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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006章


“你方才说,元嘉帝是伤重不治,暴毙而亡的?”

        听完沈昀一番连珠炮,赵铎才敢重新拾起话头,“侄儿也是被逼无奈,只能以大局为重!”

        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摇了摇头,语气中似带着说不出的无可奈何,“如儿惯来最是体贴明理的,倘或她此刻在,也一定不会介意一己得失。我许她皇后尊位,若能将人寻回来,我一定会善待于她!”

        “也是。”

        沈昀漫不经心冷冷应声,唇边一勾似有若无的笑意,深邃的眸色堪比秋夜寒凉。

        无论赵铎用什么方式来标榜自己所谓的贤德,可元嘉帝伤重不治的结论一旦定下,无疑会将宋雅如推到风口浪尖。

        莫须有的罪名,实打实地扣在了那女人头上。

        皇家颜面,天子声誉,宫闱秘闻,还有盘根错节的利益交织……对于赵铎而言,无论从哪头计算,红颜祸水这四个字,无疑都是最好的选择和交代。

        他们制造阴谋,却称之为:顾全大局。

        靖王带了兵马回京的消息在百姓之间不胫而走,安民告示一出,街市上慢慢有了来往行人,秩序也随着由远及近的梆子声,悄然恢复起来。

        临街的店铺渐次亮起了灯笼火烛。尽管还只有稀疏的光亮,却为早秋的寒意中增加了一抹温度。

        一顶不起眼的青顶小轿沿烟柳巷向东,停在一户破败僻静的宅院。小莲摸出几个铜板付了脚力钱遣走轿夫,拖着“秀筠”手臂将他引到门廊下。

        不远处,一群乞丐三三两两,蹲在避风的角落里,四处放风张望。

        女子微微掀开帷帽,见陈实一身灰白长褂,翘首候在门口。

        甫一见到这般的“秀筠”,陈实微愣片刻,旋即点点头,并不多言,只将人往里引。

        宅子并不大,东边一间正屋用作医室,小院里杂而不乱,种满各色药材。

        一身形娇小的女孩儿正蹲在药圃旁看蚂蚁,这小女孩穿着干净整洁,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可因儿时一场高烧坏了脑子,心智上便永远停留在五六岁。

        外头连日戒严出不得门,见有人来,她兴高采烈地迎上来,一眼就认出来人,攀上她的衣袖撒娇,“阿筠姐姐!可有给我带好吃的来?”

        “难为她认得出来,”陈实无奈摇头,“姑娘这模样,连我都险些不敢认。”

        “果儿乖,下次姐姐再给你多带一些来。”雅如将几颗饴糖放在她手中,轻笑这揪动她头顶的两团发髻。

        小莲顺势便拉起她的手哄道,“姑娘先找你哥哥瞧病,果儿,我陪你出去玩会儿好不好?”

        一面牵起果儿往外走,便挎起那一篮子胡饼、面馍,对秀筠道,“姑娘且安心,仔细些瞧病,门外自有人守着。”

        医室中只两把条凳,一张脉案,一人多高的百子药橱。

        陈实出身微末,幼时家贫,无钱供养他读书。

        宋濯怀有惜才爱才之心,在益州学院讲学时,不仅许他旁听,还时不时给他介绍些抄录文墨之类的活计贴补家用,两人由此结下两年师生情谊。

        后来他迫于生计,转而学医,自觉无颜称是宋濯的学生,渐渐断了音讯。

        他本是微末得不起眼的小太医,这个身份却反倒成就他们此次谋事的便利。

        听她咳嗽声难止,陈实皱眉叹气,“从前我都是治病救人,唯独拗不过你,故意将这咳疾越治越重。再这么拖下去怕要留下病根儿,这回,无论如何也得换方子了。”

        雅如不以为意摇头,只由得他替自己搭脉,哑着声音问,“实哥哥,这几日,可有那边的消息?”

        陈实拾起狼毫笔,斟酌片刻,工工整整地写起药方来,“大公子传了口信过来,只叫你放心。老师有他们兄弟俩在身边照应着,身子还算硬朗,精神头也不错。只要你这里离了京城,一切就都好办了。那边山高皇帝远,待风声过去,我们再想办法将人捞出来便是。”

        女子放下衣袖,眉目未展,长舒口气,“父兄尚好,我也能稍稍安心些。只是可怜桓儿,小小年纪寄人篱下,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雅如上头有两位兄长宋楠、宋榕,底下幼弟还不足十岁。曾经和乐融融的一家,眼下却是天南海北,分隔三地。

        因宣平侯夫人早逝,幼弟宋桓常年寄养在外祖家照料,这才得以在抄家流放之时逃过一劫。

        一想起小小孩童,为逃避追捕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又只能隐姓埋名,藏身在千里之外的江南,雅如就无比酸涩心疼。

        “我只说桓儿是我幼弟,所托的人是市井粗人,不沾染这些朝堂纷争,便也不会轻易怀疑。况他家曾受过我些恩惠,又是多年处下来的,除了清贫些,很是靠得住。姑娘无需担忧。”

        陈实入大医院前曾四处行医,对那户人家有过救命之恩,这才放心地将人托付他照料。可她私逃出宫,就只怕赵铎回过神,寻不见她,又想起还有个桓儿来。

        虽然她未曾向赵铎吐露过桓儿行踪,可若是赵铎从桓儿入手,事情就变得更加糟糕了。若是真有什么事,寻常人家怕是连自保都难。

        雅如思及此处,心中大石总归悬着,却又无能为力,只默然点头。

        从陈实那里出来后,雅如和小莲不敢耽搁太久,拎着药包急匆匆地往花想楼的方向赶。

        天色已暗,灰蒙蒙的天幕模糊了视线,两人一路小跑着从小巷直直拐过大弯,恰有一路骑兵从路口疾驰而来。

        两个女子躲闪不及,眼看就要卷入马蹄之下,骇得领头的魏武猝然拉紧缰绳,高声一吁。

        一双前蹄高高扬起之后,被奋力勒住。

        马儿受了惊,十分不满地长啸嘶鸣,打出几声重重的鼻响。

        魏武居高临下地扬起鞭子,不耐呵斥,“马上宵禁,还在路上瞎跑什么!”

        “怎么回事?”打头开道的兵士突然停止,一身儒袍的张闻提马上前查看情况,凌厉的语调满带威严,让人毛骨悚然。

        小莲流落街头时,被衙役官差们追来赶去欺负惯了,本能就对这些身着官袍的人存着畏惧,被吓唬得怔在原地。

        瞧他们的穿着,这一路是白风墨羽麾下的兵。想来是刚换防下来,正赶着回营。

        “大人息怒,息怒。”

        “秀筠”认出他们身份,无比镇定将小丫鬟护到身后,贴着墙根让到一旁,“我们这就给您让路。”

        本以为退让便好,谁知她这一出声,反而引得张闻格外留意。

        他抬手压一下半湿的斗笠帽檐,不动声色的扭头望向不远处。

        “秀筠”亦随着他的视线望去。

        待看清那车驾,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辚辚车声戛然而止,车厢轻微晃动之后,赫然停在东华大街中央。

        方才她那一句话,对于马车中那习武的男子而言,是足够听清楚的。

        看来公子同他一样,也觉得这声音莫名的有些熟悉?

        张闻会意,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来盘问道,“道中所立者,何人?将你的帷帽掀开。”

        这女子穿一身半旧的襦裙,因戴着帷帽,又兼天光不明,面容却是瞧不真切。

        这些兵凶是凶了些,可怎么只是动动嘴皮子,似乎也没有要对她们动手的意思?

        小莲大概未见过这么讲理的兵,也不知哪里生出勇气,跳上前来梗着脖子冲张闻嚷嚷道,“大人若要寻什么人,便拿了官府的令来。”

        心直口快的一语,却骇得雅如身子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哆嗦。

        用力掐住的掌心一瞬,便听见张闻哼笑反问,“你怎知道,我们要寻人?”

        “我、我不知道。我们花想楼是有规矩的,头出门花娘还叮嘱过呢!我家姑娘未曾见过客,怎可随意摘了帷帽?!”

        这小丫鬟倒是机灵,话被她这么一说,好像还挺占理。

        张闻不再逼问,客客气气地同她商量,“不叫人看见样貌,那报上姓名,总可以吧?”

        倏而细雨又至,淅沥飘飞。

        雅如只想赶紧蒙混过去,娇滴细软的声音刻意低沉,语调却提高几分,“大人,我们只是路过的民女,不知、不知犯了什么罪?”

        饶是用尽力气提高了声音,她说话仍是娇娇弱弱,止不住的喘息夹杂在断断续续的雨声里,染上了一种湿漉漉的情绪,委屈又可怜。

        她若不是要找的那人么,还好说。

        若碰巧她是……

        张闻狡黠一笑,无奈摇头,灵敏的耳朵听见沈昀轻轻敲两下车框。

        马蹄慵懒地踢踏,马车缓缓向前挪动几步。

        她忙将头深深埋下。

        车轱辘每转动一寸,雅如的心便如同被那车轮碾过,随着距离的迫近越来越紧。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砰砰的心跳,连冰凉的雨水浇到身上,都全然不觉。

        可马车恰恰驶至她身旁。

        不偏不倚,停下。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道车帘。

        雨脚愈急,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篷、地面,噼里啪啦地响。砸到人身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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