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寒灰炙手

“爸，林刃…在这里。这里是…医院。”林立的声音，就那么突兀响起。

        林葛然忽然掉转车头，车在公路上高速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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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

        隋刃刚回来，还在洗手间，他在洗脸，他坐拥自己真正的脸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了却觉着难受，好像披的是个假皮，他一直洗脸。

        虽然是偷偷通风报信，林立还是开心的。他偷眼看卫生间的方向，里面还是哗哗的水声，没发现，很好。

        林立攥着手机，坐在病床上，心里默念，希望林葛然快来。

        其实自己没什么事了，本来是可以出院的，可隋刃说外面危险，并没让他走，一定让他呆在这里。所以，他就没再走，还和那个所谓的林箫住进了同一个病房。

        据说，这里被防护的像一个铁桶，已经变成隋刃他们其中一个基地。

        据说，这个躺床上被伺候就差给个奶嘴的娇俏男人“林箫”，才是父亲名义上、“真正”的儿子。他身边，还有个凶巴巴的女人，还有一群献殷勤的小弟，林立不爽，林立很不爽。

        他见过林葛然书房里和隋刃的亲子鉴定，他知道，隋刃，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才是真正的林箫。

        那么，自己身边躺着四脚朝天睡大觉的这个奶呼呼的娘炮，又是谁？

        这家伙，吃的好喝的好还有一群小弟恭维，外面全是黑衣大汉，这小子连苹果都是刃给一片片削好，他咽不下，刃又给兑了奶，用榨汁机榨成苹果奶？？

        隋刃出来了，面容冷肃，水浸了脸旁的发丝，脸上还有些湿。他黑漆漆的一双眼，默默盯着自己。

        “刚才，你在打电话？”

        林立看着他，咕咚吞咽一下，强笑，“我那是跟朋友打电话啊…话说，…与你何干？”

        隋刃，伸手。

        这是要收手机。

        林立咬咬牙，自然不给，隋刃一个翻被，手机已没收。

        林立顿时就恼了，“林刃，你敢抢我手机？我爸都没翻过我手机，小爷给你胆胆子了是吧？！”

        隋刃一只手牢牢抓着林立伸过来的小爪子，一只手翻着林立的手机。只见他微愣了一下，然后眉头慢慢拧起，“…你。”

        “是！”见隋刃发怒，林立已经没在怕了，“我是给爸通风报信，我是说你在这里！怎么了？你才是爸真正的儿子，不是吗？”他指着一旁已经颤颤巍巍醒来的楚斐，“他是假的，你才是真的，我说错了吗？”

        隋刃忽然欺身上前，半跪在被子上，一把就捂死了他的嘴。

        “哎——刃！”一旁刚刚被惊醒的楚斐这下可躺不住了，坐起来，“你干嘛啊，他才多大，还是你弟弟，你别真发火啊！”

        “门锁死！你想等你妈过来听到吗？”隋刃转头看他，眼里忽然就现出一丝怒意，“锁死！”

        楚斐颤颤巍巍下床，在保镖发觉之前，把门从里面锁死。

        隋刃沉默，然后闭了下眼，“用我给你的工具。”

        楚斐咬牙，蹦跶着从床底下拿出工具，把门牢牢控住，他失血很多，这会儿还没完全恢复，“又要出什么事？你对你弟轻点儿啊！”

        林立眼前简直要喷出火，他怒瞪隋刃，还要挣扎，隋刃已经说话。

        “我没有弟弟。”

        然后，他看着林立，眼神慢慢转冷：“再挣扎，我杀了你。”

        林立瞳孔变大了一瞬，然后，他停下。

        “你答应过我，不与任何人联系。”他看着林立，慢慢放开了他，然后慢慢举起手机，“这个号码，是谁？”

        林立身体开始发抖，然后，看到隋刃不知从哪儿变出的手铐，竟然把他双手铐在了身后。

        “林刃，你这是犯法！”林立身体开始颤抖，从内到外，然后，他眼眶慢慢湿润，“我是让爸来找你，来接你！我错了吗？”

        “你应该知道，顾左右而言他无用。”隋刃看着他，“回答我的问题。”他看着林立，眼里似乎没有丝毫感情，他伸手，把手机屏幕举在林立眼前，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已经被他删进垃圾箱的手机号，竟奇迹般地又出现在他面前。

        隋刃还是那句话：“是谁？”

        林立颤抖，颤抖，终于忍不住了，哭喊出声，“…是我亲爸！我亲爸！你现在知道了，满意了吧？！我是假的！我是彻头彻尾的假的！你才是真的！你满意了吧？”

        隋刃沉默，“你跟他，说过什么？”

        林立掀掀眼皮，“他说，林家的钱，早晚是别人的，我拿不到一分。他说，他会带我走。”然后，他声音慢慢低下，“他还说，让我遇到什么，都告诉他，他会保护我，他才是我真正的家人。”

        “你信吗？”隋刃声音低哑，只一句话，就让林立破了面具。

        林立眼眶开始红，红的像兔，然后他开口，“林刃，你有什么立场让我不信？你又是什么好人？我哥！林远！难道不是因为你才死的吗？”

        他忽然挣扎了一下，身体也微微跳起，然后又重重跌回床上，他重重喘气，“你，从你离开家，这个家就变了！我哥死了，我爸也快疯了，他每天、没日没夜找你，在书房，画地图，低着头，像一个疯子！他没再看过我一眼！一眼！你知道吗？我没有家人！我没有妈！我只有他！我去酒吧，我辍学，我打架！可他再没问过我一句！”

        “所以，忽然来了一个莫名的亲爸，来认你，对你好，你就信了。”隋刃声音还是很冷，语气却已平和下来，温温凉凉。

        林立看着他，睁着眼睛，眼里，却慢慢流出眼泪。

        “你…在意他？”隋刃看着林立。

        林立也看着他，“他对我好。”

        隋刃低头，看着手机里的短信，然后，把它删了。忽然，他站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林箫，这里交给你。”

        “你哪儿去？”楚斐脑壳发懵，这下也有三分明白，“这小子，被坑了是吧？被坑啦对吧？”

        “把他手机，碎了。”隋刃没再回头，到门口，他忽然停下，“林立。”

        他没回头，却开了口，“如果你又见到那个很凶的女人，不要说多余的话，当我求你。”

        林立大睁着眼睛，看着他，然后，他开口，“…交换条件呢？”

        “我会带回你的亲爸爸。”他沉默，“如果，他是真的。还有…”

        “对不起。”

        “什么…什么意思？”林立眼睛仿佛呆滞住了。

        隋刃没再说话，他已经像一阵风，从楼上吹到医院门口，然后，在大街上疾行。

        林立的手机，一直被监视。是，隋刃知道，是他有意没有拆除，为了钓大鱼。可现在，他有一点后悔。不，他很后悔。

        不出他所料，林立-果然，用手机发了短信，告诉他亲爸爸他目击了林箫被人伤害的过程，还听到了凶手的声音。如果这个爸爸为真，为了林立，他什么也不会说。如果，他是假的，就是有人派来的，可能要做下一步的事情。

        那，对方的下一步，只可能针对他。隋刃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他发现，事情、似乎到这里，有一点不受控了。

        他忽略了一件事，如果，林立的这个父亲，和林立真的有过牵扯，或者，真的是林立的亲生父亲，那也和林立，并没有什么感情。一个离家多年的亲生儿子，和在身边养育多年的养子，哪个更重？从…林葛然身上，他一直清楚地知道他的选择。

        林立的这个父亲，就算真知道林立，为了钱，也许还是会说点什么。那么，他就是有危险的。对方很可能把他…作为扳倒自己的一个工具。

        最有可能的是…陷害自己，那么…

        隋刃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这个人，会死。

        远处，红色的蓝色的灯、已在闪烁。

        冒充林立父亲的余飞观已经死了，死的凄惨，头骨分离。

        就在隋刃他们去顾东流家里的时候，他正在被杀。

        顾东流让隋刃喝的那杯茶上，沾着他的指纹，在顾东流对隋刃的母亲微笑的时候，隋刃的指纹已经被取走，粘在余飞观胸前的那把刀上。

        付人杰站在警车里，远远看着停在桥头的身影。

        相距近百米，两人冷冷对视。付人杰知道，这是抓不住刃的。但是，他还是微笑了。他知道，这局，他赢了。

        隋刃，你不是想当真正的林箫么？

        你，当不了了。今后的每一刻，只要你在这片国土，你、就是凶手。

        虽然抓不到你，但是，起码从此刻起，你就、必须、时刻戴着你那张假皮。行动，会多有不便吧。

        指纹为真，警局，顶着假身份的你、还敢来吗？

        忽然，付人杰愣了，他看到隋刃的身后，慢慢出现了一个人。

        是那个魔鬼一样的…

        花修罗。

        付人杰忽然倒退一步。

        然后，他看到花修罗冷冷看着他，然后，缓缓举起手中的按钮，按了下去。

        只是刹那。

        无声的闷响，在他心头震动。四周无声、无息。

        付人杰却觉着混乱，终于，胸口似乎有什么，开始剧烈地震荡。

        是手机。他拿起电话，看到熟悉的号码。

        电话里响起声音。

        “人杰。”

        “先生，我看到他了。隋刃、还有花修罗，是否采取下步行动？”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顾东流开口：“先回来。”

        顾东流放下手机，抬头，白发苍苍的发丝，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左侧屏幕，是花修罗一双干枯灰暗紧盯他的眼眸，寒灰、却如火炬。

        右侧，是遥远的大西洋，30秒前，爆炸焚烧的基地。

        花修罗似乎在说话了。

        像很多年前面无表情负着手在他身前背书的那个孩童。

        三入承明，四至九卿。

        问儒生、何辱何荣。

        …寒灰炙手，人重人轻。

        除竺乾学，得无念，得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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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刃回头，看到花修罗。

        他没有愣，也没有颤抖，他只是看着花修罗。

        “师父，你回来了。”

        花修罗慢慢垂下视线。

        沉默，沉默，只听到两边的江水。

        花修罗：“你有要问的么？”

        隋刃：“您刚到吧。”

        “不，我来很久了。”

        “…赏江景？”

        “看人被杀。”

        隋刃继续往前走，“附近…还有人被杀吗？”

        花修罗停止脚步，“我故意没救他。”

        隋刃，停顿片刻，继续往前走。

        花修罗：“站住。”

        隋刃还是走。

        花修罗的眼睛，终于眯起，“站住。”

        隋刃停下了身子，却没有回头。

        花修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有什么要问的。”

        “师父想让我问什么？”隋刃微微低着头，然后，他轻轻笑了，“问你为什么不救他，问你为什么想看我被通缉，问你为什么不想看我再当林箫，问你为什么不想我和父亲和好如初，还是问你为什么那么想我当杀人犯，想我被母亲厌弃，想我终日顶着张假脸，想让我…恨上你。”

        他的声音，终于缓慢而深切的、全哑了。

        花修罗慢慢张开嘴，“你应该恨我。”

        “够了。”隋刃忽然低吼，“我说够了，你这句废话，我听了太多！”

        花修罗，被吼了，他原地立正，看着隋刃。

        他看到，隋刃的肩膀在起伏。黑暗里，他却看不到他的脸。

        花修罗低头，把握不住按钮的手放进兜里。

        “随你怎么想，想杀我的时候，我恭候。”他开口，然后擦过隋刃的身，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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