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杏花雨

二天后。

        难熬的回南天过去。晴空摆脱了压抑的阴云，城市在细雨的冲刷之下焕然一新。

        晚上七点半。

        越盈和何初曼到虞寄所在的淮宁大学，刚调查取证完。

        盛平见她们忙得头头转，没有停歇的时刻，便提出来场烤肉局的建议。

        精疲力尽又饿得发昏的二人自是同意。

        烧烤店内。

        越盈团队一行人四人分成一桌。一排横着坐过去，然后伸着脖子隔桌谈话，像极了抻长脖子等待喂食的长颈鹿。

        越盈无可奈何地叹息。

        没办法，谁让他们团队负责人是个烤肉爱好者。

        盛平手中的烤肉夹在烤盘上熟练翻动。

        每当这个时候，越盈就感觉盛平喜爱烤肉不是因为吃过后的享受，也不是因为热闹的烟火味，而是烤完后投喂的这个过程。

        血色的肉片在烤盘上滋滋冒油，当两面熟透，上面带着些许焦色，这是肉片烤得刚刚好的状态。

        盛平眼疾手快地捞起烤得正好的肉片，放到其中一位抻长脖子的同事碗碟里。

        抻长的脖子缩了回去，同事脸颊鼓鼓地吃起烤肉。

        盛平露出宛如男妈妈般的满意微笑。

        越盈更确信自己的想法。

        “今天取证的时候，淮宁大学的杏花，哇——真的绝了！杏花本就是我们淮宁的市花，基本每所学校都种满杏花树。而身为金字标牌的淮宁大学，俨然在这方面也不甘示弱。”何初曼兴致勃勃地分享起今日取证中的插曲，“漫天杏花，尽是繁华，甚至盈盈也情不自禁拍下一张。”

        “是嘛？”盛平有些诧异，越盈平日不常发朋友圈，拍照也是万般推辞，“能让小越拍照，那看来是真的很好看。”

        何初曼的言语烘托和越盈难得一见的举动勾引起了其余人的好奇心。闻言，他们纷纷表示想一睹美景。

        在无数变调的恳求之下，越盈拒绝不能，唯有翻出那张照片。

        一堆脑袋蜂拥而至。

        “这大概是我近年来看到过的最好看杏花。”这幅美景实在是很触动何初曼的少女心，她指天为誓，“我以后一定要和我男朋友在杏花树下告白。”

        闻言，越盈沾酱的动作滞住。

        近乎是一瞬间。

        风吹过，她闻到了杏花的花香，夹杂着微湿的春意。

        淡雅中含着清新，应是雨过天晴后还未淡去的露水味道。

        是她此生最难忘怀的味道。

        “盈盈，你觉得呢？”

        “恩？”越盈回神，下意识答道，“我觉得很浪漫。”

        “哎呀，不是说告白。”何初曼羞涩挥手，“我是在说你有没有看到过比这好看的杏花，毕竟你去过别城，听说那边的杏花也很好看。”

        越盈神情怔忪，长睫缓缓下垂。

        半晌，她眉眼弯起，双眸波光流转，恍若月光揉碎其中。

        “当然有。”

        盛大的杏花雨中，告白突然来至。

        燕行薄唇微张，凤眼里印着她的模样，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告完白后，一向散漫的脸上竟难得出现了仓皇的韵味，像是自己也没预料到这种话，居然会从他嘴里说出。

        可他自始至终，从未移开过看向她的视线。

        自那一刻起，她坚信这一生，绝对不会再看到比此时更好看的杏花了。

        何初曼察觉到什么，刚欲图探寻下去，就被一旁的盛平截口打断。

        “我觉得吧。”盛平一边烤肉一边彬彬有礼地补刀，“男朋友连个影都没有的人，谈论这个还是有点为时过早。”

        语毕，他还亲切地将烤好的肉放到何初曼的碗碟里，仿佛在为她的境地怜悯。

        何初曼表示有被冒犯到。

        饭过中旬，越盈的蘸酱竟已快被她沾光。

        越盈吃烤肉必蘸酱，是绝对的重口党。

        若是没有蘸酱，她吃烤肉，就感觉在嚼一块没有味道的牛皮糖，索然无味。

        越盈和盛平说了声，便起身前往蘸料区。

        迈步的刹那，宛如千斤之重的腿，让她深刻意识到坚持运动的重要性。

        越盈身心疲惫地站在蘸料区前。

        明明以前在警校的时候，可以轻轻松松跑个几公里的啊……

        会不会是年龄上去了，体能也下降了…？

        我已经老得这么快了嘛……

        越盈陷入了莫名的惆怅，甚至连调配蘸料的动作也显得有气无力许多。

        生抽两勺，豆瓣酱一勺，番茄酱一勺，葱姜蒜芝麻加入，最后浇上植物油搅匀。

        越盈自认这是烤肉的完美配方。

        调完后，越盈一边心不在焉地拿着勺子豁楞，一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向座位迈动。

        大约是长途跋涉，腿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走在半路，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拌了下，脚一歪，忽然一个“马失前蹄”，身体向前倒去。

        在热火朝天的烤肉店门口，腿脚发软，再加上高跟鞋的不便，越盈预料到自己将会到来的惨样。她脑子发蒙，身体却条件反射地绷紧，试图稳住重心。

        至少蘸料……！

        可是意料之中的摔倒并没有到来，反而腰上蓦然被一只手搂住，随后发力帮她稳住身体。

        因姿势原因，扶住她的那个人与她距离很近，一股淡香中粘满露水的风尘味萦绕在鼻尖。

        越盈呼吸停了几拍。

        就是这种味道。

        雨后，清露坠素辉，长时间在外奔波的人身上总会粘上这种湿润。

        越盈抬头回望。

        男人貌似同时泼上了露水上清辉。他背对着光，略长的黑发下垂，遮掩住了眉毛，凌厉的凤眼若隐若现，恍若一钩弯月泼上浓重的水墨画。

        二者相撞，结合出震撼人心的美作。

        半晌，由于他背后的灯光太过耀眼，刺得越盈眼睛酸涩几秒。她下意识眯起眼，移开视线：“我的蘸料撒了没？”

        “……”

        燕行喉结滚了滚，而后将她扶稳。看她站定后，一字一顿道：“姿势很稳，一滴都没撒。”

        感觉到自己的问话有点不适宜，又感觉他的话莫名怪异，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只轻应了声。她道谢后瞥了瞥燕行的神情，试探问：“燕警官也来这里吃饭？”

        燕行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那么座位……？”

        燕行不回话，连眼皮都没抬，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走。

        越盈连忙跟上。

        伴着迈步的动作，先前扭伤的地方，渐渐泛起酸痛感。

        越盈疼得停了下来，她看了眼前方毫无察觉的背影，舌尖莫名品尝到一股干涩。

        她没有在意，而是蹲下身揉了揉脚腕，随即强忍疼痛，面不改色地再度跟上。

        意外的是燕行并没有走多远。

        越盈长松一口气，没费多少功夫便跟到了他身后。

        两人徐徐前进。

        随着燕行的行驶路线，越盈越走越不对劲。

        这个方向，这个路线。

        不是他们的餐桌附近？

        越盈很想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询问他一切她想知道的事。但是想起方才置若罔闻的冷淡态度，越盈决定还是不要自讨没趣。

        她也是要脸皮的。

        两人相对无言地走到盛平一行人的桌前。

        “来啦。”

        越盈看着盛平熟稔打招呼。

        “嗯。”

        越盈扭头看着燕行熟稔回应。

        越盈意识到他们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亲密。她生出一个猜测：“盛哥，是你邀请他来的？”

        “对啊。”盛平承认，“我看小燕难得不值夜班，就邀他一起来了。”

        越盈噎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不欢迎我？”

        男人声调微扬，尾音些许拖长，说话时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独特的慵懒，像是电流一样酥麻过耳，让人心尖直颤。

        越盈感到热气上升，忙不迭否认：“没有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也不听接下来的话，越盈头也不抬，继续坐回座位上。

        燕行垂下眼睑，看着她若无其事地吃烤肉，薄唇渐渐抿紧。

        “人数稍显尴尬啊……”盛平打量四周确认，“多出一个。”

        越盈闻言抬起头。

        他们一行人的人数刚刚好分成四人一桌坐满，因此后来的燕行便多余出来，只能一人坐一桌。

        想到那个场景，越盈不自觉有些心疼，她建议道：“不如找个人陪着燕警官吧。”

        盛平很是满意，打了个响指，“说的对，那就小越你吧。”

        “……恩？”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句谚语越盈总算是体会到了。

        她万般推辞，最终还是被分到了与燕行一桌。

        一旁的桌子热火朝天。

        而燕行和越盈的这桌，像空气凝滞住了似的，静谧到令人窒息。

        肉片滋滋作响。

        越盈尬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燕行泰然自若地用生菜包烤肉。

        半晌，眼看其中几片烤肉快要烤焦，越盈眼尖手快地捞起。

        站起时脚腕用力，疼痛随之而来，让越盈措不及防地痛呼一声。

        包菜的动作微不可查地滞住。

        隔壁桌的盛平注意到了：“脚崴到了？”

        “嗯……”越盈揉着脚腕应道，但她不想让盛平过多担心，“不过问题不大。”

        对面的燕行眼皮撩了撩。

        盛平眉宇间仍有担忧，他突然想起什么，忙翻背包。须臾后像是翻到了想找的事物，神情庆幸：“幸好下班前，我想你们女生高跟鞋可能穿着脚累，所以带了双女士平底鞋。”

        他拆开垃圾袋，拎起裹在其中的鞋子展示给她看。

        “有备无患。”

        说这话时的语气略显得意。

        越盈叹为观止：“……男妈妈果真名不虚传。”

        盛平重新包裹鞋子的动作一顿，嘴角抽搐，“这就有点恩将仇报了。”

        垃圾袋在空中传递。

        越盈倾身打算接过，没想到有人先下手为强。

        骨节分明的手指横插眼前，甚至连指关节处的茧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越盈不由屏住呼吸，愣在原地，随后在熟悉的语调之下，看向这双手的主人。

        “你的鞋码是36，37码的鞋对你而言有些大了。”

        燕行眼尾稍扬，薄唇掀到意味深长的弧度，鸦羽遮挡着的眸子中尽是玩味，看上去十分混不吝。再配上唇间懒懒散散吐出的话语，让人摸不清他的态度。

        “注意点，可不要再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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