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积雪浮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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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即便到了彩排现场,但不到颁奖信封启封的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这次结果如何。
舞台音响修好,彩排流程重新开始,余途迈出化妆间,朝舞台走去,准备候场。
晓思阿本和造型师一起,几个人团团围在余途身侧,这里上手抚平外套的褶皱,那里往脸上补妆,忙不迭地一直跟到台前才作罢。
余途的节目是和几个老艺术家一起的诗朗诵,金瞳奖带点官方主流色彩,节目形式也正统古板。
阿本在一群正襟危坐的大佬里坐立难安,悄声问余途:“老大,你紧张不?”
晓思推推阿本的头,嫌弃道:“彩排而已,紧张什么。”
却见旁边一个穿着文工团制服的老歌手站起身,两鬓花白,肩膀上各种徽章闪闪发光,端的是一派庄严肃穆。
他朝余途的方位走来,脸上笑容洋溢着和身份不符的和蔼可亲。
“小余啊,这次这个角色非常不错!哈哈哈,我们单位文职小年轻都爱看。”
这老歌手亲切地拍拍余途肩膀,嗓音高阔,好生热情。
晓思和阿本受宠若惊地跟着余途一同站起来,在这个级别的大佬面前惊慌失措,双手都不知如何安放。
但余途却丝毫没有意外或怯场,他不慌不忙地迎上前去,帮那位老歌手调整了一下腰上收声麦的位置,微微颔首:
“谢谢程伯,过奖了。”
程伯脸上笑意更甚:
“代我向你父亲问好。自从他调到西南,好久不见了。”
这是……聊上了??
晓思和阿本面面相觑,看着余途随意而轻松地倚在高脚桌边和对方谈话,不像是同行,倒更像相熟的长辈与小辈。
晓思心下好奇,戳戳阿本的胳膊肘:
“哎,你跟着老大的时间长,他们家是干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啊,”阿本露出迷茫的神色,“他父母都不在本地,反正之前去老大家,都只有他一个人。”
晓思没套出什么话,兴致缺缺地叹口气。
她原是同公司另一名女艺人的经纪,余途爆红后事务繁多,原先的小团队不够用,这才被公司派来跟他。
所以晓思对余途知之甚少,只觉得娱乐圈的定律在他身上好像不太适用,哪有什么“红气养人”,红之前什么样,红之后还是那样——
不理尘嚣,油盐不进,没有命门。
节目彩排完毕,余途走下台,从一众热络攀关系的制片人包围中脱身,回到后台休息。
看见晓思赤着脖子,和艺人统筹在不远处争辩什么,谈话无果后皱着眉头回来。
“怎么了?”余途摘下耳麦,随口问道。
晓思面露难色:
“主办方让我们换一张背景照。要确保没有版权争议的。”
余途怔了一瞬,想起来她说的是朗诵时,后方led大屏会轮播的照片。
节目里插大头照,官方的审美总是这么传统而土味。
“你去回她们,现在这张照片没有版权问题。”
余途翻着资料,脑中却开始神游。
那张照片是他自己挑的。
拍摄地在紫荆剧院的中央剧场,那里有个层层叠叠的回旋楼梯,深不见底,天气好的时候,阳光往下探,光芒中便有浮尘在跳舞。
某年某日,阳光正好的午后,余途换好演出服后从楼梯间走过,听到上面有清脆的声音叫他,抬头望了一眼。
只闻“咔嚓”一声,他从明暗光影中向上仰望的这一幕被收进了胶卷。
这张照片严肃而不失清趣,进得了大场面,有心人也能从中品读出艺术美感,余途一直很喜欢。
但凡需要艺人提供公关照的场合,团队都会用这张。
晓思的话打断余途的遐思:
“sunny问我,照片是不是我们自己的摄影师拍的,我说不是。她就让我们换一张,因为去年有艺人用了来源不明的图,被原作者发在网上闹,影响很不好。”
阿本撇撇嘴:
“我们这不算来源不明,这是露露拍的。”
晓思不明所以:“露露是谁?哪个摄影师吗?”
阿本弱弱地看余途一眼,余途两手交叠支在下巴下,抿着唇没有说话。
“哎呀,是认识的人就好办嘛。提前打个招呼,到时别找事儿就行。”晓思风风火火地就要去找统筹,“我去回sunny。”
余途这才伸手拦住了晓思,摇摇头:“算了,换一张吧。”
他遥遥望着舞台后那张led大屏,眼底神色莫辨。
晓思一头雾水,待到回程的保姆车上,余途在后座戴着耳机小憩,她才偷偷问阿本:
“怎么回事?”
阿本挠挠头:“听老大的,换一张。露露现在我们谁也联系不上。”
晓思:?
阿本叹口气:
“露露是喜欢老大好久的一个粉丝,老大成名前唯一一个站子就是她开的。《渡春亭》播的那阵,我们没再见过她,图站的微博也不更新了,应该是脱粉了。”
“不是吧!”晓思出离震惊,“火了反而脱粉,这人什么心态啊?”
她哪知道,这就是日后余途的命门。
阿本耸耸肩,也因为这一出插曲,回忆起了过去。
从前录通告的时候,现场余途的粉丝屈指可数,大多时候只有代露独身一人。
她总是抱着那支沉沉的长焦镜头,紧随在他们身侧,悄悄记录余途的每一个瞬间。
她一个人,撑不起多亮的灯牌,也敌不过旁人高声的欢呼,但快门声像机关枪,哒哒哒尤其响亮。
因为长得漂亮,身上各大品牌的新款从不重样,代露还经常被人认作未出道的练习生,不少经纪人要包装她。但代露家境优越,瞧不上别人画的那些饼,只一心一意摆弄她的镜头,做余途的小跟班。
代露的笑容纯真灿烂,代露的支持润物细无声,整个团队都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
其实,那时的余途寂寂无名,与其说代露是粉丝,不如说,更像一个朋友。
代露消失后,就像熟悉的朋友断了音讯,阿本兀自伤心了好一阵。
但他不知道余途本人心情如何。
应该不会有多伤感吧?
阿本缩着脖子偷偷往身后瞄一眼,余途闭着眼睛,脸上一如既往的无波也无澜。
做艺人的,总比普通人更先学会习惯人情的凉薄。
车窗外一路掠过万家灯火,即将抵达银泰中心,也就是余途的居所时,余途却突然睁开眼,吩咐道:
“在前面国贸停就好。”
阿本转过头去,“哥,要买什么东西吗?我帮你去好了。”
余途摆摆手,“不用。你们先回去吧。”
阿本点点头,手放在车门上就要下车,肚子里却不争气地传出咕噜一声。
余途:……
他甩给阿本一张会员卡,“旁边有家私房菜,你们俩去吃吧,挂我账上。”
二人欢呼一声,跳下车恭送老板下班。
余途高瘦的背影逐渐融化在火树银花的霓虹灯中,他戴一顶低低的宽檐帽,白色长衣长裤,看上去和周围踩着滑板飞驰而过的年轻男孩并无二致。
国贸商城tn门店。
代露今天本来是早班,临近换班时,有个关系要好的同事家里突然有急事,需要找人顶班。代露左右回家也没事,就帮她顶了。
虽然这一天要站十二个小时,但能换来之后两天连休,代露不亏。
临近打烊,客人逐渐稀少,代露对镜重新拨了拨鬓角的发丝,端详镜中的自己:
额头光滑饱满,粉面桃腮,扇形双眼皮下的瞳眸如光似玉,小鹿一样清澈的双眼含笑含水,是一张无懈可击的闪烁容颜。
年轻唯一的优势就在这里了,一天下来尽管身心疲惫,但脸上还能保持面对顾客的好气色。
下一秒,推门进来的客人击碎了代露的好心情。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腕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举止轻浮,浑身似有酒气。
代露强撑起笑容迎上去: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工作以来,代露最怕两种客人——独身来购物的中年男士、在临近打烊时独身来购物的中年男士。
他们往往不好对付,比起买东西,似乎更像专程来享受年轻女孩的服务的。
那顾客见到代露,眼前一亮,眯眼笑着,露出一口黄牙:“美女,我来买一套西装。”
代露面上热情地引他去男装楼层,余光低头看了眼手表,离关门盘库还有二十分钟。心下重重叹了一口气,已经能断定这一单吃力不讨好了。
二层的男装区域空无一人,平日暖黄的环境光在此时显得萧索冷清。
那名顾客从试衣间走出来,移步到穿衣镜前,冲代露嚷嚷:
“美女,帮我看一下这个衬衣领口,好紧的嘞!”
代露凑近了,伸出葱白小手帮他调整衣领,不忘屏着呼吸,以免闻到他嘴里呛人的酒气。
调整好后,代露顺了顺外套手肘处的褶皱,往后退一步,微笑问:
“您觉得怎么样?这个版型是我们品牌最经典的版型,在任何场合都不出错,也很适合您——”
话还没说完,那男人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代露整个人往镜前拽了拽,浓重的呼吸扑在代露脸上:
“小姑娘,你这么好看,明天陪我去一个拍卖会吧,怎么样?”
代露挣扎起来:
“先生,请您自重!”
她想一把狠狠推开这些恶心的人,但却没有办法,他们是顾客,是天平里永远将她压得死死的一方。
男人还不肯放过她,仗着这一楼没人,反而愈发地欺身上来。
代露拼命想把他的手挪开,闭上双眼,睫毛簌簌地颤抖着,与此同时,心中却涌起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的灵魂仿佛脱离出窍,飘到了上空,看着底下不断挣扎的弱女子,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讽刺默片。
代露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可怜的人是她自己。
“陈总。”
耳边蓦地响起一道山泉般悦耳动听的声音,紧接着,束缚着代露的那股蛮力不见了。
代露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制住了那男人欺凌她的手腕。
“陈总,今日怎么有闲亲自来置办行装?”
那声音凉凉的,既含三分客气,又有几丝不豫。
代露心跳如洪钟,她缓之又缓地抬起眼皮,竟然看到了那张——
本该挂在店铺外玻璃幕墙,高悬于巨幅海报之上的,
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哎呦!我的天,余途老师!”
大腹男人激动地一拍手,脸上堆笑,招呼惊喜又谄媚,在这个空荡荡的楼层里泛起阵阵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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