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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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针完毕,子琛睁开双眼,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小糖将银针收起,一根根轻放回荷包里,解释道:“不用担心,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复原了。”
深秋的傍晚露白霜重,夜风袭来,吹在小糖浸湿的衣衫上,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望了望已黑的夜色,她无奈地忍着疲惫拾柴生火起来,一边忙活,一边嘱咐子琛;“你可别动啊,闭目养神就好。”
不消一会儿,焰焰红火就烧起来了,将四周都照得暖暖的。小糖手拿一根树枝当做烧火棍,朝火堆里不住地扒拉,扯出一连串吐舌的火星,咋咋呼呼地噼里啪啦起来。
“饿了吗?”小糖抬头望向子琛,见子琛双目紧闭,便索性放肆地打量起来。
少年鼻如悬胆,鬓若刀裁,暖暖林火映照在他俊朗的脸上,透出一股飒爽英气,看着确实不像坏人。
子琛早起赶路,在这林中被绊了一日,早已又乏又累,微微一笑答道:“等咱们出了这林子,先找个店家吃茶歇脚。”
小糖拾辍着柴火,回道:“今晚出不去了。这里是白蟒宿居之处,隐蔽的很,晚上连我都找不清路。”她将烧火棍绕在火里混搅一番,从烧得发烫的土里刨出一堆黑乎乎的“豆子”,抬手将那“豆子”一颗颗拾起,对子琛说道:“快,把手摊开。”
子琛虽不解,仍摊开了手掌,感到一把圆滚滚烫呼呼的东西倒落手心。
“这是竹虫,可以吃的。”小糖边说边将一粒“小豆”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子琛也不讲究,拾起一粒,放入口中,只觉得香脆可口,齿颊留香。随即,他将手中剩下的“豆子”全都倒进口中,大口咀嚼道:“味道不错”。
小糖忍不住嘴角上扬:“你还真不讲究,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敢吃竹虫的北方人。”
子琛大笑:“我大齐地广物博,物产丰饶,珍馐海味和奇异山珍更是无数,早就听说南域的虫蚁比漠北的黄鼠还要美味,今日果真见识了。“
小糖虽擅庖厨,却也没烹制过黄鼠,好奇地问道:“黄鼠什么味道的?”
子琛笑道:“我小时曾在大漠与兄长抓过黄鼠。黄鼠肉肥,用火烤至皮肉焦黄,佐以食盐,芳甘味美,若再配上黄酒,就堪比神仙了。”
小糖咽了口唾沫,也哈哈笑起来:“这么美味,那我日后也得去尝一尝。”她从火堆里又扒拉出一堆“豆子”,抓一把洒在子琛已空的掌中。
子琛捡起一颗慢慢咀嚼,低眉沉吟半响,问道:“唐姑娘,你怎么会使绕月刀法?”
小糖扒豆子的动作顿时凝滞在空中,将手中烧火棍紧紧地握了一下,警惕地问:“什么刀法?不过是一时兴起乱耍一把,还被你起了个这么文绉绉的名?”
子琛正色道:“绕月刀法乃徐正元将军的独门刀法,大气磅礴,变化莫测。徐将军曾凭一把大刀在星月桥之战中以一抵千,大破叛军,立下威名。但是可惜,这刀法十几年前便随着徐将军一起隐匿,踪迹难寻。”
小糖心头一颤,见少年讲得头头是道,又一身正气凛然,眉头微皱,想着:“他不计前嫌,舍身相救,到底是什么人?”
子琛接着说道:“在下师父曾与徐将军有同袍之谊,相交甚笃,向徐将军讨教过绕月刀法,故我对此也略知皮毛。姑娘白日使的正是绕月刀法第三式星月交辉,第六式晓风残月和第八式秋月寒江。”
小糖听他竟如此熟悉刀法路数,心下更生疑惑,但见子琛行事坦荡,便也少了几分提防之心,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所谓何图?”
子琛见状,明白眼前这位姑娘必定识得徐将军,且相交非轻,若非坦陈清楚,她必不会引见,便说道:“姑娘在林中设下埋伏,怕也是为了让我等知难而退。但我等此次寻来,实无恶意。”
“不必拐弯抹角,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小糖单刀直入,不避锋芒。
子琛挺直身板,正襟危坐,拱手说道:“在下姓郭,单名一个钰字,此次乃奉当今圣上之命寻访徐将军和十几年前随他遗落民间的楚王世子,一同随行的还有怀安王和我师父文殊阁大学士杨廉。夷人叛乱之时,我师父曾与徐将军一起南下平叛,经历生死,结为异性兄弟,必不会有害他之心。在下所言句句肺腑,姑娘带我等见到徐将军,便知分晓。”
小糖心想:“编故事好歹也编圆一点吧,我看着那么好骗吗?大学士是文官,这我也是知道的。”她嘴巴轻轻一撇,语调上扬地问道:“大学士也会领兵平叛么?”
子琛耐心地解释:“姑娘莫要不信,我师父外号“书剑秀才”,是难得的文武兼备之才。但在一次远征途中,因水土不熟,遭敌方暗算,被埋于雪崩之下数日,导致筋骨俱损,方才被迫弃武从文。”
子琛态度诚恳,思维清晰,小糖便信了六七分,她追问道:“你们寻到了又将如何?”
“世子乃皇家子孙,金枝玉叶,何等尊贵,自然会封王袭爵。徐将军抚养护佑世子数十年,自然也是功不可没。”子琛笃定地说。
“哼。”小糖睨眼问道:“国贼之子也是金枝玉叶吗?私护国贼之子怕也是死罪吧?”
子琛听罢,脸色转阴,道:“楚王乃经天纬地的大英雄,“国贼”之名乃为万民而担,天下人俱知。且当今圣上是楚王嫡亲的兄长,血浓于水,早就赦了楚王的罪,楚王世子怎的会不是金枝玉叶?”
小糖见他如此恳切,就又信了几分,但想到世子已死,不免又忧思起来,问道:“徐将军是我师父,但我从来没听过世子的事。倘若没有世子,或是世子不幸亡故,又该怎的?”
子琛应道:“倘若楚王妃当年托孤的传言为虚,又或者这些年中世子不幸亡故,徐将军只需向圣上禀明即可,尘埃落定,也免圣上再忧心挂念。”
小糖听他这么一说,心下宽慰,但转念又感不妥,问道:“那你们为何前些日要派人偷袭,打伤我师父?”
子琛听后大惊,闭上的眼睛立马睁开了,但眼前也仍是漆黑茫然一片。他循声抓住小糖的胳膊,急切地追问:“什么?有人偷袭?”
小糖见他如此反应,略显迟疑地问道:“果真不是你们?可是师傅一直待在苗寨,从不与外接触,不可能是得罪了旁的什么人。”
子琛若有所思,好似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朝廷的人,但又是谁?难道旁的什么人也在找徐将军?”思索一小会儿后,他突然提高音量,面露急色道:“若有旁人也在寻将军,并且竟然伤了他,那恐怕是用心险恶,别有所图了。”
小糖一听急得热锅蚂蚁一般,一把将手中的烧火棍狠狠地插进土中,站起身来,口中冲天炮似地对着子琛喊道:“师父曾提过,恐怕有不法之徒妄想以世子为幌图谋不轨。”
子琛听她急火攻心,忙劝慰道:“我师父他们料想此时已赶到寨中了。我师父杨大学士博学多识,乃当世高人,且怀安王手持圣上御赐虎符,能调遣千军万马,有他们相护必当万无一失。我倒是担心徐将军的伤…严不严重?”
小糖答道:“师父曾经中过毒,且有旧疾在身,才让那些贼人得手,不过想来应该还是性命无忧的。”她像突然想起什么,说道:“遭了,我让兮兮提前给婆婆报信去了,怕你师父他们难以轻易进寨。”
子琛回道:“应该无事,我师父是徐将军的义兄,徐将军一见到他便会明白。你先放宽心,我师妹…呃…就是与我同行的那位女子,她是太医院首座的得意门生,人称“圣心妙手”,她定会细心照料将军的。”
小糖听他这么一说,重重地松了口气,放下心来,飘忽的眼眸重新定回到少年脸庞,口气缓和地问:“眼睛好点了吗?”
子琛已经能够模糊看见一团火影了,他回道:“已经能感觉到光亮了。”
小糖重新蹲下,捡起扔在一旁的烧火棍,胡乱加了点柴火,盘腿席地而坐,道:“那应该没什么事了,估计你再歇一会就能够看见了。”
此时,少年和少女都围坐在火堆旁,各想着心事。刚刚子琛一番宽慰的话语让小糖稍稍心安,但再往细里想,又犯了愁:“若他说的都是实情,那必还有另外一股神秘的力量暗流涌动,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啊。再退一步,他说的就一定是实情吗?圣上要寻楚王的血脉大可大张旗鼓,何必秘密为之?再者,若如他所说,圣上早就赦免的楚王的罪,那为何师父对世子之事仍如此的讳莫如深?”想到这,小糖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不过她到底只是及笄之龄的少女,父母早亡的经历虽让她比同龄人稍稍早熟,但长期居于闭塞的边寨,平日关心的也不过是药石庖厨之类的生存之道,现在思虑起这世外权谋起来分外不得法,只觉得头脑一团乱麻,完全理不清头绪。
小糖长舒了一口气,干脆摒除杂念,大嚼起手中的竹虫来,心中只念:“管他三七二十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拼了我这条命不要,也要护师父周全。”
子琛此时虽端坐一旁,面色恬淡,看似不露声色,心中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万分,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苗寨。他刚刚的劝慰之语虽然听似胸有成竹,但他内心实则却也是忧心忡忡:“到底是谁竟然比皇家还要消息灵通,抢先一步要寻徐将军?是境内的民间势力亦或是关外的…”想到这,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到底有何图谋?世子随将军流落民间十余年,忠良之后今尚安否?”
子琛心神太过纷乱,只得又闭目打坐起来,硬逼自己沉心静气,心下念到:“无论如何,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护将军和世子周全,定得不亏忠义,不负皇恩。”
大约过一炷香的功夫,子琛安心定神下来,睁眼已混沌不再,空明澄澈。
明如素盘的秋月高悬山头,山林四周在月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幽冷静谧,身旁的柴火堆只剩些许火屁股,苟延残喘地闪着星点光亮,冒出一缕瘦削的青烟。火堆的另一侧,一名青衣少女倚着一块石头,正垂眉酣睡,她双手抱肩,冷风拂过时,身体微微颤抖。
子琛起身,加柴烧火,退守外围,直与姑娘拉开一丈多的距离。
谦谦君子持剑守护,夙夜不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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