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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011章


沈昀又道,“这回失手,赵铎不会善罢甘休。接连被摆了几道,许太后那边也不可能没有动作。继续派人盯紧,同他们接触过的是哪些人,记下来,报我。”

        张闻躬身应是,觑一眼屏风后的微光,含笑道,“郡主前脚将人接到府里,陆公子便将整整一万两银子送到老鸨手中。陆家为了巴结公子,倒也舍得花血本。”

        盐铁、丝绸、茶马。

        这些年他们陆家顶着皇商的帽子,操奇计赢,横征暴敛,便是国难当头也要雁过拔毛,赚的不义之财还少么。

        陆赫字景行,可在沈昀这里,从不唤他表字。

        他不以为意,凉声道,“陆家财雄势大,一万两,对陆赫来说算得什么。”

        这回,也只好先领了陆家这份人情。

        略思忖片刻,沈昀又沉声道,“再去花想楼找个合适的人,以我的名义养起来。”

        张闻尴尬地笑一笑,挠头小心问道,“这回闹得有些大,赤云骑的探子也不是吃素的。迟早会猜到,宋姑娘在主子手上。此举不过是欲盖弥彰,国丧当前,岂不是让那些言官们借题发挥……”

        窥他没好气地瞪自己一眼,张闻自抽嘴巴,假咳几声,“如今花想楼中的红榜倌人,便是那年在席上给主子斟过酒的,名唤红鸾。她乃是连续几届的花魁,唯有选她,才能引人注目。”

        “才入京几日,你倒是知道得清楚。”沈昀语中戏谑,满意点头,顿了顿,将看过的密信重新折好,“传话魏武,命他们遁迹匿影,潜到赣州去。这一路务必要快,切不可暴露了踪迹。”

        张闻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属下会提醒他们留意,将所有行动的蛛丝马迹都抹干净,必不叫人拿住此事做文章。”

        话至此,张闻接着出言提醒,“主子,陛下那边,已经派人到将军府请您三回了。”

        将军府,是先帝赐给沈家的。而此时他们所处的,靖王府,原是沈昀封王时,高宗为他建造的私人宅邸。

        因异姓王的身份敏感,沈昀这二十多年刻意低调,命身边的人对他不称呼王爵,亦不以“殿下”称谓。故而张闻等人,于公称他将军,私下常呼公子。

        也是因他从不以亲王身份自居,这边王府便常年空置下来,就只派了几个心腹家仆,日常打扫照看。

        每次入京,沈昀都只住在将军府,几乎成了定例。

        宫中出了如此大的变故,他迟迟不露面,内侍太监们想当然地去他的住处请。

        两座府邸,正门朝着不同的方向,若从大路走,需得绕行整整三条街。

        实则,两座深宅大院只一墙之隔,有小径相通。

        这小径入口极为隐蔽,加之多年无人行走,早已湮没在密林荒草丛中,知道的人寥寥可数。

        故而,今夜沈昀大张旗鼓地从将军府正门而入,却将她安顿在王府这边。

        即便赵铎事后有所怀疑,也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眼下的安排,足可掩人耳目了。

        “沈芙不是在府里么?仗着郡主的封号,这几年她是越发胆大妄为了,若是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便不是她了。”

        “郡主古道热肠,向来聪慧机敏的……”提到沈芙,张闻正想禀报旁的事,屏风后传来掩唇轻咳之声。

        沈昀一时走神,不由得侧过头。

        张闻见此情形,只好郑重行礼,躬身退出。

        门扇推开又闭上,天低雨急的飒飒秋声,从微光与黑暗的交接里灌入。

        沈昀独自静坐于此刻微寒之中,满袖凉风,一身霜露。

        清冷目光似看向深深的远方,他的心,便也由此沉淀平复下来。

        说不清是将事态重操于股掌的控制感,或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正视、不敢直面的庆幸、欣喜以及别的什么。

        总之,至此时,在这斜风细雨微凉的秋夜,沈昀就如同悬于绝壁之上的一棵孤松,终于得以将压在他心口的巨石轻轻放下。

        他疲倦地揉了揉山根,长舒一口气。

        多年被甲枕戈磨砺出的警醒和直觉,使他早已察觉身后女子的气息有所变化。不过,他依然耐心将事情一一安排下去,适才起身离座。

        见投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兀自高大起来,雅如瞳孔骤缩,微微烫红的面容写满惊惧。

        这女子顶着一张愁云惨雾的脸。

        白衣胜雪,云鬟雾鬓,怯生生的模样在微晃的烛光下别有一番绰约之姿。

        惊鸿一瞥,莫名悸动,正惹得他烦躁。

        她那慌忙往架子床最里处躲的动作,更让他无端生出一丝愠恼,“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很有趣么?”

        有趣?一点都不有趣,谁稀罕在这偷听?

        雅如一阵腹诽,却只垂眼不看他。不甘、不信,以及大写的不服,统统盛在她嘟起的腮帮里。

        沉吟之际,沈昀冷着脸踅至榻边,哈下腰凑到她的眼前,两截手指捏起她的下巴。

        他的指腹有一层薄茧。

        猝不及防的触碰激起她的反感,下意识的一顿蹬腿。

        可她这点儿挣扎的力气简直就跟挠痒痒一样,他反将粉嫩的脚踝攥得更紧。

        “再动,便将你送到赵铎面前。”男子有限的耐心很快耗尽,话音刚落,手背已探过她的额头。

        不知是这句话戳到她,还是因为避无可避,女子立马定住,不敢再动。

        愤懑之外,还有一肚子委屈和害怕,嗓子眼儿却如同被鱼刺堵住,说不出来,只皱眉咬唇,怒目横他一眼。

        连番动作,只在须臾之间,他似笑非笑地松开手,随意将飘荡如云的幔帐撩到床架上,“你知道,赵铎要造反?”

        声音温柔和缓,语气近乎笃定。

        雅如瞬时顾不上无声抗议,瞪大眼珠直愣愣的望着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知道吗?

        再世重生实在荒唐,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知道?

        造反二字说出来,或许前世沈昀扶立赵铎,并非她想当然那样。可她一时想不通,他意欲何为。

        一阵咳呛,直牵得人胸口疼,飞快权衡后,她埋下头,沉默以对。

        沈昀眸色晦暗不明,将半边身子靠坐榻旁,复挪动几下白玉扳指,一顿劈头盖脸,“是那个唤陈实的太医,用迷药迷晕冷宫的守卫,掩护你出逃,还费尽心思为你照顾幼弟。朱郁那纨绔,知道英国公府藏不得,便出了馊主意,利用崔奉銮掌教坊司的便利,令你冒用翰林家女儿的身份,混入花想楼。你给捡来的小乞丐取名小莲,留她当丫鬟,又利用那群乞丐,给沈芙传消息。”

        自作聪明。

        一帮子乌合之众,能成什么事?

        他说得淡然,她却心如擂鼓,只好攥紧拳头,恨不能将自己的牙咬碎。

        沈昀却不愿停止,反而从袖管中抽出几张文书,抖搂开来在她眼前晃晃,语气越发咄咄逼人,“连路上所用的户籍和通关路引,都有人替你伪造了全套的!宋姑娘当真是,本事不大,面子不小。”

        原来他早就一清二楚!非但已知晓她的身份,连她逃出冷宫的来龙去脉,都说得分毫不差。

        这桩桩件件追究下来,不知牵连多少无辜!

        苦心孤诣的种种筹谋,就这么被轻而易举的揭穿,所有伪装被悉数粉碎,即便再多解释,也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雅如不知所措,只余错乱的呼吸,和无法伪装的沉重咳嗽。

        哼哼唧唧地半天,她趁咳疾消停的空隙,喘着挤出一点儿声音,“靖、靖王叔想要什么?我我是陛下新册立的皇后,若你不好张口,我可以去同他说”

        男子的脸色陡然垮下来,翻起眼皮,狠狠地瞪她一眼。

        他一手撑住榻几,半个身子以十分暧昧的姿势前探。

        犀利的目光直视她低垂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俪、苑。此处是靖王府的,俪苑。”

        雅如心乱如麻,麋鹿般清澈的双眼被迫抬起,明明白白写着懵懂和迷惑,“那又如何?”

        宣平侯府与沈府自来政见不同,彼此不对付,是朝野皆知的。

        宋濯乃三朝元老,思想正统,性情耿直,早年一直不喜沈昀为人,直言他心机深沉,野心勃勃。因此,没少向先帝进言,不可坐视靖王偏安一隅,防范他暗地壮大军权。

        加之那将宋濯拉下马的漕运沉船,刚好运送的是给白风墨羽的军资。

        无意间,宣平侯府与靖王府结下了好几道梁子。

        如今沈昀摆明了支持赵铎,落入他手中,其实比让赵铎找到,也好不了多少。

        他们这些人,混迹朝堂,拨弄风云,各个心沉如渊,她那一点子小女子的聪明,实在不够看的。

        思及此,雅如索性豁出去,不甚真心地道,“只要王叔能助我离开,还宣平侯府清白,您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都愿?”

        这般理直气壮,哪里像是有求于人的?倒是同她那个迂腐又清高的爹爹一模一样。

        听得这句敷衍,男子扯一下嘴角,寒潭般的目光不悦地睨她一眼,旋身坐到稍远的圆凳上。

        他的靴跟不轻不重地敲击着青石地砖,语气中多几分玩味,“你都愿为我做什么,嗯?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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