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清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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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夜晚,风似乎都温柔了许多,冬日里闭紧的窗户也可以打开透透气了,窗外树影随风摇曳,在轻纱幔帐上映出个个斑驳的黑影。红烛案旁的雕花软床内,传来咿咿的翻身声和女子轻轻的哼声。
“醒啦!醒啦!”侍立在侧的锦绣欢声呼道。
文棠昨日生生受了祁掌柜几掌,血气淤滞,殃及脏腑,昏睡在床了一整天才幽幽醒转。她略一侧身便觉筋骨酸软,支撑着想要起身,才稍稍用力,右腹就一阵绞痛,悬空的身体重重向床缘处倒去。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向下重力的撞击,她薄弱的身躯便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环住,还是那熟悉的气息,甚至近得能感受到身侧男子均匀温热的呼吸声,微微一仰头就见着郭钰那张清俊的脸。
“小心。”郭钰扶着文棠,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文棠张口欲言,却被郭钰止住。
“别动。”郭钰的手抚上文棠额头,温柔地替她拔下刺在额心眉角的数枚银针,“你肝气淤积,血脉不畅,需得好好静养几日,不要着急起身。”
郭钰小心翼翼地将银针收拢到手边的药盒里,他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和煦的笑容,散发出融融暖意:“太医院的针灸功夫果然神妙!秀宁那丫头守了你大半日,我见天色已晚,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站立在旁的锦绣面色上有些许惊诧之色,她还从没见过郭钰如此温柔的模样。
“厨房熬的药快好了,我去端来。”锦绣甚为识趣地接过郭钰手中的药盒,转身退到门外,再将门轻轻掩住。
“子琛,你没有伤到吧?”文棠忆起昨日与胡兹一伙打斗的情形,一个个闪烁片段在脑海中飘过,祁掌柜与郭钰殊死相搏的场面尤为深刻,这时醒转后第一反应便是抓紧郭钰的手询问伤情。
郭钰反握住她的手,抚着她手上缠绕的一圈圈白色纱布,放轻了声音道:“我没事。倒是你,自己一身的伤,反倒”
郭钰的声音越说越轻,文棠甚至感觉其中还带着些许哽咽,像是难过心疼到了极致。
“那珍宝斋的掌柜呢?还有还有上官玄安的书童?”文棠又忆起昨晚祁掌柜自尽的一幕,身体陡然一紧,神色紧绷地问道。
郭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文棠:“他们见逃出无望,就咬破口中隐藏的毒囊自尽。而其余在逃的胡兹余党已被抓得七七八八,都下了大狱,其中领头的几个被抓当日也咬破毒囊自尽了,想来是早有准备的。”
“死了。”文棠眼神一空,僵硬紧绷的身躯一下子就瘫软下来,蜷缩在郭钰怀里,恍若隔世地摇晃着脑袋,试图努力回忆起昨夜的场景。那夜格外的黑,祁掌柜让她只身过去,说是要告诉她一个秘密。
“快过来,让我告诉你到底谁才是你的仇人。”祁掌柜的话言犹在耳,“都说你的父母是在宗正殿饮下鸩酒而死,其实不然。老皇帝担心他们反抗,拒绝喝下鸩酒,早就设计让他们于九华殿时就饮下了牵机酒,那酒还是当今的皇帝和皇后亲自端去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不仅父亲盼他们死,就连胞兄胞姐也不放过他们。”
“牵机酒牵机酒”文棠的身子抖得厉害,脸色已然煞白,冰冷的手攥成一个拳头,颤抖着声音道,“子琛,你可知道牵机酒?”
“牵机酒?”郭钰隐约猜到几分,将文棠拥得更紧了。
文棠带着哭腔道:“我父母就是饮下牵机酒而死,而这酒是当今的皇帝和皇后送去的。他们不仅算计我父亲入京,竟还过河拆桥,企图瞒天过海,推得全无干系。我师父是父亲的亲信旧部,知道内情太多,现在的皇帝也不会容他活在世上,说到底,师父是因我而死的。”
“怎么会?是昨晚的胡兹人告诉你的?”郭钰的声音带了几分惊诧,可还是镇定着宽慰文棠,“那人狗急跳墙,不一定说的是实情。再说,十多年前的宫闱之事他们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文棠摇着头,眼眸浮起一层水雾,身体抖得越发厉害,声色已然变调:“他们那伙人在京中蛰伏多年,能与朝中权臣勾结,知道这个秘密也不稀奇。我师父虽因长期受蛊毒所蚀,功力退减,但但想来也不会如此轻易便死于贼手,除非除非他自己一心求死。”
顺着文棠的话,郭钰努力回忆起当时他和徐将军在苗寨对战黑裘贼人的情形,徐将军不顾伤情与贼人死斗,实有要同归于尽之势。郭钰不是没有想到过文棠说的这层可能,只是文棠伤病在床,他得宽她的心。郭钰克制住惊色,温言安慰着:“胡兹贼子的话岂是可尽信的,先别着急,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谁?”文棠用力撑起身子,抬起湿嗒嗒的脸颊,睁大期盼的眸子望向郭钰。
“我师父。”郭钰若有所思道。
文棠恍然大悟,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口中呼了出来:“对,杨学士,他一定知道。”
“快别想那么多,等你身子恢复了,我们便一同去找师父问个清楚。”
文棠的脸贴在郭钰胸口,轻轻闭上眼睛,落下大滴泪来。
郭钰从没见过文棠现在这副梨花带雨、娇弱无助的模样,他印象中的她一直是飒爽英姿、固执倔强、鲜少服输的,包裹在外的坚强外壳打破后的柔软内里现在看来才更加真实。他将文棠揉进怀里,想要抚平她心头伤痕。
过了许久,文棠颤抖着的身体才慢慢平复,猛地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急急问道:“白姑娘现在如何了?”
郭钰闻言愣了愣,握她的手更紧了,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回道:“她没事,不过是受了一点惊吓。”他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兄长已到白府商议好了解除婚约的事情,顾及白姑娘名誉,此事便由白府主动提出。圣上知晓内情后,有心赐婚于玄安,白姑娘和玄安这对有情人想来也能有个好的结果,不失为是一桩美事。”
“一桩美事?”文棠听了心中一紧,向上侧转脸庞看向郭钰,小心试探着问:“你不伤心吗?”
“伤心?”郭钰闻言一怔,继而微微一笑,反问道:“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为何要伤心?”
“未婚妻子跟别人跑了,你”文棠说着,又觉失言,闭嘴不言语了。
郭钰凝视着文棠的眼,正经言道:“我与白姑娘的婚约不过是父辈的约定,并非我心中所愿,如今解除婚约,算是皆大欢喜。”
郭钰还待说些什么,掩住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锦绣端着一碗浓黑药汤走了进来。她意识到进来得很不是时候,但已然入门,只能犹犹豫豫地轻声问着:“公主,该喝药了。”
“公主?”文棠不明所以地反问。
郭钰轻言解释:“因你救驾有功,被今上册封为安平公主。”
文棠嗤笑一声:“谁稀罕!我可不是为了他!”
郭钰的眸子暗了下来,掠过担忧之色。“别说了。”他的手浮过文棠的唇,但却没有触上,谨慎地提醒文棠不可多言。他拿过一个软枕,垫在文棠颈处,让文棠能以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卧着,又道:“时间不早了,我便告辞了。还请公主多加休息,等身子好了后,我陪你一起去弄个明白。”
郭钰站起身来,转头吩咐锦绣:“快服侍公主用药吧。”言毕,便告辞转身走出门去。
锦绣将药汤端到文棠面前,用汤匙舀起一勺药汁就要送到文棠口中。文棠皱了皱眉,偏过头去,面有厌色道:“满屋的药味儿,放会儿再喝吧。”
锦绣只得将药碗端回,放到了桌几上,又将窗户开大了些,反身拿了一小碟糖食回来。她取了一枚蜜饯果子,塞到文棠嘴里,笑着说道:“公主嘴里没味儿,吃点甜的。”
加了川贝的冰梨蜜饯纯甜爽口,润肺消痈。文棠吃着很好,便问道:“哪儿拿的这东西?”
锦绣又取了一粒递给文棠,回道:“秀宁姑娘拿来的,说是取冬日新鲜的冰梨做的。她吩咐过您醒来后若觉口苦的话,吃点蜜饯可平燥气。”
“真要谢谢秀宁了。”文棠尝了蜜饯,口感回甘,绽出一丝笑意道。
锦绣又将药碗端起,劝文棠服药:“公主,还是快些趁热将药喝了吧,是秀宁小姐亲自抓的药,都是些上好的药材。公主生病的这些时日多亏了秀宁小姐,她守着帮你针灸,才能恢复得这么快呢。还有”
锦绣调皮地欲言又止,滴溜溜转动着眼珠看着文棠将汤药尽数喝下,才又接着道:“还有郭钰将军对您也是事无巨细地关心呢。昨夜他将公主送回,急得跟什么似的,来府中这么些时日,我还不曾见他如此着急过。今日上朝回来,将军直接就来了这儿,一直守着您,我看将军对公主的情意很是深厚呢。”锦绣眨巴着眼睛,越说越高兴,“我看郭将军论人品、论才华,比那上官玄安不知强了千万倍,郡主跟他更”
文棠抬眼瞥了锦绣一眼,锦绣意识到言语僭越,便立即闭嘴不言了,再见文棠眼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才放下心来。文棠心有悸动,面上却很平静,她只是轻轻一笑,示意锦绣再取些别的甜点来。锦绣又取了些芝麻糖糕来,同时手里还拿了一支根须丰茂的老参。
“这个?也是秀宁拿来的吗?”文棠指着锦绣手中的人参问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参,是珍贵的百年老参。”锦绣将人参放到文棠近前,方便她细看。
文棠抚手触着人参,一眼看到了系着的红线上写的一行小字“望早日康复,清卿敬上”。
“清卿是谁?”文棠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一头雾水地问道。
锦绣莞尔一笑回道:“清卿公子便是左相的爱子郑书奇公子,因擒贼有功,已晋升为御史令。郑公子昨夜便亲自送来了这人参,说是珍藏的好物,相府仅此一株。”
“无功不受禄,我并不认识这位郑公子,怎可收他这样的重礼。”文棠皱眉推拒。
锦绣听罢有些无奈地解释着:“我本也是这么跟郑公子说的,可他却说昨日您于乱局中救他一命,再珍贵的东西也不足挂齿,我几番拒绝,他仍是执意留下。当时秀宁小姐也在,她是识货的,见到这参,便说是难得的好药材,让我快快替您收下。”
“这还真是秀宁能做出来的。”文棠想着,不觉又笑了,对锦绣道:“我皮糙肉厚的,哪里需要再吃什么人参。既然秀宁这么喜欢,你明日便送到她府上,上等药材配上等医师,才能物尽其用,免得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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