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走廊中安静的针落可闻。

        贺彰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瞬间降温冰冻的声音。

        他定定的看着荀冽,一双点漆似的幽黑凤眸,翻涌着令人心骇的愤怒。愤怒中,又夹着着一丝清晰可见的委屈。

        仿佛在无声地责问,他到底哪里做错了,才会得到荀冽如此决然的对待?

        荀冽眼睫轻颤,  别过了目光。一张俊脸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表情。

        贺彰明一直得不到回应,凤眸中那一点委屈的微光黯淡下来。连几近实质的怒意,也渐渐收拢。

        所有的感情,尽数化作冰冷的戾气,垫伏在深不可测的凤眸中,不再泄露丝毫。好一忽儿,垂着眼睛,哑声道∶"告辞,荀先生。"

        他沉沉的吐出这几个字,转身回了客厅,把还摊在桌面上的笔记本收回公文包。然后再次大步向荀冽与冷翡玉走来。

        别墅虽然豪华,但寻常出入的走廊并不宽敞。

        站着个一米八几的荀冽,荀冽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冷翡玉。两人侧身而立,堪堪给贺彰明留出了一个身位。

        贺彰明拎着包,面无表情的与荀冽擦肩而过。

        错身之时,他嗅到了更为浓郁的,混了一缕缕檀木清香的清冽芬芳。

        那是独属于荀冽的味道。

        淡淡的,  但很香甜,伴随着许多美好又旖旎的回忆。

        这一瞬间,  贺彰明冰冻似的心脏又有了些融化。

        几乎以为荀冽会忍不住伸出手,拉住自己的手腕,低低的对自己说"别走,留下来。

        可实际上,荀浏不仅没有留恋,他甚至在错过贺彰明的一瞬,就开始往屋内走去。

        贺彰明脚步一顿,停下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

        先是哗啦啦的水声,是冷翡玉殷切的倒了杯热水给荀冽。然后是荀冽轻声的道谢,询问冷翡玉等候了多久。

        两人交谈自然,不受贺彰明的影响,连一秒钟都不为他停滞浪费。仿佛根本就没他这个人似的。

        贺彰明忽然就有点呼吸困难。

        冻住的心脏起了裂痕,终于有了感知的能力。

        握着公文包的右手逐渐收拢,攥紧成拳。

        力气大到手背上青筋崩起,形成了一道狰狞的蜿蜒。

        一切又恢复到了最初,没有丝毫的改变吗?

        原来,他才是那个自欺欺人的小丑。

        而那些影分影绰绰的情愫,不过都是小丑的妄想啊…

        真可笑。哈哈。

        贺彰明离开的很迅速。

        荀冽听着玄关处的动静,眼眸微垂,敛去了多余的情感,只剩下一点浅浅的疲惫。捧着微烫的皮卡丘马克杯,喝了口水,立竿见影的温暖了他凉的有些反胃的腹胃。

        冷翡玉坐在旁边,也没再吭声,咬唇低头一幅神游天外的模样。

        荀冽喝完整整一杯热水,浑身上下终于有了些暖意。

        他把马克杯放到大理石茶几上,撂了撂眼皮,并不掩饰声音里的乏意。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冷翡玉似乎被惊了一下,浑身—颤,抬眸看向荀冽。

        迟疑半响,还是犹豫的问∶"阿冽……彰明哥,为什么会在你家?"

        荀冽眉峰一耸,染上一抹"果然问了"的了然与阴翳。他缄默片刻,忽的疲倦的叹了口气。

        "也没有什么。"

        "就是.和他有过一段肉.体,关.系。"

        事到如今,荀浏已经彻底想开了。

        连怀孕这种荒唐事,居然都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里已经不是一个由单纯的狗血言情小说投射出来的具象化世界。

        小说世界,至少有基本逻辑,有剧情脉络。

        而这里,却是一个什么都能够发生的魔幻现实主义世界。

        是人问魔狱。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在女主面前,披着那层早就被他亲手打碎的人设伪装?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他装不下去了,不想装了。

        荀冽摊开手掌,把额头和眼窝深深埋进手中。语气沉闷,诱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死寂。

        "你认识的那个荀冽,可能是死了,也可能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用了几句话,平铺直叙的描述自己上辈子的事情,略过看过一本以冷翡玉为原主的小说不提,只说自己一觉醒来,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清冷禁欲、金融新贵的荀冽。

        而自己的性格其实和荀冽南辕北辙,因为过于浪荡,一不小心就和贺彰明搞到了一起。地下情,一直瞒着冷翡玉和其他人而已。

        最后,淡淡的道∶"破坏荀冽的形象,我很抱歉。但是我比所有人都更自私,没打算为这具身体的前主人负责。我现在准备离开这里了,小翡,你可以试着弄死我,也许那样,你的阿冽就会回来。"

        说罢,目光空洞的望着灰白花纹的大理石发起了呆。

        做出离开贺彰明的决定,虽然发生的很突然,但完全符合荀冽玩了就甩,渣了就跑的海王秉性。特别是自己再一次可耻趾的心动了的事实,更让他不敢继续久呆。

        对重蹈覆辙的恐惧之情,就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高高悬在他的脑袋上,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刺穿他那颗靠着强行遗忘才能愈合的玻璃心脏。

        好在只是心动而已。

        至少他还没彻底沦陷,及时抽身离开的话,再多的不舍,都会被时光覆盖,继而遗忘、消弭、失去。

        他想失去这段记忆,继续去当一个没心没肺,如鱼得水的大海王。

        但是万万没想到,他开了世界一个玩笑,和言情文男主搅合到了一起。转头,世界就回了他一个玩笑,让他怀上了男主的孩子。

        荀冽几乎就要崩溃了。

        他在夜色里游荡,不自不觉的站上了梧桐山的观景台。

        当他往下望去,俯视山脚一条条由车灯组成的红色灯带,一片片以万家灯火织成的繁华盛世。

        濒临崩溃边缘的荀冽忽然就冷静下来,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多么的傲慢,多么的愚蠢。

        无论这个世界本就存在着男男生子的规则,还是原主生理构造本身就是如此。造成今天这种荒唐下场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太过自大了。

        中年女医生、年轻男医生,甚至是路过的热心肠大妈都习以为常的东西。以他的智商和观察力,但凡对自身以外的世界多留意一下,应该都能发现端倪吧?或者哪怕去翻一翻原主的体检报告,看一眼那一书房的医学书籍,也能察觉一些异样吧?

        但他没有。

        他所做的,就是把原主的主人卧封尘起来,把原主的手机翻了翻,循着日程提醒,继续原主的工作与事业。

        他甚至不知道家里的密码是多少,也不知道冷翡玉知道密码……只是理所当然的,用着原主身体的指纹,打开原主家的大门。

        自以为掌握了剧情,就觉得自己掌握了世界的命脉吗?用上帝看着渺小人类的悲悯目光,高高在上的俯瞰这个世界吗?

        多么愚蠢。多么可笑!

        山顶的狂风把荀冽单薄的衬衣吹的猎猎作响。

        也往他混乱、崩溃、绝望的脑袋里,注入了绝对清醒的理智。

        当人们遇到一个困难,而无法接受,无力改变时。不如试着从一切的源头开始思考、分析。

        荀冽试着这样做后,漆黑一片的眼前,豁然就开朗起来。想明白后,从穿越起就累积在心底的疲惫感,也一同爆发出来。

        于是,原本只打算藏着掖着,远远逃离的荀冽,终于在冷翡玉面前说出了一切。

        他神情轻松,静静的等待着女主的审判。

        这个爱恨同样热烈,能够为原主投海自尽的要强女人,应该接受不了吧?她会怎么看待强占了原主身体,还滥情放荡,搞出人命的自己呢?

        会像原剧情里针对贺彰明那样,疯狂的报复自己吧?

        是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还是进行切片研究,想办法把她的阿冽弄回来?

        沉默,连空气都变得浓稠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荀冽终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抬起头,主动出击∶"小翡,你怎么不说话?"

        可视线落到冷翡玉脸上的瞬间,荀冽便怔住了。

        冷翡玉在哭。

        鼻尖红肿,眼尾绯红,晶莹的泪水像不要钱似的奔涌而下。

        她的哭相,绝不是美人落泪的易碎感。而是彻彻底底的,无声的嚎啕大哭。

        见荀冽看过来,立刻从无声变有声,歇斯底里的呜咽起来。

        仿佛不被发现时,还能强忍。

        可一但被人看到后,就不管不顾的开始痛快发泄。

        荀冽吓了一跳。

        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拍一拍冷翡玉的背脊。

        手指堪堪触及到她身体时,倏地僵住,尔后缓缓收回。他轻咳一声,掩饰住内心的不自在。

        说开之后,他就不能再以"阿冽"自居了。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女主?

        默了两秒,抿唇道∶"对不起。"

        哪想话音刚落,冷翡玉就呜咽着往荀冽怀中扑来。还死死揪着他胸前的衬衣料子,一个劲的往他胸膛里钻入。

        荀冽∶"?"

        他被冷翡玉抱的身体一个后倾,不得不靠在了沙发上。

        手臂抬起,有点无所适从,僵硬半响,最后小心翼翼落在女人轻颤的蝴蝶骨上。

        冷翡玉很瘦,两片蝴蝶骨薄的像发育不良的小白菜似的。让荀冽又生出不少怜惜之情。

        "别哭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犹豫着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

        顿了顿,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生者如斯,节哀顺变?

        还是大咧咧说,既然你能重生,说不定你的阿冽,也在他的时间线上重生了?

        无耻如荀冽,还不至于这么厚脸皮。只能尴尬道∶"呃,哭多了…会变丑?"

        显然,这套哄小孩的土味敷衍根本哄不到冷翡玉。她哭得更大声了。

        荀冽无奈,只能苦笑一下。

        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陪着她一起伤心难受。

        许久之后,冷翡玉激烈的情绪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伏在荀冽的怀里,开口第一句话是∶"阿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

        荀冽∶"?"

        冷翡玉的第二句话是∶"阿冽,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会为了我去接近贺彰明,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

        荀冽∶"??"

        最后,冷翡玉抬起头,肿着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泪中带笑的望向荀冽。吸着鼻子哽咽道∶"呜鸣鸣阿冽,我们结婚吧!鸣……把孩子生下来,一起养……"

        荀冽∶"啊???"

        他瞪着冷翡玉糊成一片的脸,脑袋突突的疼。

        他以为他经过哲学洗礼,思考人生后。终于悟了,想开了。

        实际上,他其实是在不自不觉中已经彻底疯了吗?不然这个妹妹,怎么会说出这等虎狼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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