉匀，轻柔地拍在了有凤老奶奶的脸上，然后上了一层粉底。腮红打上去后，老奶奶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素年取出眉笔，在老奶奶眉眼间笔画了一下，根据她眉骨的走势，素年在老奶奶淡得几乎看不见眉毛的脸上，为她画了两道早年十分流行的新月眉。

        做完这些后，就只剩口红了。素年用自己的指腹，沾了点暗红的颜色，轻轻在老奶奶的嘴唇上抹匀，让她抿了抿嘴。

        黄友良老爷爷激动地说：“小姑娘，你的手真巧，果然漂亮了不少，她年轻时差不多就是这副样子。”

        说到年轻两个字，素年有了灵感。她让林瀚拿来透明胶，用剪刀剪出两个双眼皮贴，在有凤老奶奶的眼皮上比划了几下，又修了修，这才贴了上去。

        原本搭拉下垂的眼睛顿时被提拉起来，那双苍老的眼睛就像被注入了青春，顿时有了年轻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黄友良老爷爷流泪了。在历经沧桑风年残烛的晚年，见到伴侣年轻时的美丽容颜，就像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人这辈子最美好的二十来岁。

        这时，猴子拎着两袋菜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幕，驻足停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很豪迈地在自己头顶一掀，扯下一顶厚实的假发。

        猴子大大咧咧地说：“我承认其实我是个秃子。

        但是头发并没有影响老子的帅气。”

        素年接过假发，为有凤老奶奶戴上，将化妆镜递给了她。

        有凤老奶奶一见到镜子里的人，就忍不住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素年等她哭够了给递了纸巾，又重新帮她补好了妆。

        等素年按下快门，拍好的照片从相机里吐出来时，素年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从黄友良老爷爷家出来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都红了。

        他们几个商量过了，不提前回学校了，他们要在这个村子里待到假期结束。

        路上，一个女孩说：“我以前认为化妆是直属于年轻女孩的，现在我才发现，是自己狭隘了。”

        素年：“以前我理解的化妆，是通过修饰使人更漂亮，现在才发现，它可以给生命的底色一层体面。”

        “我也狭隘了。”

        林瀚淡淡说：“这有什么呀？只不过是我们走出了自己的小世界，才发现一件事可以更有意义，可以让更多的人受惠。”

        “所以这一趟很值得。倘若我们一直在学校，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小圈子中，我们永远看不到这些人的需求。”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明年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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