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车站里，人群熙熙攘攘，素年只觉得他们吵闹。

        今天是8月27日，她与何恬恬启程的日子。姜大力、周婷、姜玉两口子、甚至是姜奶奶都跟着来到了车站送行。

        昨天夜里，周婷从衣橱深处的大箱子里，翻出一块银元。她郑重其事地说：“年年，这是妈压箱底的嫁妆，现在把它送给你。”

        素年感动地说：“妈，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留在你手头好。我带在身边不安全，也没啥必要。”

        周婷说：“年年你别急着推辞，听妈把话说完。外面的世界诱惑多，你生得又好看。学校里可能会有男孩子送礼物向你示好。但是妈希望你能擦亮眼睛、明辨是非。”

        “妈把银元送给你，是希望它能提醒你，你值得拥有最美好的宝贝。”

        “年年，假如在学校看见别人的衣裳漂亮、或是想买点好吃好玩的，都可以跟妈妈要，不要贪图男同学的小恩小惠，要吃亏的。”

        ……

        素年捏了捏衣角，那里有一块东西，硬邦邦的。

        她的余光注意到有人正盯着自己看，素年转头，便看见何恬恬不怀好意的目光。

        何恬恬穿着一条杏色的修身连衣裙，料子大概七层新，款式蛮好看的。就是小了一码，原本收腰的部分紧紧贴着肉，看起来有些怪异。

        素年叹了口气，别过眼去。

        这时，周婷从兜里掏出几十块，递给素年说：“年年，妈差点儿给忘了，这是小舅给你的额外补贴。到了京市给自己买两身好衣裳。”

        刚才周婷看得清清楚楚，何恬恬一过来就盯着素年看，见她穿的衣裳是普通的棉杉黑裤子，才露出放松的神态。

        周婷心里不舒服，何恬恬身上穿的那条连衣裙，原本是属于素年的。去年何恬恬老是找上门哭诉，周婷同情她，才先把衣裳“借”给她穿。

        素年伸手接过，揣进兜里。素年觉得这钱自己不拿，周婷放身上不舍得用，便会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姜大力的手上，最后流入何恬恬家。

        何必呢？所谓当受则受，素年大大方方地接过周婷给的零花钱。她昨天下午去了趟银行，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户头。周婷给的，她只留下一小部分作为生活开支，剩余的存起来。以后，倘若家里有需要，她再取出来。

        何恬恬眼红得要命，她的目光黏在了那三十块上。哪怕素年把它们揣进了兜里，何恬恬依然盯着素年的口袋。

        姜大力面上有些挂不住，训斥道：“周婷，怎么没给恬恬准备个红包？”

        何恬恬连忙说：“舅舅，不用啦。素年的小舅做生意会赚钱，自然对侄女大方，您别和他比较。”

        姜玉笑眯眯地站在边上，一言不发。

        周婷则一拍脑袋，说：“瞧我这记性。这会儿手头也没有零钱了，恬恬啊，等你过年回来时，舅妈给你补个红包。”

        姜大力听她这样说，也没有再追究。若是以往，姜大力必然会不依不饶，只要素年有的，何恬恬也必须拥有。但前段日子，姜玉的表现让他怪不舒服的，他心里有气。

        这时，姜玉摸了摸素年的头，亲切地说：“傻年年，妈妈给了你多少钱呀？有好几十吧。”

        何恬恬小声说：“三十块呢。”

        姜老太听了，激动得大声嚷嚷：“给了三十呢！周婷啊，素年一个丫头片子，给她这么多钱干嘛？送她去读书已经够浪费了，你还往里面贴钱？”

        “这样吧，也不用等过年再补红包了。你让素年拿20块出来，10块给恬恬，10块姜玉带回去给小虎。”

        周婷一听，皱起眉头正要爆发。素年扯了扯周婷的袖子，冲她摇摇头。周婷这才忍住了。

        何恬恬面露喜色。这个暑假，她在大排档没日没夜地刷盘子，手成天泡在凉水里，都皱了。这才攒下六十五元，她交了五十元回家，自己藏了十五元。

        何恬恬喜滋滋地盘算着：假如素年分十块钱过来，她就有二十五元了。等到了京市，可以好好吃一顿，剩下的钱，买件时兴的衣裳。如果还有剩余，再买个护手霜抹抹。

        素年却没有让何恬恬如愿。她拉起行李箱便走，只留下句“爸妈，我先上车了。”

        姜玉侧过身想拦下她，素年灵巧地翻转手腕。行李箱重重碾过姜玉穿着凉鞋的大脚趾。

        素年像一个所向披靡的战士，在何恬恬的指责、姜玉的惨叫、姜老太的咒骂中进入了站台。

        火车里闷热而陈旧，比起后世干净明亮、冷气充足的动车，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素年抽出一张纸巾，仔细擦拭着面前的小桌子，然后拿出纸笔，准备给林瀚写信。

        没过一会儿，何恬恬也上来了。

        她厚着脸皮跟素年的邻座换了座位，假惺惺地说：“素年，咱们俩姐妹，以后都去大城市啦。姐妹之间，要彼此扶持噢。”

        火车缓缓驶过蓝天白云，素年侧脸看着窗外，心中有种静谧的感觉。她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心想要是林瀚也在就好了。

        素年想给林瀚写点鼓励的话语，想给他说说路上的见闻，可一转头，就看见何恬恬直勾勾地盯着信纸，这让素年有些不自在。

        素年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公式。

        何恬恬看着没劲，也转移了注意力。

        这时，素年的肚子也饿了。她从包里拿出酱牛肉，一边吃一边规划着下一步的打算。

        何恬恬看见素年吃得这么好，酸溜溜地说：“舅母对你真好呐，以前她从不会落下我的。”

        素年淡淡地说：“你也知道那是以前。”她有些口渴，又从包里拿了一袋牛奶喝。

        何恬恬盯着那袋牛奶，看到是市面上鲜有的可可口味，嫉妒得快发疯了。她在店铺里见过，一袋要卖一块多。据说这种牛奶喝起来不仅香浓顺滑，而且还能美容养颜。

        何恬恬问：“好喝么？”

        素年：“不错，很爽口。”

        何恬恬：“我真羡慕你啊，妹妹。假如我没有弟弟就好了，这样我爸妈也会对我很好。”说完，又补充一句：“就像舅舅、舅母对你那样好。”

        素年：“曾经有人对你很好，只是你没有珍惜。”

        何恬恬脸色一变，没有再与素年搭话。

        火车行驶了两天半，终于在第三天的中午，抵达了目的地。

        她们出了站台后，看见前来接应的师哥师姐们。何恬恬一见到他们，便激动地跑了几步，堵在素年前头，与大家问好。

        她热情地从包里拿出一包零食，招呼大家吃，就连一路与她不对付的素年，也分到了一点。

        一个师姐说：“哇，奶片耶。这东西不便宜吧。”

        何恬恬微微一笑，文静地说：“还好啦，也不贵。”何恬恬的心在滴血，这样一包奶片，火车上卖九毛呢，总共才十几颗，太贵了。

        可是再贵，这钱也得花出去。何恬恬老早就计划好了，来了学校要分点好东西给大家吃，这样才能和家境好的同学成为朋友。

        何恬恬很热络地与同学们聊着天，这里头不仅有师哥师姐，还有一些刚到的同学。和她一样，也是新生。何恬恬隐蔽地打量着大家的穿着，暗自分辨哪些同学穿得光鲜。

        而素年，正在研究公交线路。她上次陪周婷来京市买房时，看了商家派发的宣传单。附近的几家大型商场，这几天在举办反季促销活动。

        素年琢磨了一会儿，拖起箱子要走。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师妹，你去哪里啊？”

        素年转身，看见一个生得白白净净的男孩正关切地看了过来。她礼貌地笑了笑，回答说：“我去周围走走，你们先回去吧。”

        那男孩热情地说：“你想上哪儿去啊？要不要我陪你？”

        素年摇摇头说：“不用啦，谢谢师兄。”

        男孩又说：“不用这么客气，我叫吴斌，叫我名字就好。”

        素年：“好的，谢谢吴斌师兄。”

        吴斌被逗得哈哈大笑，又问：“你的行李箱重吗？要不要我帮你先带回去。”

        素年已经走出了好几步，她笑着回过头，拒绝道：“不用啦，我待会儿想买点东西，正好用行李箱带回来。”

        吴斌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素年来到商场，负一楼果然有很多打折活动。她在里头走走逛逛，给周婷选了一件豆沙色的女士羊毛衫，给姜大力买了件厚实的皮袄子。结账时素年在柜台边看见一双皮质男士手套，里头加了绒，摸起来好舒服。素年想了想，把手套扔进了购物车，打算寒假时送给林瀚当新年礼物。

        这几样东西，合起来花了将近十五块。素年觉得很值得，倘若是冬季上新时购买，五十块都不够。周婷与姜大力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穿两件像样的衣服。

        素年将买好的东西收进行李箱中，心满意足地往外走去。她想在附近找个银行，把剩下的钱存起来。

        走到商场大门口时，素年的脚步顿住了。她的目光被一双栗子色的雪地靴吸引了，旁边写着一个大大的5元。

        素年走过去打量了一下，发现真的只要五元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双雪地靴是一个以厚实保暖闻名遐迩的老牌子，当然价格也是蹭蹭蹭地甩同类产品一大截。

        素年有些犹豫，她怕冷。一到冬天，脚冻得跟铁棍似的，难受得紧。假如有双暖和的、能包住脚踝的鞋子穿，那该有多舒服啊。

        看守这个柜台的是个老阿姨，她见素年迟疑，笑眯眯地推销说：“小姑娘买一双吧，现在买很划算的。正价一双得二十好几呢，我自己都忍不住给女儿留了两双。”

        素年小声问：“阿姨，这鞋的价格怎么这么便宜啊？该不会是假的吧？”

        阿姨和蔼地解释说：“因为要撤柜了，现在是断码促销。其他鞋都卖十几块，你手上这双沾了点污渍，所以又打了个对折。”

        “回家用湿抹布轻轻擦几下，就干净了，跟全新的一模一样。”

        素年一听，简直不要太划算。她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鞋子没有其他破损，便买了下来。阿姨得知素年是京大的学生，对她很是喜欢，还额外送了一双羊羔绒鞋垫。

        素年拎着行李箱回到宿舍时，何恬恬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同其他人说笑。

        素年心里奇怪：何恬恬怎么在这里？

        这时，一个干瘦的舍友说：“恬恬，你就这样转过来了？”

        何恬恬满面喜色地说：“是呀，我发现我比较喜欢中文。莉莉呀，以后咱们就是同一个专业的学生啦，彼此之间要多多关照哦。”

        王莉莉殷勤地说：“哪里的话，刚认识就收了你这么多好吃的，应该是你多多关照我才对。”

        素年听得无语，她沉默地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何恬恬见到素年新买的东西，又开始难受了。

        她故意说：“莉莉、芳芳，咱们吃完晚饭，去商场里逛逛吧。”

        那个叫莉莉的马上说：“好呀，我正想买点儿东西呢。”

        另一个叫芳芳的则迟疑了片刻，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去了，我想去图书馆。”

        何恬恬轻描淡写地说：“图书馆有什么意思啊。放心吧，我来的路上问过师姐了，咱们专业课少作业少，考试也容易，通宵一晚上就能过，没啥好学的。”

        芳芳细声细气地拒绝说：“我不去啦，多学点知识总没有坏处。”她说完后，脸就慢慢地红了。

        何恬恬讥笑了一声，亲昵地挽起莉莉的手，说：“那咱俩去吧。这会儿时间还早，咱们去商场吃个晚饭，顺便把吴斌师哥也叫上。”

        王莉莉来了兴趣：“好呀，我们快走吧。”

        素年继续收拾行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那个叫芳芳的女孩子正捂着肚子，五官痛苦得挤成了一团。

        素年连忙过去扶起她，问：“你怎么了？”

        芳芳痛苦地说：“我痛经。”

        素年动作敏捷地烧开热水，给吴芳芳冲了一杯红糖姜茶。

        吴芳芳喝着暖呼呼的姜茶，感动地说：“素年同学，你人真好，和恬恬说得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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