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浆声灯影梦秦淮

　　未刻，饭菜上桌了，二人边吃边聊。面馆里面桌上坐着两个泼皮似的人，长得獐头鼠目，不断东张西望，十分古怪。看到贾采薇，两个泼皮互相使个眼色，低头耳语一阵，站起身来一前一后朝她走来。一人扑通一声跌倒在她脚下，采薇吓一跳，忙俯身扶他起来，另一人径直朝外走去，二人出了门一溜烟儿就不见人了。

　　采薇颇觉蹊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马纯良忽道：“你头上的白玉簪怎么不见了？”采薇大吃一惊，伸手一摸，果然不在了。“一定是刚才那两个人顺手牵羊偷走了。”采薇急得跳脚，“那是我娘临终前留给我的，是我唯一的念想。”

　　“追！”马纯良将饭钱放在桌上，拉着贾采薇出门沿路去追。追了四五里路，看见前面有座庄院，马纯良道：“此处杳无人烟，只有这么一座大院，八成是这家大院里的下人，偷了东西跑回主家躲避。”他让贾采薇在院后树下等他，自己翻身入院，去察看一番。

　　院内西侧一排厢房，其中一间门虚掩着，似乎有人说话。马纯良悄悄摸到窗下，捅破窗纸偷眼细看。只见里面一座高椅上端坐着一人，衣着光鲜，神色倨傲，似乎是个权势人物，他下首坐着一个和尚，低眉垂目，老气横秋，地上则跪着两个人，正是面馆那两个泼皮。

　　那和尚道：“这簪子倒也是个宝贝，恭喜使司大人。”说着将手中白玉簪递给那个倨傲之人。他却看都不看一眼，摆手道：“这个簪子大师要是喜欢，就自己留着罢。”和尚道：“那就谢过大人了。”说着将簪子收入怀中，掏出两颗丹丸，扔给地上两人，“这是下个月的解药。”两人急忙双手接过丹丸，磕头谢道：“谢谢使司大人，谢谢一叶大师。”说罢拿着丹丸兴高采烈地退到一边站着。

　　那使司大人道：“一叶大师，晋朝漕帮史帮主来信说，关于漕帮秦淮分舵那件事，他已邀请了魏国总镖局总镖头铁又玄、秦国白云观观主华阳道长、蜀国蛮象洞洞主段沧三位前辈前往秦淮楼，共同主持大局。咱们燕国这边，则要你这个天门寺住持亲自前去。”

　　一叶大师道：“是，大人。那知音阁的事......”

　　“知音阁的事不用你管了，宣抚司亲自去办。”使司大人打断他道。

　　一叶大师忙恭敬回道：“大人亲自出马，会不会太高看晋朝军机处了？”

　　使司大人轻蔑一笑，“虽说咱们燕国宣抚司、魏国枢密院、秦国缉察监、蜀国织造署都是效仿晋朝军机处所设的特务机构，但若论刺探情报、网罗人才的术业能力，我宣抚司绝对在他们之上。”

　　“那是自然，宣抚司在大人的统领下人才济济，实力雄厚，早已青胜于蓝，超过了其他四国的特务机构。”一叶大师奉承道。

　　使司大人眉头一皱，“可在五国门派之中，咱们天门寺却屡遭藐视，隐隐有落于下风之势。倘若哪天燕王询问起来，本大人也难逃其咎！”

　　一叶大师吓得连忙道罪，“都是老僧失职，请大人放心，今后天门寺定会迎头赶上。”

　　使司大人一摆手，“好了好了，你明白就行。知音阁的事，办到什么程度了？”

　　“我们两年前抓了两个参加完太湖雅会准备返回的人，经过长期威逼利诱，得到了很多知音阁的内部情况，后来实在榨不出油水，便将两人杀了，顺便嫁祸给军机处。我想此刻知音阁已经怀疑上了军机处。”一叶大师得意地笑着。

　　“嗯，很好。但这还不够，要让双方互相争斗拼杀起来，那样才能从内部瓦解他们的实力。哼哼，接下来看本大人的手段。”

　　一叶大师忙笑道：“大人亲自出马，必定马到功成。如若此间无事，老僧这就准备赶赴秦淮楼之约。”

　　使司大人一挥手，一叶大师起身合十告退。

　　马纯良忙翻墙而出，在院后树下找到贾采薇，低声道：“那根白玉簪在老和尚身上，待他出来后，咱们跟上。”

　　少顷，一叶大师出了庄院，骑马直奔北去。马纯良负起采薇狂奔追去。两天后，已到秦淮河畔。马纯良知道这里有件重要事情发生，一叶大师就是来此赴约的，因此也不着急，慢慢寻访起来。

　　秦淮一水而界南北，自古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之说。可见两岸水土风俗，实有参商之别。秦淮河上漕运繁忙，商贾云集，盘踞着许多水匪帮派，更有三教九流的人鱼龙混杂，因此这里极其繁华热闹，也极其残酷血腥。其中最为大家所公认的厉害角色，就是梅兰竹菊四个娇艳欲滴的姑娘，人称秦淮四美。

　　夜色笼罩下的秦淮楼灯火璀璨，喧闹嘈杂，各色人等穿行其间络绎不绝。马纯良扮作商贾模样，来到大楼入口，看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低着头跟了进去。里间甚是宽阔，有赌钱的，有喝酒的，有斗鸡的，还有杂耍喷火的，仿如一个小型市集。马纯良看一看斗鸡的，又瞧一瞧赌钱的，漫步瞎转。

　　一个女郎上前搭话，“这位公子，我家小姐相邀，可否移步二楼？”马纯良有心寻人，便答应了。来到二楼，里间有许多精致隔间，看来是稍有身份的人才能来此谈商论经。女郎将他带到最后一个隔间，“公子请进。”说完自行退去。马纯良回头一看，这里有个开口，可以将一楼的情景一览无余，原来别人是从这里瞧见自己的，他莞尔一笑，推门进去。

　　里面灯火酒色，红绿相映，令人目眩神迷。一个红粉佳人倚在雕花妆台上，看着马纯良，朱唇轻启：“公子，我们好像在哪见过。你还记得么？”

　　马纯良瞧着她，摇了摇头，“我与姑娘素昧平生，不知何出此言？”

　　“叫我无心竹罢，司马公子。”

　　马纯良暗吃一惊，盯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姓氏？”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暗暗戒备。

　　无心竹娇媚一笑，“司马公子不必担心，我们四姐妹能请你上来，便不会心存恶意。否则，你就是再有神通，也见不到我的。”说着蜂腰轻扭，自妆台匣内取出一幅画，递给马纯良。

　　他打开一看，画中竟然是自己的画像！

　　“我说过我们见过的，只是公子不知道罢了。”无心竹之意是在画中见过他。她在用言语撩拨他。

　　马纯良疑窦重重，“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在下的画像？”

　　“公子在建康做的好事，军机处早已知会下属的漕帮及各地分舵，并附上你的画像，严令捉拿。”无心竹淡淡地道。

　　马纯良这才明白原来是军机处画的画像，“可是这画像怎么会在你的妆台里，莫非......你就是秦淮分舵舵主？”

　　无心竹微微一笑，“不错，正是小女子。”想起将他画像藏在妆台里，脸上淡淡一红。

　　马纯良抱拳道：“原来是竹舵主，失敬失敬。”随即疑惑不解，“既然竹舵主知道了在下行踪，何不抓捕了我，交给上峰？”

　　“公子还是叫我竹姑娘，听着更舒心些。”无心竹说着，眼中忽然黯然失色，垂头不语，半晌后，喃喃道：“我们四姐妹原本是合肥人氏，当年深受司马忠大人厚恩，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加入漕帮，逐渐成为秦淮分舵舵主。前段时间军机处发来缉拿令，我们才知道你的事情，暗暗担心之下，将本该张贴出来的画像，私藏在这匣中。如今见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做出卖友求荣的勾当？”说着又是一羞，将头微微垂下。

　　马纯良大受感动，忙道：“竹姑娘如此错爱，实在愧不敢当。大恩不言谢，以后姑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无心竹抿嘴一笑，“眼下就有个棘手的事，公子肯不肯帮我？”

　　马纯良道：“什么事？”

　　“先不着急，等我叫出其他三位姐妹。”说着双手一拍，进来三个姑娘。无心竹一一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姐姐泣血梅，二姐姐午夜兰，四妹妹残阳菊。”朝三位姐妹道：“这位就是咱们常常提到的恩人之子。”三位姑娘朝马纯良敛衽道：“见过公子。”马纯良忙作揖回礼。

　　无心竹道：“上月初五，魏国平城总镖局丢失了一件玛瑙观音，后经查访，是被蜀国蛮象洞少主段毁给盗去了。总镖头铁又玄与其多次交涉无果，意欲武力夺回。我们史帮主便想从中斡旋，于是邀请四国门派掌门齐聚秦淮楼，共同商议解决这件事。两天前，铁总镖头、华阳道长和段老洞主已经先期抵达，三人达成初步意向，只要魏国借给蜀国三千石海盐，段老洞主就让儿子把玛瑙观音还给铁总镖头。不曾想昨日自从天门寺主持一叶大师到来以后，强烈反对此事。如今局面僵持不下，甚是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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