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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洌拧开水龙, 清澈的流水倾泻而出。
他鞠了捧水,俯身拍打脸颊。
让脸浸泡在冰凉的水里, 连眼睛与鼻唇都完全沉没。
反复几次,直到躁动昏沉的大脑彻底冷静下来。
荀洌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洗手间的灯光很昏暗,暖黄色的光落在他脸上,斜斜的打出一片阴翳。
但被照亮的轮廓,又被渡上了柔和的光晕。
一半冷冽, 一半温柔。
就像医生那样,最坚硬最冷漠的外壳下,是一颗温柔到了极致的内心。
荀洌看着那张脸,刚平静下来的内心又有了点躁动, 他双眉紧皱, 再一次鞠水扑脸, 直到发胶固定的黑发都被水打湿, 滴滴答答的撂下了几屡,才停下动作。
几道水纹缓缓的从眉梢,沿着脸颊一路向下, 蜿蜒着落入了他湿润的嘴角。
荀洌抹了把脸, 洗洗手后拧紧水龙头。
他靠着墙壁, 垂着头低低的叹了口气。
一直提醒自己不能“入戏”,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影响了。
医生的克制,医生的深情,甚至是医生的谎言,都让荀洌不可控制的联想到原主。
扮演医生的时候, 他甚至有些恍惚, 觉得自己和原主已经合二为一, 成了同一个人。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
可偏偏,贺彰明的举动,又让他清晰意识到虚幻与真实的巨大区别。
假如今天这个小小的游戏是对原剧情的预演,那么编写剧本的冷翡玉就是操作一切的导演,其他人是听导演现场讲戏的演员。
整个舞台上,只有荀洌一个人拿到了全部的剧本,清楚每一个人戏份。
当他循着故事线按部就班的演绎时,忽然有一个演员跳了出来,叫嚣着打乱了导演的布置。
贺彰明这个混账,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还有冷翡玉,为什么又要亲手拨开伤口,把难堪的过去以这种方式再经历一遍?
一个男主,一个女主,这俩个支撑着这个狗血爱情文的世界之子,怎么一个个都像变异了似的,让他这个手握剧情金手指的天外来客猜测不透?
荀洌拨了拨头发,叹出一口浊气。
因为变数而产生的忐忑不安,随着浊气一起吐了出来,他调整好心情,直起身走出洗手间。
一过拐角,就看到贺彰明正站在窗边抽烟。
他取下了皮檐的军帽,脱了厚呢风衣,但身上还穿着那套墨绿的军装。
从荀洌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白雾缭绕,绿植掩映后,他硬挺的背部和穿着长靴的一双长腿。
这还是荀洌第一次看到贺彰明抽烟。
他想起贺彰明身上带着一种烟草味,淡淡的,只有靠近了才能闻到。
吸了吸鼻子,荀洌心里有点痒。
他克制的摇摇头,越过贺彰明准备离开。
走出半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荀洌。”
荀洌站住,没有回头,扫了一眼四周,没到看人后,才沉声回道:“什么事?”
贺彰明的没直接回答,只是又唤了声:“荀洌。”
声音很低,听不太出来情绪。
荀洌垂在身侧的手蜷曲了一下,转了身。
“到底有什么事?”
刚才还背对走廊的贺彰明此刻已经转了过来,他倚着窗扉,白手套里夹着细细的香烟,垂眼吸了口,烟头一点火光闪过,很快湮灭成灰烬。
贺彰明吐了口白雾,朝荀洌扬了扬下巴:“太远了,你过来。”
荀洌站在原地没动:“我不抽烟。”
贺彰明挑了挑眉。
“不是叫你一起抽。”
荀洌扯了扯嘴角:“我不抽二手烟。”
闻言,贺彰明沉默一瞬,转手掐灭了烟头,他摩挲了一下被烟头烫的焦黄的手指套:“这样总行了吧?”
荀洌瞅着他,仍是一动不动。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贺先生。”
“你确定吗?”贺彰明把半截香烟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手插进了口袋,姿势惬意:“刚刚在局上,你好像没这么镇定,反而很紧张啊?”
荀洌眼神飘忽了下。
他想起现在穿的这件衣服里还放着窃.听.器,如果没猜错的话,贺彰明那身明显不属于他的军装里肯定也放了一模一样的小玩意。
虽然不知道冷翡玉是不是已经运转设备了,但有备无患四个字,随时都是适用的。
而且随时都会来人的走廊,也不是什么方便说事的地方。
想到这,荀洌摇了摇头:“贺先生如果要过问合作的事情,不如我们另约个正式的场合。”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与其问我,还不如直接和秦小姐沟通,我想贺先生应该也清楚,她才是我们这边的项目负责人。”
一串话说完,他礼节性的一点头,就要离开。
“荀洌,我有点想不明白。”
贺彰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他眼帘低垂,眉间微颦,似乎真的非常困惑:“为什么我们之间,明明都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却能在每次见到我后,都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
荀洌一怔。
又听到贺彰明淡淡的说:“荀洌,你是真不知道我的心意,还是在故意装糊涂?”
“心意?”荀洌皱眉:“贺先生,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贺彰明溢出一声低低的冷笑:“对,就是这样……荀洌,你以为你做出这幅无辜的姿态,我就会信吗?”
荀洌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仔细想了想,原来是军官的台词。
他扬了扬眉毛:“贺彰明,你是不是受游戏影响,还在戏里?”
贺彰明抽手,白手套划过腰间的深褐宽皮带。
他本来生的肩宽腰窄,是个行走的衣架子,穿上一身硬挺制服,皮带军靴,更是显得腰细腿长,器宇轩昂。
荀洌眨了眨眼睛,别过视线,语气寡淡:“看清楚了,我不是医生,你也不是军官。”
“荀洌,我很清醒。”贺彰明嗓音低沉:“我觉得……有问题的是你。”
荀洌嗤了声,正要讽刺回去,就听得贺彰明又道:“医生爱交际花,那么你呢,你爱她吗?”
荀洌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冷翡玉,当下淡淡的说:“我当然爱她。”
贺彰明瞳孔骤然紧缩,一直还算冷静的视线徒然变得尖锐,一双深邃凤眸如鹰一般盯着荀洌,重复了一遍:“你爱她?”
“是啊。”
荀洌大咧咧的承认,在贺彰明刀子似的目光里,他内心毫无波动,平静的说:“贺彰明,小翡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可以看着她和另一个人幸福终生,但绝不能接收她为了另一个人痛苦伤心。”
“我想不出除了‘爱’之外,还有什么词汇能形容这种情况,所以我认为,我是爱她的。”
荀洌觉得自己已经说得透透了。
言下之意,你想追求冷翡玉,没事,ok。
你要是求而不得而发狂,那就抱歉了。
这样的态度,贺彰明这位男主大概能满意吧?
贺彰明不是傻子,自然听懂了,他沉默片刻,脸色缓和了许多。
荀洌甚至从他目光中品出了一丝满意。
呵,自己这个威胁最大的男二主动退让,贺彰明当然会满意了!
荀洌不屑的瞅了瞅贺彰明那张浓颜,心中不知为何有点酸溜溜的。
有一点点像看冷翡玉和夏完淳时,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难道他不自不觉的也迷恋上了冷翡玉,所以才在主动交出大白菜时发酸?
荀洌摇摇脑袋,赶紧把这个危险的想法踩回去。
扯了扯嘴角:“我先回去了。”
“等等。”贺彰明喊住他,转暖的神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容光焕发:“还没说完。”
荀洌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哪有这么多废话可说?”
随即烦躁的扭过头,抽身要走,忽的手腕被拽住,受力之下,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一个方向倒去。
一双温润的手接住了他,荀洌踉跄的站稳身子,就感到扶住自己臂膀的手移到了腰间。
他抬起头,撞进贺彰明的眼睛。
视线相触的一瞬,心脏立刻像是被一只手紧攥,怦怦直跳,却又攥的没有跳动的空间。
大概是常年高居上位,居移气,养移体,贺彰明修炼出了一身凛冽傲慢的气质,无论酒吧初见,还是后来在项目谈判时,他都是一副冷漠霸道的模样,有种高不可攀的疏离感,不用他亲自发话,人们就会自惭形秽的保持距离,只敢远远的看着他、仰慕他、崇拜他。
就是这种傲慢的疏离感,让荀洌一眼心动。
荀洌有时候会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个不走心的海王,后来得出的结论,是他既想不断征服,又会很快腻味,而且还不想承担任何责任,渣的令人发指,才会逐渐在征程中迷失自我。
直到他来到了这个古怪的书中世界,一眼看中了一个看起来超辣超难搞的家伙,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占有他后,又忽然发现,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被他征服。
正因如此,贺彰明才会对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可现在,男人眼睛里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搞错了吧,这可是贺彰明耶?是那个为了女主哐哐撞大墙的男主耶?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目光看自己?
荀洌睁大眼,瞪着贺彰明那双仿佛很深情的深邃凤眸朝自己压来,随即感到唇上落了一轻轻的吻。
像片柔软的羽毛,刮过他被紧攥的心脏,把心脏瘙的又痒又舒服,甚至为了回味这片刻的触感,主动的停下了跳动。
可惜轻轻的一吻后,荀洌就感到自己被人松开了,他后知后觉的抚上嘴唇,像个情窦初开的孩子,愣在了原地。
贺彰明后退两步,也像一个纯真无辜的少年,歪着脑袋冲着荀洌笑一笑。
有点儿得意,还有点儿害羞。
他轻咳了声,声音从喉间滚出,像渡了层生涩的蜜,带着点说酸不酸,要甜不甜的味道:“我……我还没学好,就先到这里。”
荀洌背脊僵硬,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肉都紧绷到酸胀,半响,他咬了下舌头,哑着嗓子问:“你……什么意思?”
贺彰明凤眸飘了下:“这对我来说有点难,需要点时间。”
“什么意思?我不懂?”荀洌打断他的话,声音有点迫切:“你在学什么?”
贺彰明一怔,重新看向他。
“说啊。”荀洌不耐,那个荒唐的念头又涌了出来,很勉强才把心头的焦躁和忐忑按下去,无礼的问:“到底在学什么?告诉我!”
随着他的责问,贺彰明脸上的生涩尴尬一点点褪去,只有剩下眼底还有点炙热,像香烟烟头的那点火一样闪烁着。
他默了一瞬,开口:“我在学,怎么做鱼。”
“做鱼?”荀洌彻底糊涂了,求而不得的烦闷让他起了点真火,有了向绿植大花盆上踢一脚的冲动:“你行不行啊,话都说不清楚?”
贺彰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的说:“你不会不记得我说过什么吧?”
“学什么?当然是学怎么玩里。”他盯着荀洌,一字一句说:“你既然不愿意教,就别怪我把你当试验田。”
荀洌吸了口冷气,立刻明白贺彰明话里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自己刚刚不是说了不会阻止他去追求冷翡玉吗?
他怎么还要和自己纠缠?
荀洌咬了下舌尖,痛感让思维清晰了些,他皱着眉仔细回忆贺彰明刚才的表现,声音有点颤:“不对,你刚刚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他烦躁的踱了两步:“贺彰明,不要和我开玩笑了。”
闭了闭眼:“抱歉,刚刚有点着急,态度不好,但我真的很想知道。”
沉默,长久的沉默。
窗外卷进一阵微风,带动绿植的阔叶颤动,发出一阵簌簌的声响。
荀洌呼出一口气,抬起眼:“ok,好,没问题。”
他咬着牙,勉强笑了笑:“算了,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转身,低低骂了句脏话,终于没忍住踢了大花盆一脚。
受到无妄之灾的绿植晃了晃,好在盆地厚实,稳住没倒。
荀洌看都不看一眼,恨恨的掠过绿植,直到左手手腕又被拽住。
他一扯,没扯动,冷冷道了一句:“放手。”
贺彰明没松手。
不仅没松开,还把他手腕捏的更紧了。
“很好。”荀洌点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嘶。
他举起被抓的左手,一个拧身,肩臂腰腿连成一体的带动力量,汇聚到攥成拳的右手上,一个右勾拳向贺彰明的腹部捅去。
毫无防备的贺彰明突然受到猛击,闷哼一声松开了荀洌的手腕,捂住腹部连退了两步,背脊重新顶回了窗扉,双眉紧皱的忍着痛。
荀洌捏着拳头,心头翻腾了这么久的疑虑和忐忑仿佛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可偏偏发泄口还太小,不够解气。
他眼中寒光一闪,举起左手,恶意满满的说:“刚才算你走运,受的那一下不是我的惯用手。”
说着,左手攥拳,又狠狠的往贺彰明身上来了一下:“这一拳,才是我的真正实力。”
荀洌说的可不是谎话,他是个实打实的左撇子,左拳力量远高于右拳。贺彰明被更重的锤了一拳,虽然还是硬撑着没叫出来,身体却痛的蜷了起来,只靠着墙壁勉强支撑。
荀洌冷笑一声,揪起他制服翻领:“现在愿不愿说?”
贺彰明眉峰紧皱,一张脸因疼痛而扭曲。
可即使是这样,也没有让他的英俊消减一分,反而平添了种战损的悲怆美感。
荀洌一僵,高悬的拳头就不知道是该落下去,让身.下这朵战地玫瑰开的更热烈些,还是该收起来,让这个战损美人有机会养伤愈合。
两难之间,贺彰明忽然掀开眼,眼睫像两片颤抖的蝶翼,露出了底下藏着的漆色眼眸。
眸底闪着点欢喜的微光,让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的荀洌一时怔住。
“荀洌。”他叫了声名字,肺部呼吸带动了疼痛的腹肌,就停下缓了口气,胸膛起伏着,滚烫的呼吸撒到荀洌颈间,半响,扯了扯嘴角:“你这么激动干嘛?”
荀洌拽着他领口的手指不自不觉的松开了些。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贺彰明倚着墙壁,似笑非笑的仰视荀洌:“为什么你会这么迫切?为什么你会这么好奇?”
荀洌低垂着眸子,透过眼睫看他。
“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吧?”贺彰明缓缓的说,唇角一点点挑起,勾出一个既傲慢得意,又青涩腼腆的浅笑,“因为不自信,才反复向我求证吧?”
他掰下荀洌的拳头,展开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然后用自己的手把它裹住。
“有没有一种可能……”贺彰明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手掌中僵硬的拳头,带到嘴边亲亲的一吻:“你的猜想是正确的呢。”
荀洌一哽,喉咙干的厉害:“什、什么猜想?”
脑子昏沉沉的,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扭曲缠绕,最后纠缠在一起结成一团乱麻。
可又有一条非常显眼的线,无论其他的东西如何混乱,它却金光熠熠,清晰的指向一个结论。
一个荀洌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结论。
荀洌注视着贺彰明,渐渐觉得全身肌肉紧绷了的太久,有点儿累,有点儿软。
仿佛力量都从贺彰明握住的那只拳头里流走了,再也支撑不下去。
他琥珀色的浅眸里流露出一丝哀求。
我不信。
除非你亲口说出来。
视线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荀洌把目光从那双浮光跳动的凤眸中拔下了出来,移向他的嘴唇。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不带别样意味的目光观察贺彰明的嘴唇。
上唇比下唇要薄一些,直与曲的线条交错出凌厉的棱角,唇角处又微微上挑,微微抿着,立体又精致。
此时这张精雕细琢的嘴唇轻轻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荀洌附耳过去,哑声要求:“你……大点声。”
不然,我听不到。
声音依然很低,荀洌忍不住又向那张唇凑近了些。
直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的触了一下他的耳垂。
温热,带着点湿意。
荀洌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倏地抽身,瞪向贺彰明。
贺彰明很无辜的眨了下眼睛。
荀洌瞪着他。
心头徒然冒出了一点点委屈。
我都卑微至此了。
你tm的还在逗我?
因这一点点委屈,全身上下的力量又回来了。
拽着贺彰明衣领的手再次收紧,把他勒的不舒服的动了动脖子。
“阿洌。”
一道淡漠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荀洌心下大骇,猛地的转身,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冷翡玉正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们两人。
星眸里氤氲着丝丝的冷意。
荀洌扭头,飞快的与贺彰明的交错一下视线,眼里带了点惊慌,还有些求助的意思。
点漆的凤眸往下瞥了一下,荀洌顺着看去,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他军装制服的翻领。
荀洌一顿,松开了他,转身拍了拍手掌。
“没什么。”他定着神,尽量控制着声音里的情绪:“就是和贺先生发生了一点小冲突。”
“一点小冲突?”
冷翡玉重复一遍。
她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在荀洌和贺彰明两人身上打转。
荀洌心中一紧。
以冷翡玉的敏锐,不会发现他们两个的不对劲了吧?
救命啊,他刚刚到底在瞎想些什么啊?
自己怎么能这么鲁莽,在这种场合和贺彰明纠缠?
不不不——不是不能在这种场合。
而是他压根就不该和贺彰明纠缠!
又想起窃.听器的存在,脑中飞快的复盘刚才和贺彰明的对话。
除了贺彰明的一句“心意”,一句“试验田”听起来有点奇怪外,其他的似乎就算被录音了,也没什么……特殊的吧?
正主面前,荀洌心虚的很。
就差没耶稣圣母玛利亚的开始祷告冷翡玉千万不要发现什么了。
冷翡玉的视线最后落到贺彰明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领口上。
“阿洌。”
她语气淡漠的唤了一句。
“嗯?”
荀洌的小心脏跟着一跳,恨不得原地立正敬礼以表恭敬。
她嗓音清澈,带着冰泉流淌过的凉意:“当年,军.阀势力应用了不同的军制服体系,但这件军官常服很特别,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极为罕见。据说,因为这是张学良仿照德式军服,亲自设计并定制的,有且只有这么一件。”
荀洌不假思索的夸了一句:“哇,难怪这么帅。”
冷翡玉看着他。
他非常诚恳的回望。
身后的贺彰明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听的荀洌真是恨不得再给他补上一拳。
正恼怒间,他忽然醒悟过来,慌张的再次扭头看了看贺彰明。
贺彰明依然维持着那个靠墙的姿势,懒洋洋的捂着肚子。
肉眼可见的,除了领口,他腹部那块制服布料也不如其他地方整齐。
荀洌:“……”
咽了口唾沫,荀洌重新看向冷翡玉,扯扯嘴角:“这……我可以解释,不不,我是说,我可以赔偿。”
冷翡玉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阿洌,我不是怪你。”
她冷凝的目光扫向贺彰明。
荀洌:“……”
这是怎么了,还沉浸在剧本里,要和军官同归于尽呢?
不然女主见了男主怎么和乌眼鸡似的。
“呵、呵呵。”
荀洌干笑两声:“怪我,我太不冷静了。”
他尴尬的抬手捏了捏那个张学良亲自设计的军装的领口,仔细端详一下:“我觉得烫一烫应该会好一点。”
说罢双眼一凝,睨向贺彰明:“贺先生,赶紧脱下来吧?”
贺彰明意味不明的扬了扬眉梢。
荀洌忍住踩他一脚的冲动。
万一这双军靴又是冷翡玉从哪个巴拉嘎寻摸回来的宝贝呢。
“那边晚宴已经准备好了,法式大餐,应该符合阿洌的口味。”
冷翡玉又说:“阿洌也该换件衣服,身上这件,到底还是不够合身。”
荀洌顺从的“嗯”了一声。
现在这个情况,别说只是换件衣服,就算冷翡玉叫他去裸.奔,他可能都会考虑一下。
考虑之后,八成还会答应。
他丢下贺彰明,向冷翡玉的方向走去。
“小翡,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冷翡玉摇摇头,扬了扬手里的唱片。
“穆蔷嚷嚷着要听《the freewheeling’bob dylan》,我去收藏室找了一下,回来路上正好看到你们……”
她一顿,吐出两个字:“打架。”
荀洌:“……”
怎么被她说出来,会有种幼儿园老师看到小屁孩打架的即视感?
他轻咳了声,揽住冷翡玉的肩膀,压低了嗓音:“不是打架,是我单方面殴打他。”
冷翡玉没有表情的仙冷容颜破了功,“噗”的一下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荀洌终于微微放下了心,拍拍她肩膀说:“那我去更衣室。”
说罢,离开走廊。
冷翡玉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后,才重新抬起了脚。
高跟鞋鞋跟在地上敲了一下,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后,忽的又停住,朝贺彰明点点头,淡淡道:“彰明哥,你也快点去吧。”
然后摇曳裙摆,拿着唱片就要离开。
“你看到了吧?”
贺彰明叫住她。
冷翡玉脚步一顿,转了下鞋尖,看向贺彰明。
“彰明哥,看到什么了?”
贺彰明把玩着手指,摩挲指尖,似乎还在回忆方才的触感。
少倾,侧眸瞥向冷翡玉,轻笑一声。
“少来了。”他的视线从冷翡玉脸上滑落,一直滑到她那双镶着上百颗梨钻的超细高跟鞋上:“你不是从一开始,就跟在我身后走到这里了吗?”
冷翡玉一怔,眼睑微敛,没有反驳。
“你的走路学的不错。”贺彰明声线低冽,透着一股尽在掌握的意兴阑珊:“不论是穿着多细的高跟鞋,都能随心所欲,想发出声音就发出声音,想静如赤.脚就静如赤.脚。”
“可惜,你追踪的功夫没有学到家,一跟到后面,我就注意到了。”
“手上的唱片,也不是穆蔷找你拿的,而是你一早就准备好拿在手里的道具,只为了让你的突然出现合情合理而已。”
“我说的没错吧?”
冷翡玉静默片刻,徐徐抿出一个浅笑。
“看来在彰明哥玩花招,是我班门弄斧了。”
“既然如此。”贺彰明掀了掀眼皮:“看完全程,有什么心得体会?”
冷翡玉捏着黑胶唱片的手动了动。
半响,轻轻的说:“彰明哥,请你不要这样。”
“哪样?”贺彰明歪头,冷峻的面容上浮着一层明显的倨傲。
这种倨傲,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漠视。
更是一种意得志满者对功亏一篑者的轻蔑。
冷翡玉咬住了唇,纤细手指绷的骨节泛白。
真稀奇,她已经很久没有从贺彰明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了。
往前追溯,上辈子贺彰明没有爱上她的时候,每次见面,都会用这样一种眼神看她。
豪门继承人对家里半途收养的“工具”,有着这样的态度,也是理所当然。
后来,贺彰明对她一点点沉迷、一步步追逐后,就从来没见过了。
她重生之后,很快表现出非凡的才能,获得了薰夫人,甚至主事人贺綦的重视。
贺彰明似乎也认可了她这个“养妹”的能力,平日见了,虽然淡淡的不算亲昵,至少把她放到了一个还算平等的地位。
乍然看到这道熟悉又陌生的轻蔑目光,冷翡玉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那段破烂不堪的过去。
她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慢慢的说:“彰明哥,我确实从头看到了尾。”
敛住了眼底的闪烁:“可是从我的角度观察,我只看到了彰明哥拉住阿洌,仿佛说了些什么,然后阿洌就生气了,开始打你。”
贺彰明:“……”
“一下,还是两下?”冷翡玉微微皱眉,“阿洌虽然没有正式的学过拳击,但也上过几节散打课。彰明哥,你现在还痛吗。”
贺彰明:“……”
痛,怎么不痛?
本来注意力移到了别的地方,有点忘记了,但是冷翡玉这么一提,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贺彰明忍住揉一揉伤口的想法,硬生生转移了话题。
“没什么。”他声音冷硬:“我问了荀洌一点问题,和你有关,我觉得你会愿意听一听的。”
“哦?”冷翡玉眉心微动:“是什么呢?”
“上回合作的时候,任承提了一嘴,说荀洌矜贵,你呢,漂亮,你们还有一段奇妙的渊源。”贺彰明装模作样的说:“这次游戏,你故意把剧本写成医生暗恋交际花,我就想到了这点,有些好奇的问他,对你是什么感觉。”
冷翡玉看着他,神情专注。
似乎还有点紧张。
贺彰明看到,就满意的笑了笑。
他翘起唇,用一种仿佛赏赐的语气说:“他说他不爱你。”
冷翡玉眼睫微颤,定了半响:“彰明哥,这个玩笑……不好笑。”
“哦。”贺彰明应了声:“其实也不是说不爱你。”
他回忆,似乎想模仿荀洌当时的语气,但说出来的时候,总有种小人得志的窃喜:“荀洌说他不希望你伤心痛苦,希望你和别人幸福终生。”
贺彰明当然知道荀洌的原话饱含了多少关切和深情,可他偏偏就要这么转告冷翡玉。
只要意思差不离不就得了吗?
想到此,他又别有用心的补充了自己的解读:“你看,他对你的爱只是亲人间的爱,但是我们讨论的,可是爱情。”
冷翡玉仿佛有些动摇。
贺彰明看着摇摇欲坠的仙冷女人,嘴角抑制不住的翘着,又开始用那种成功者看失败者的轻蔑目光打量她:“节哀。”
冷翡玉一手抱紧了唱片,一手抹了抹眼角:“我好感动。”
贺彰明:“……”
他皱了皱眉:“感动?”
“是啊。”冷翡玉的声音居然带了点哽咽:“比起昙花一现的爱情,亲情才是更伟大的力量呢。”
贺彰明:“……?”
冷翡玉叹息一声,克制的用指尖抹去最后一滴泪水。
“好好啊,我居然和阿洌想到一块儿去了。”
贺彰明嗓音沉郁:“什么一块儿。”
“我也希望,阿洌能够幸福终生。”
她唇边还含着一抹感动的浅笑,水洗的星眸却冷的吓人。
“至于某些不懂得如何爱人的混账,就该把他赶得远远的。”
想到上一世,贺彰明以爱为名,做出一个又一个的恶魔行径,一直强自忍耐着的冷翡玉终于控制不住,露出了讽刺的表情。
迎着贺彰明倏然凌厉的凤眸,她图穷匕见,挑唇冷笑:“你说,对不对?”
她的意有所指的太鲜明,丝毫不带遮掩。
贺彰明听了,只觉得胸中戾气滋生,又无处可发,闷得的心口直疼。
忽然又想起刚才荀洌焦躁难安的可爱模样,盘踞撕咬的戾气一沉,居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凤眸里渴求乍现,又转瞬即逝。
他眼睫颤着,忽然笑了一下:“你说的对。”
冷翡玉不料他是这种反应,唇边冷笑微微僵滞,就见男人轻慢的瞭了眼:“生活不是剧本,有些事,可不是你想控制就控制的了的,小妹妹。”
冷翡玉:“……”
贺彰明利眉高挑,扬长而去。
瞪着他高挑的背影,冷翡玉一阵气闷。
她抬手在黑发遮挡的右耳里摸索一下,捏出一个小小的无线耳机。
垂眼盯着耳机许久,终于气不过把它丢到地上,抬起一脚狠狠踩上去。
“啪”的一声,监听耳机被踩爆,冷翡玉碾着那堆元件碎片,咬牙道:“魔鬼不配爱人,贺彰明,你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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