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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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慢慢俯身，听到他最后一句呢喃，“不要…走的太远，会…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我还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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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葛然还在吐，吐完苦水，吐的只剩咸腥的苦胆。
耳边是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哪怕挥刀斩流、依然永无穷尽。
就算你不恨我了，我也恨着你。
疑我、斥我、践踏我、赶我离开的，是你。
那么，我应该再杀了林立么？
不要再找我。
黑色的影子，终于还是走到了他面前。
林葛然一只手伏在泥里，抬眼的瞬间，他已松了紧攥胸口的另一只手，“你回来做…”
“林叔叔，是我。”丁宗亮看着他，“妈妈还在准备，让我先来迎你们，你…怎么了？”
林葛然只窒了一下，就猛然收回视线，他摇头，慢慢站起来，丁宗亮去搀他，他只是避开，哑声开口，“别来，这里脏。”
丁宗亮沉默，“我刚、似乎看到林刃了。”
林葛然眸子慢慢暗下去，“…那不是他。”
“那是谁？”
“…我的儿子。”林葛然抬起头，看着黑色的苍穹，“林箫。”
“林箫？”丁宗亮愣了一下，忽然凝起眉，“我知道他。”
“你知道他？”
“妈妈以前总提他，她说，林箫是你跟汐姨的孩子，如果我小时候在国内，一定会跟他成为最好的朋友。”丁宗亮眸子亮了，“林叔，他不是走丢了？他——”他忽然停顿，“可他为什么…跟林刃长的那么相似。”
林葛然胸腔已经钝痛一片，就像被一把钝刀慢慢地拉，他跌跌撞撞往树林外走，可他还是艰难继续，“因为、林刃只是他的替身。箫儿这些年、一直在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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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楚汐抬头，看星空。
然后慢慢放低视线，看到星空下正对着面前空气练习微笑的隋刃，一个哆嗦，“你省点…力气。”
隋刃听声收笑。
楚昭拿着一堆大包小包走来，身后却还是没人，楚汐张张嘴，还是没说话。
隋刃笑了，“妈，你还在找我爸吗？”
楚汐恍惚了一下，这小子…演的是真像啊！她叉起腰，“他刚可要吃了我！”
楚昭挑眉，“他敢。”他笑，“我看到宗亮了，跟他…在后面聊天呢。”
楚汐沉默，“小丁？”她慢慢握起拳，“顾繁水和丁宗盛的儿子？”
“小汐。”楚昭停顿一下，“别这么称呼丁先生。”
楚汐冷笑，“那我应该称呼他什么？爬到那么高的位置，真是高的可怕。”
“我查过他，他不像坏人。”楚昭慢慢走近楚汐，把她额前被风吹散的碎发归耳后，“小汐，繁水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忘了？”
楚汐沉默，“哥，我既然来了，就能尽力演好，但是别再提什么闺蜜，求你。”
楚昭：“好，我不提了。”
“爸已经被我劝平静了，一会儿，你不要跟他发生矛盾。”隋刃插嘴。
楚汐已经扭头看他，“你一口一个爸，叫这么顺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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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嫂——”顾繁水披着如云黑发，跑进厨房，愣了一下，“我爸呢？”
贝嫂五十上下，她见了顾繁水，脸上堆起了笑，“小姐，先生去仓库挑酒了，他说，小汐小姐来，一定得喝陈年最好的。”
顾繁水沉默一下，“他自己去？”
“阿摘跟着呢。”
“…哦。”顾繁水垂下视线，“他来了你跟他说，我下去…接小汐去。他们…快到了。”
“知道了。”
贝嫂看着她出去，眸子转了转，给另一个正在和面的年轻人一个眼神示意，年轻人微垂视线，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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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繁水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冲，她冲出晦暗的楼道，迎到了星光下的闺友。
她迟疑一下，眼眶已经红了，然后开口，“…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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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迎客了。”顾东流笑着起身，眼神微摇向付人杰，“人杰、你该去你该去的地方了。”
付人杰躬身，退进另一个门里的黑暗。
顾东流卷起袖子，含笑推钢门而出，第二道翡翠门、两边黑衣人为他更衣，换上圣诞老人似的慈祥睡衣，他踏着祁连山雪豹皮铺成的地毯，走进第三道琉璃门，有人迎面端来一个金鱼面盆，他伸手进去，沾了满手面粉，然后进入第四道木门。木门里，阿姨们正在热火朝天做饭。见了是他，都只是微笑致意，站在刚刚包好的一个饺子旁边，客厅外已经热闹了。
“爸。”顾繁水牵着一个女人走来，顾东流看过去的瞬间，楚汐抬了头。
只是清清冷冷一抬眼，仿佛那个平生唯一的劲敌老友回来了，顾东流眼尾微跳，只是微微笑了，“你回来了，小汐。”
楚汐没有笑，她只是平平淡淡看着顾东流，“是汐儿不懂事，现在…才来看您。”
顾东流眉宇间温和如流水，苍苍白发每根都在闪耀，“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我的去向…师父这么感兴趣。”楚汐轻轻笑了一下，四下看看，“一别多年，徒儿都还没坐下。”
顾东流眼尾复跳一下，他嘴角轻动，眼睛已看向楚汐身后，“只是…替我们箫儿不平。听说这些年…活的烂泥一样。”
隋刃在楚汐身后出现，他看着顾东流，看着，然后，慢慢笑了，“师爷爷，您搞错啦。”这一笑，冰雪似都融化，林葛然就是这时候走进来了，然后，他的脚步定格。
隋刃没有看他，只是面朝顾东流，“那个烂泥一样的，替身罢了。”
大厅安静下来，顾东流露出迷茫的表情，“是我、错了？”
楚汐笑，她站在人群中，笑的真实、嚣张、笑出眼泪，“您的徒儿，错过？”她的手忽然紧紧握住隋刃的手，似乎再不会放开，“他一直…在我保护下，从我前夫送他走的那天起，他就在我眼皮下，四千六百七十八天，每一天、每一刻。”
漫天的浸骨的颤抖里，林葛然慢慢闭上眼睛，楚昭一样，丁宗亮沉默，他慢慢眯起眼。
只有隋刃，他安静地睁着眼睛，站在人群中间，顶着那个从开始起就存在在各种人们嘴里的光芒万丈耀眼的名字。
不不、他不是隋刃，他是…林箫。
好相似的一张脸，好不同的两段人生。那、那个人呢？那个黑暗的、卑劣的、烂泥一样的、人呢？
顾东流抚掌，笑意盈盈作结，“好，好徒儿，看来老师当年读给你的诗，你学的好。时无战略，此地即边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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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时，楼道黑暗寂静，没有人说话，林葛然一脚踩了空，就这么，顺着楼梯一路向下，正巧掉在了隋刃脚边。
后脑勺正巧躺在了隋刃脚上，软塌塌。
隋刃动动脚，还是没收脚，他沉默，去扶他。
“箫儿。”楚汐已经目不斜视，“走！”
隋刃扶着林葛然的手微微停顿，黑暗里，他还是、把林葛然扶到了靠墙的位置，黑暗里，他看着他。
林葛然看不到他，月光倾斜，他终于看到了隋刃的轮廓，还是清冷的一张脸，沉默的一双眼。
对视。沉默。对视。
“不再…装一下？”楚汐脚步渐远，林葛然看着他。
隋刃，慢慢低头、笑了。
“还没离婚，你不是前夫。”他嘴角轻扬,终于，开启身为林箫长大后面对林葛然的第一个笑话。
“…你…你说什么？”林葛然瞳孔，慢慢放大。
隋刃收了笑，他站起来，他最后看林葛然一眼，然后，转身走远。
车里安静，没有声音。
林葛然握着方向盘，看着面前的马路。
电台里断断续续响着，主持人异常亢奋的声音，“最近，清朝沈复《浮生六记》的段子火了，网络流行语《无人》云：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与我捻熄灯，无人共我书半生；无人陪我夜已深，无人与我把酒分；无人拭我相思泪，无人梦我与前尘…形容现代社会，没有陪伴没有依赖、没有亲朋陪伴、过着“空巢”生活的你我他。”
…很多年前，她就生病了，她的神经很脆弱。
…所以你不要贸然问她这些年的去向，也不要告诉她真正的答案。你不能刺激她。
林远死了。
有我的原因。
你疑我、恨我是应该。
是我对不起你。
他一直…在我保护下，从我前夫送他走的那天起，他就在我眼皮下，四千六百七十八天，每一天、每一刻。
她一直没有看自己。
一眼、都没有看自己。
那天…你没有睡着，是不是？
那么，我应该再杀了林立么？
不要再找我。
天旋地转、昏天黑地。
天气闷热难耐，林葛然打开车窗，却仍觉着无法呼吸。
你回来了，你还要走，是不是？
对视。沉默。对视。
隋刃在笑，他低头、浅笑。
他却忽然觉着，他在难过、很难过。
忽然，电话响了。
“爸，林刃…在这里。这里是…医院。”林立的声音，就那么突兀响起。
林葛然忽然掉转车头，车在公路上高速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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