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灭门

顺安侯府的惨案自然也传到北海阁这边。如今顺安候府的两个孩子寄身叶家，齐家算是外戚，要兵没兵，要权没权；易家一介商贾，弱而惹眼；裴家积威仍在，奈何儿孙不济。硕大的余杭城，竟无一家可制衡靖王。

        江南一乱，西北又逢大旱，西戎、秋荻虎视眈眈，朝局动荡，大肃危矣。

        枳风便也决定不去西域，同千秋一起折回余杭。几人合计了一下，便将兰因、缪葦然、第五霁同弦误直接留在北海阁，他们四人快马加鞭赶往余杭。

        千秋知余杭出事的消息后，也不管会不会晕马，给自己扎了针，服了药，便急匆匆的上了路。

        “也不知为何，我这几日心中莫名的难受的紧，又实在瞧不出病症。”

        枳风宽慰道：“许是你服药的缘故？到了余杭再好好歇歇。”

        “靖王如今虽说是谋反，但来往的官道俱是百姓，可见余杭城中应也没我们想象中的那般严重。听说宋相还在余杭城内，应当也能稳一稳大局。”白云涧拿起水囊饮了几口，看了看日头，“过去食人岭便到余杭了。”

        余杭百姓并不特别清楚要变得天，门庭依然若市，下了近半月的雨，终于放了晴，日头极好。

        许些百姓拎着篮子、筐子赶去一个方向。枳风不明，便扯了位大娘，问道：“大娘，这是赶着什么去啊？怎得这么些人？”

        大娘神秘兮兮的凑近道：“姑娘我看你面相也是良善的，便说与你听。这易家啊也不知是惹了谁，宅子里没一个出来的，一把火烧了三天。这不是都赶着去看看还有烧剩下的什么宝贝什么的，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千秋听着怔在一旁：“易家，哪个易家？”

        “嗐，余杭城，哪还有什么其他易家，不就那一个易家？”大娘看了看日渐拥挤的人流，忙也跑了去，边跑还边回头道：“我先去了，小姑娘，再不去说不得就没好的了。”

        千秋忙上了马，赶了过去。

        昔日繁华三千的易府，如今只剩下断壁颓垣，和满地的灰烬。许些余杭的人们，惊喜的从灰烬中摸到未烧尽的珍珠、金玉，三两成群的人，互相说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可补多久的家用。

        千秋下了马，矗在那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才知道，他除了站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再无意义。

        小神医想要哭出来，喉间却出不得声。他跪在地上，趴在地上，他恨，他难受，他瞪着眼睛看着人群，眼泪蹭蹭的往下掉，浑身颤抖不已。

        今日的阳光正好，天空格外的蓝，是余杭百姓盼了半月的晴天。只在天边有几朵碎云，衬得天空没那么寡淡。五月芙蓉花开，恰是江南好时节。

        话本里常写到，主角的身旁人死的时候都会下雨，主角在大雨中哭的撕心裂肺。

        六岁的枳风好奇过，为何话本从不写晴天呢。

        后来十八岁的枳风知道了，那种痛失所爱的心情，即便晴天，也是霹雳。反而不能尽如现实，有些雨，有些雷声恰好，你喊不出来的，替你喊！你哭不尽的，替你哭。那是老天对不幸的人，最后的一点慈爱。

        枳风跪在地上抱住了他，他却是只能干张着嘴，连声“爹娘”都未能喊出，脖子和脸憋的通红，青筋暴起。只能愤恨的捶着地，一双素白的手锤的血肉模糊，除了同行的几人，鲜少有人记起，这双手曾救过千万人的性命。更鲜少有人知晓，这双手的主人不过七八岁便见过世间疾苦，立志悬壶济世。

        终于，千秋不知用了喊出了一声“爹娘”！一旁捡东西的人瞧了瞧他，手上停了片刻，见他无甚阻止的意思，便继续了动作。

        千秋看着那些人，渐渐笑了起来，一张清俊的，满是泪痕的脸笑起来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翻找东西的人中，不乏他曾经的义诊的病人。他们当时感恩戴德，说是要做牛做马报答，如今却已不记得他面貌。

        他行医十载，救人无数，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如今他引以为傲的医术，救不活已烧成灰的至亲。他不知道，他不明白，他觉得不应该。

        那些人明明就在前些日子，还鲜活的站在他面前。他父母还说聘礼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能娶到他心爱的那个姑娘？他的哥哥们传信说端午佳节时，回家团圆。他还不知道易白玉会不会再用小肚子撞他……都没了，都没了！

        齐睿和叶阳耀带着些家丁赶来，见到满手是血的千秋，忙围了过去。

        伸手便拽起千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回家。”

        一行人拖着千秋去了齐家，先前绪州遇见的那位平安姑娘也在那里。

        “大侄子……”

        枳风抱拳行礼，不着痕迹的挡住千秋：“公主殿下，他需要静一静。”

        “你怎么？”

        禁军在门外守着，里面有什么人还不明显？这位所谓的平安姑娘应当就是今上最小的一位孩子——平安公主归海盼盼。

        “大侄子，你先在齐府带着，有禁军也安全些……你家的事……”

        “公主殿下还是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罢。”枳风淡淡的看了一眼归海盼盼，便扶了千秋进去客房，阖门出来，才继续说起来，“公主殿下，天真善良是福气，可过度的天真便是自欺欺人了。言尽于此，公主自便。”

        一个未出阁的公主，不会被立储，又得皇帝怜惜，自然成了皇族所有人偏疼的对象，疼成这个天真样子，不知是福是祸。

        说罢枳风便又推门进去了。湛星跟着看了一眼归海盼盼也一同进了去，白云涧站在边上也行了礼。

        千秋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像具行尸走肉，任由着枳风给他缠着绷带。

        任风起在余杭城外的破庙打着扇子，哄着膝上的孩子入睡。这孩子生得白净，五官很是端正，若是细细的瞧着面貌，也能看出三四分如千秋。

        任风将孩子身上打眼的首饰珠宝都取了下来，又找了身不怎么惹眼的衣服给她换上，两人在破庙里藏了两三日。

        那日，在火声之中，任风起忽然听到了细碎的咳嗽声，微弱无比。他忙循着声音跑去内室，燃烧的房梁摇摇欲坠，内室却是除了燃烧的死物看不得人影。

        又忽然有两三声的咳嗽，任风起顺着过去，悠悠地从桌角下的地板上，传了出来。他忙将桌子推开，用扇上的剑端挑开了地板，里面是一个惊恐万状的孩子，捂着口鼻，唯一可瞧见的便是一双眼睛，眼中满是惊惧和愤怒。

        任风起忙将她抱了出来，孩子不断挣扎，还往任风起肩上咬了一口。

        “坏人，坏人！是你们杀了我爹娘！杀了我全家！”

        任风起任她打着咬着，轻拍了她的背哄了哄：“我是富贵的朋友，你是富贵的小侄女？我先送你出去，你告诉我这里可还有什么人？”

        “小叔叔？可你身上跟那群来我家杀人的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任风起边抱着她跑，边轻声安慰：“刚才叔叔在跟他们打架，沾染了味道。你小叔叔是个小神医，养了一只鸟叫宝贝，叔叔同他是过命的交情，你别害怕，过几日我就带你去见你小叔叔。孩子，你先告诉我这里可还有其他人？”

        易白玉终于伏在他肩上哭了下来，“没有了，我们家没有人活着了！”

        这孩子不过四五岁，便要经历这些。

        “再看一眼吧，再看一眼。”任风起抱着她出了火场，在不远处的高楼屋顶上，让她看了最后一眼大火中的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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