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要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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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居
清 高鼎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劝学诗
宋 赵恒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
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
现代的大人们只要一见到小孩,最爱问的两个问题就是:今年试考得咋样?将来长大后要干什么?
实际上,大人们恰恰是在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事,这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孩子们最不愿回答的,而第二个问题又是孩子们根本无法回答的。不要说小孩子们,你就问问现在的高三毕业生将来要干什么?估计有80%多的高三生会异口同声的答道:“我也不知道!”
倒是我的童年,好像任何人也没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估计是一看长得又丑又傻的样子,考试成绩保证不是倒一就是倒二,这第一个问题还用问吗?
至于第二个问题,那就更不用问了,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哩,就这个成绩,父母又都是农民,能有修理地球的机会,就已经很不错了。
记得我上初二那年,在外地当干部的姑父和姑姑回老家探亲,当时三个姐姐都已出嫁,大哥二哥也已结婚单过,三哥又去了外地,五姐初三刚毕业就去城里打工,家里只有四姐和父亲在田间劳作,母亲虽然是个小脚老太太,但也在保证一家人一日三餐的前提下,还要颤巍巍的到田间帮忙。
一家人真是老的老,小的小,正可谓青黄不接。
由于爷爷奶奶去世早,姑姑从小是由父母一手拉扯大后才出嫁的,加之姑姑岁数只比我大姐大两岁,因此,姑姑和父亲虽是兄妹,但真可谓是“长兄为父”,姑姑就如同我们姊妹中的一员,视哥嫂也如父母一般,而父母也对姑姑姑父相当尊敬,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征求他们的意见。
当他们在外多年回来以后,看到如此破败的家庭以及我苍老的双亲,心里特别不好受。
姑父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明天就不用去上学了,跟爹去开荒,你看把爹苦成什么样子了?就你念书也念不出个啥结果来!”
姑姑也在一旁跟着帮腔,并盯着父母要他们立马表态。
好在我的父母都是明事理,有主见的人,虽然家里的事情父母对姑姑姑父是言听计从,可在这件事情上,父亲沉默了,只是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后来许多年我都在心里有点埋怨父亲,心想你为什么不表明你自己的立场呢?
可自从我当了父亲后,慢慢理解了父亲。
现在替父亲想想,在当时也许沉默是他最好的选择。
虽然他年轻时脾气特别暴躁,可这时他已经老了,常言说得好:
“猫老不避鼠”。
他已经开始对任何人,尤其是对自己的儿女开始迁就了。
我发现人一老就开始有点“怕”儿女,在子女面前不敢表达自己的观点了。我奉劝各位做子女的,就是再严厉的父母,当终有一天用商量的,甚至低声下气的口吻和你说话时,你千万不要颐指气使。
也许,我们能陪父母的时间真不多了!
特别感谢我智慧、勤劳、善良的母亲,她当时一边用手摸着我的头,一边讨好他们的笑着说:
“以前生活那么苦,我都让大的几个儿子不是上高中也是上初中,这个是我最小的,我们的苦已经是旧服了(方言,“没办法改变”的意思),最起码让他初中出来吧(“毕业”的意思),再一点也说不定万一碰上个机会……”
还没等母亲把话说完,姑姑就抢驳道:
“机会、机会,你就会说个机会,我看你的老四能有个啥机会,单(“如果”的意思,有“瞧不起”的含义)他能考上个学,我们供!”
谈话就此不欢而散。
父母第一次没有听从姑父姑姑的话。
现在我也真心理解姑姑这样说话的道理,即解了谈话陷入僵局的围,又为我好,在姑父面前为我许下了一个承诺。
后来我曾跟母亲又聊起过这个话题,从不哭泣的母亲又一次红了眼圈,轻声道:“我看我娃当时的样子,只是感觉我娃怪孽障(方言,“可怜”的意思)的!”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由于她生我时已经43岁,一直担心把我拉扯不大,有一段时间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我要是把这两个最小的不要生下就好了!”
其中一个是我五姐,当然另一个就是我了。
她那几年一直说,一直说……
当时我小,也不懂,五姐大我三岁,能明白一点话里的意思,终于有一天再次听到母亲说这句话后,哭了!
对母亲说:“妈,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一直听话,帮家里干活,你看我现在会扫地,拉风匣(方言,就是“风箱”),晚上还给你提尿(念:SUI)锅子(方言,“尿盆”),我试着(方言,“想着”的意思)还是有我了好!”
母亲一下被五姐说哭了,当着全家人的面,郑重地向一个八岁的孩子保证;
“我以后再也不说这话了”。
真的,母亲以后再也没有说过不生下我们俩就好的话。
现在想想,母亲当时的意思也不是说我俩给她带来了多大的苦难,而是她一直担心把我们拉扯不大。
但对于一个当时只有八岁的孩子来说,理解上绝对是有困难的。
当然,五姐从此更加乖觉地听话,也更加勤快地干活。就是今天,五姐也是我们姊妹弟兄里面最干净,最勤快,最能干的一个。
也许我真的是父母最放心不下的牵挂,他们后来嘴里又常常念叨的一句话是:
“我的这个娃将来就是五宝子,要见哥嫂的眼刀呢(方言,“受气”的意思)!”
五宝子是我的一个远房堂哥,由于父母双亡,与哥嫂一起过,勤快能干,但三十多岁,连媳妇都娶不上,而比他小的侄子却已经老婆娃娃热炕头了。
我始终没有告诉母亲,当我听到不让我上学时,我的心真揪在了一起,我明白母亲摸我头的意思,她在给我壮胆:
有我呢,别担心!
但我也知道,幸亏父亲没有表示同意,否则,母亲一人绝对拗不过他们。
第二天一早,我趁全家人都还没有起床,像做贼似的偷偷溜出了家门,一溜烟地向学校跑去……
万戈看到此处,泪水模糊了双眼。他仿佛看到万年前的自己是如何心惊胆颤跑出那个家门的......
人生,太无奈了!
擦干泪水,万戈接着往下看去......
说老实话,不是我多么喜欢学习,玩,才是孩子的天性。只是,农村的农活太多了,特别是包产到户后,生活虽然有所好转,但对于娃娃们来说,农活却翻倍地增长,上初中时我们的学校要在山下六七里远的地方,并且全是山路,中午太远回不了家,啃一点馒头就算午饭,晚上走回来后是又饿又累,但一大堆农活还等着你……
比如拉土垫圈,旱厕所三天垫一次,骡圈、羊圈必须一天垫一次,否则,圈里面的屎尿就脏得人都进不去了,对骡子和羊也不好,当然,勤垫圈更多也是为了多积肥。
我们的骡圈,羊圈是以前生产队的一个文化室改造成的,建在一个高高的土墩台上,一出门就是一截陡坡,坡倒不长,就是六七米,但特别陡,架子车根本拉不上去。每次垫圈,必须先要在远处一个取土的地方给架子车装满土,再把架子车拉到坡下,然后再用背篼一背篼一背篼地背上去。
另外还要给骡子饮水添料,往家里挑水。甘肃甘肃,气候特点就是“干”,一年四季也下不上几场雨。我们喝的水要到山下的一个驻扎部队营房里去担,路程约有三华里,且全是陡坡。我虚六岁时就开始和五姐去抬水,母亲给我们准备了一个比茶壶稍大一点的水桶,我在前,五姐在后,她怕累着我,经常把水桶挪到她那边,水桶几乎就抱在她怀里。
那时还没有实行双休日,只是星期天放一天假。但那天就更忙了,又要放羊,又要出粪。因为天天垫圈,一到星期天,不是羊圈满了,就是骡圈满了,骡子和羊踩得又特别硬,特别是一到冬天,又冻成冰块,镢头刨都刨不起来。有时一镢头下去,也许是碰到小石头上,刨得是火星四溅,粪渣往往都溅进了嘴里。
春天耕种,夏天拔小麦,秋天收谷子糜子挖洋芋,冬天挖柴,总归什么时候都有干不完的农活。
特别挖柴,重点就是孩子们的活。北方的冬天特别冷,家里又穷得烧不起火炉,房子又破败不堪,四处漏风,冬天全靠一个热炕,否则,真能冻死人。
记得有一年特别干旱,一年里就没有下过一场雨,山里面的柴草还没长起来就干死了,人们把附近的柴草挖完了,就往远处挖,越挖越远,最后,远处的柴草也被人挖完背回家了,但炕还得烧啊!
没办法,人们就把附近一座陡峭荒山上的草皮连草带土铲下来背回家填炕,一座大山被整整挖地三寸,整个山就像一个光头和尚,没有一根草。
有时想想,人类真的是在杀鸡取卵,自掘坟墓啊!可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几年,父亲和母亲又经常吵架,他们有时能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得不可开交。
大家知道,农活是周而复始,年年如此。如果他们今年为这件农活吵架了,到了第二年,绝对又会为这件农活再吵一次,并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记得每到夏收拔小麦时,当过农民的人都知道,这土地怪得很,一块地的小麦是同时耕种,同时生长,但就是不可能同时收割,这一片黄了,而旁边的另一片却还是个半黄,甚至阴面的还绿油油的,才在吸面浆。这半黄的小麦到底拔,还是不拔,他们两个人的意见往往就不一致,一个要拔,一个不让拔,就开始吵。
父亲说:“要赶快拔,现在是虎口夺食,勒到腰把子下面了才算(意思拔下来捆成麦件子)。”
母亲说:“绿(指小麦没有黄)拔的麦子全是秕的,一粒小麦少一点,这么大一片要少多少啊!况且秕麦子磨面后,面少麸子多,损失要多大。”
父亲反问道:“那就等着它黄?它什么时候黄?”
母亲立马反驳:“又不是不让你拔,找黄了的麦子拔不是一样的吗?”
父亲*马上反击:“东一下,西一下,一天光跑到趟趟子了,能拔多少麦子,前年被冰雹打得只剩一把草了,你忘了吗?”
这时候,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我们儿女们也乐得休息一会,趁他们定不下“秤砣”时,赶快吃点馍馍喝点水,或互相把拔小麦时撩起的满手水泡刺破后进行包扎。
等他们吵够了,也决定了,说拔,我们就拔,说不拔,就挪地方再找黄的地方去拔。
现在回想起来也挺有意思,但当时感觉吵得真是鸡犬不宁,劝爹爹不听,劝妈妈不愿意,左右为难,又谁都惹不起,我那时想,我怎么能够离开这个家啊!
而那时要想离开农村,只有考学这一条道,但我们小村庄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考上学的,要想前无古人真是太难了,但又别无他法,我甚至一次在去上学的路上,面朝冉冉升起的太阳,发了毒誓:
如果我这一辈子能考上学,我宁愿不娶媳妇!
当然,后来学也考上了,媳妇也娶了,但婚姻一直不顺,我始终唯心地认为与这个毒誓有关。
话说到这里,需要声明的是:我一点没有抱怨姑父姑姑,我始终在任何场合都说,对于我们这个家庭,姑姑姑父对父母的帮助最大,对我们这个家庭的贡献最大。也许,他们只是想吓唬吓唬我,让我好好学习,但是,那时我太小了,孩子的世界没有谎言,我真害怕了,怕我失去上学的机会。
奉劝各位成年人,千万不要吓唬孩子,也许你觉得你是在开玩笑,可对于胆小的孩子来说,那可能真是一个他怎么也迈不过去的坎。
以至于后面的几学期,我还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深怕家里哪一天又不让我去上学了。
终于快到初三毕业了,当时中专中师是在初中招生的,并且上学期间费用全免,毕业后国家包分配。
这对贫困家庭孩子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所有的农家子弟都一窝蜂优先选择报考中专中师,考不上的才选择上普通高中。
但当时的中专中师录取率又特别低,一所学校能考上的学生也寥寥无几,甚至有些学校整校“剃光头”,像我所在的那所学校就是这样,在我之前,就没有一个学生考上过。
但我知道,就我这情况,要想跳出农门,也只有考取中专中师才有希望,可这真的太难了,无路可走之下,也只能放手一搏,真可谓“自古华山一条道”了。
当开始报名时,全班所有同学都填报了中师,当时的考试分两次进行,第一次在五月份,叫预选考试;第二次在六月份,才是正式考试。当时我们公社有两所初中,近150名初中毕业生,一共分了四名中师名额,两所学校统一考试,统一阅卷,统一录取,相互竞争。
当时我们学校包括我共有8名学生,全公社共有24名学生入围预选资格。当时规定,我们这24名入围预选资格的学生,不但有资格参加到县城进行的中师选拔考试,即使中师落选,也已被邻近公社的一所高中录取。
在这一个月紧张的学习中,我们这8位同学“幸福”地被其他同学“羡慕嫉妒恨”着。但我由于家庭条件的限制,对未来人生的担忧,自信心始终树立不起来。
记得当时化学老师让我们每人买一本化学练习册,定价为0.24元,估计这个数字我这一生也忘不了,但我还是由于只有一毛多钱,最后没有买上。
没办法,我就用这一毛多钱买了两张白纸,钉成一个本子,连续几天趁同桌中午回家吃饭的机会,提前把所有的题抄在白纸本子上,然后作答上交。
而每当老师发作业本时,就是我最“难心”的时候,倒不是怕做错题挨老师批评,只是每每看到我的作业本的“与众不同”,它的“唯一”始终让我抬不起头来。
我的同桌家里条件不错,他父亲承诺只要他考上高中,就给他买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但他担心自己考不上,经常不无羡慕的对我说:
如果我是你,现在自行车早已到手了,只等下学期骑着自行车上高中去了!
我告诉他,我不要说买自行车,就这个高中恐怕也上不了。
不知这话怎么传着传着就变味了,说我口气大得很,吹牛说考不上师范不罢休,把高中还没瞧上,不想去上云云。
后来这话传到我耳朵里,我也懒得去解释,只是在心里默念:
同学们,我哪有吹牛的资本啊!不是我瞧不上这所高中,我是穷得上不起啊!
就像大多数中国民间故事一样,虽然历经千难万险,但结局往往是美好的……
在1984年那个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九月,在大街小巷唱着电视剧《霍元甲》的“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歌声中,我作为全校唯一一名考取中师的学生,直起久屈的腰杆,迈着轻盈的步伐,挤上了开往师范学校的列车……
有诗为证:辛苦遭逢起一拼,前路坎坷砺真金。
承得孔融白眼视,哪管大郎店正新。
窎领山上牡丹红,榆中师范无白丁。
只愿杏坛桃李盛,回报双亲一片心。
注:窎领山:作者家乡的村庄名。
榆中师范:作者曾经求学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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