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不羡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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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了头,看着远处的北斗,和万家灯火,“他…不笑的。”
“我又、把他弄丢了。”
“我们要快找到他。”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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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汐在林葛然背上,晃晃悠悠往前,她出了会儿神,然后,慢慢、慢慢,把脖颈贴在他肩膀。
她看似温柔,却问的锋利,“为什么,你会把他弄丢呢?”
林葛然忽然像是醒来,他只觉着这个梦很长、很长。
他忽然咬紧牙,握了拳,“因为,我虚荣、自私、怯懦、卑劣。”
“所以,我丢了他。”
隋刃忽然停下,他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
楚汐回头看隋刃,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心里忽然就生出几分渺茫,她轻喝,“让我下来!”
这一句,看似轻,却宛如炸雷,梦里的小汐从来不是这样,梦从来不会这样。林葛然忽然觉着太阳穴两处剧烈地跳动,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这——不是梦!
他忽然双手一松,楚汐已经一个屁股墩摔地上。
“好你个林葛然你!”楚汐疼的眼前一黑,最重要的是尴尬,她一个撑地就跳起来,横眉冷对。
久久的沉默。
“…”林葛然死死盯着楚汐,盯着盯着,他忽然逼近楚汐,眼神里的冷意简直要把楚汐焚烧,“你是谁?”
他双手握拳,下一秒,他竟忽然伸出了手,眼看就要攥住楚汐的脖颈。
然后,一个身影只一下就挡在了楚汐面前。
“父亲、冷静。”隋刃眼神漆黑,伸手隔住林葛然的大手掌。
只一下,林葛然的眼神就变了,彻底地变了。
虽然天黑、虽然刮风,他还是立刻、终于认出来了。
隋刃!
面前的、是隋刃!
手掌被另一个手抓在手心,手心湿冷,手指微凉。
他忽然上前、狠狠抓住隋刃的衣领,二人身影晃动,只一下,就这么离开了楚汐的视线。
花园里树影横斜,看似老旧、却树木参天。看似林葛然推着隋刃,其实是隋刃拉着林葛然飞掠,从这头,到最那头。
“真是你?!”林葛然手还没松开,直勒的隋刃喘不过气。
只一下,隋刃就隔开了他的手,他的面色冷然,“我说,让你冷静。”
林葛然窒在原地,第一次被隋刃这样呵斥,他没反应了,他只站在原地,紧紧瞪着隋刃,似乎他下一刻就又会跑。
隋刃低头,整理领子,他的手指很稳,手腕却在轻轻发着抖。
四目对视,树叶沙沙。红对红、灰对灰,漆黑对昏暗、苍白对惨白。
“她回来了。”隋刃看着自己的手指,“你看到了。”
林葛然看着他,“我看到了。”
隋刃停滞一会儿,抬了头,他看着林葛然,“不是我找回的。”
“这些年,她一直跟楚昭有联系。你送走我,她知道,安排了孤儿替换,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替换失败了。她一直以为,去堕天的那个是林箫的替代品,真正的林箫,一直在楚昭那里。她以为,她成功了。”
“很多年前,她就生病了,她的神经很脆弱。”
“所以你不要贸然问她这些年的去向,也不要告诉她真正的答案。你不能刺激她。”
“现在,在她心里,我是冒牌货,就像…我刚到林家时…”
“在我心里的…那样。”林葛然看着他,他的瞳孔在摇曳,“那天…你没有睡着,是不是?”
做亲子鉴定拔你头发的那天,你没有睡着,你全都知道,是不是?
隋刃没有笑,他只是认真看着林葛然,第一次,他没有低头,没有垂眸,他只是认真地定定地看着林葛然,“林远死了。”
“有我的原因。”
“你疑我、恨我是应该。”隋刃后退半步,“是我对不起你。”
林葛然半张着嘴,他往前走一步。
隋刃复退半步,“但是,就算你不恨我了,我也恨着你。疑我、斥我、践踏我、赶我离开的,是你。”
回不去了。
“我来,是配合楚汐演戏,替她儿子挡暗枪,这只是我跟楚家的交易。我来见你,只是不想看你再没头没脑找我,像一个无能为力的傻子。我走,是去做自己的事,为自己的兄弟。从头到尾,我没在乎你。”
你、拦不住我了。
你的所有价值,只是配合这一场戏。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终于、不会再叫林葛然一句。
生养之恩,他已还过了。
林葛然觉着恍惚,冬末,春来,夏到,秋未至。
他已经走了、彻底地走了。
已再无父子情义。
他松了肩膀,终于还是直了腰,“隋刃,恨我,就应该做恨我的事。”
“那么,我应该再杀了林立么?”隋刃低头浅笑。
“那你可以,动他一个看看。”林葛然看着隋刃,眼神从此不再熟悉。
“不要再找我。”隋刃没再看他,他转身而去。
林葛然站在原地,他抬头,看天,天旋天转,看地,地晃地摇。
他往前走了两步,就吐了,吐的昏天黑地。
眼前,晃过很早的时候,隋刃在路边吐的样子。
“父亲。”他抬起头,看着他,“已经过去了。”
“父亲,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他会回去,真的林远,会回去,您放心。”
“我答应了您,我会做到。”
“父亲,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祝您身体安康,平和快乐。”
“天要变暖了。”
“父亲,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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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看着很远的草丛里呕吐的林葛然,再看一旁冷肃着一张脸的隋刃。
“大侄子…支支棱起来了…”楚昭颤颤巍巍,上手想摸,这隋刃,确定是真的?
“我说了,你负责看着楚汐。”隋刃冷冷看着楚昭,“如果让她听到我说的,后果你可以承担么?”
楚昭被训的一窒,他看着隋刃,被小辈这样吵,确实也不恼,但是看着隋刃惨白的脸色,他终于还是没再开什么玩笑,他收了玩笑的意思,“…没事吧?”
隋刃脸色微微变了,一天数次这样对长辈,坚韧如他,也有些撑不下去。
一点温情,就难熬。
他微微侧了头,抬手轻按住眉心。
“走吧。”他轻声,“她要等急了。”
还没迈开步子,已经被楚昭拦住,他沉默,忽然伸了手,轻轻给隋刃整理领子,然后,双手抚住隋刃冰冷的手,低声开口,声音微弱,“顾家,顾东流,是你妈妈曾经的师父,却做过一些…苗头不对的事情,是敌是友,我们一直不清晰。我怕。他会害你妈妈。”
“顾家,是场大戏。”楚昭看着隋刃。
隋刃收了手,慢慢直起身子,“我会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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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东流看着监视器里呆呆站在原地的楚汐,他沉默,忽然就轻笑起来。
他一边唱,“热海落…热海涨…是人是鬼都在装…只有汐儿心不慌…”
然后,他轻顿了片刻,微微眯起了眼睛,路旁的楚汐,也正看向他镜头的方向,“那么,我的汐儿…是不是也在装呢?”
楚汐远远看着楚昭和隋刃走来,她沉默一会儿,“他呢?”
楚昭乐呵呵,“吐呢。”
楚汐愣了,“…吐?”
“看到你,高兴呗。”
“看到我,吐了,高兴、吐了?”楚汐脸色难看至极,眼看下一秒要揍人。
楚昭忙开溜,一把把隋刃推到了楚汐面前,“我我去车里拿土特产,你不是说过几次你想方叔了!”
隋刃看着面前危险的楚汐,心里也有点毛,他摸摸鼻子,试探着也抬脚,危险发言,“我我去…”
“你刚拉着他上哪儿?”一句话已问出。
隋刃一个激灵,“拉他去吐。”
很妙的,楚汐愣了一愣,竟暂时接受了这个答案,“又不笑了!你给我笑!”
隋刃沉默,挤出一个比哭稍微好看点的微笑。
楚汐伸手,隋刃的脸已经被剥楞到一旁,“先收。”
于是,隋刃就又是个呆刃了,他就呆呆站在路灯下出神,难得的,迟钝楚汐忽然凑近看他,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在难过?”
隋刃微微晃动肩膀,“我?”
楚汐四下看,“除了你,还有谁?”
隋刃:“…”
楚汐脚踢蚂蚱,“难道是蚂蚱?”
隋刃:“…”
楚汐望着远处的路面发了会儿呆,悠悠叹气,“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我不羡慕长江。”
“为什么?”
“…那样。”
隋刃睁开眼睛,灰暗的眸里带一丝微光,万物凝聚,只剩一个灰色奇点,“没有穷尽。”
楚汐忽然沉默下来。
不断有人逝去,但薪火相传,人类不会因此绝迹,就像长江之水,几千年来川流不息,不曾有一日停顿。这难道不是一件幸事吗?
可有些人,是否、只想要个暂停。
停吧,就停此刻、就停此刹,万事皆安。
可你终究原本就知道的,没有什么能撼动那个巨大的齿轮。
我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隋刃沉默,迈开脚步,“走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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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顾东流看着桌上的点心,眉间掠过一丝轻不可闻的桀气。付人杰垂下眼皮,不再去看。
“这是乾隆四年汪家流传下来的老桃酥。我记得楚小姐以前…”
“当年还跟着我的人,就剩你了吧,老方。”顾东流轻笑,伸手拿茶杯,示意他也坐。
老方话不多,模样也方方正正,他也笑,跟着落座,“当年的楚家,二位小姐可都是赫赫有名响当当的…数小汐最灵巧…”
“可你还是老了,老方,你竟忘了楚家是北方人,怎么还爱吃咱们南方的老桃酥呢。”顾东流伸手,轻轻一推,桃酥便摔落地上,碎成渣。
顾东流抬头,看到正含笑看着自己的老方一张方脸已失去血色。
他站起来,看老方呆坐,他已像一尊蜡像,行将就木。
“世界在变,你跟不上了。”顾东流背过身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我、也快跟不上了。这扇门,连着乡间小道。你再…等我几年,老了一起钓鱼去。”在他身后,一道黑色的暗门缓缓展开。
老方往暗门里走,没再回头:“先生已经不再需要我,我这就走。”他忽然停住脚步,仰头大笑,“你可不要走太远啊,老方我还等着你呢!”
顾东流含笑看着他渐渐消失在黑暗里,他的笑,慢慢浅了,只是咸咸淡淡挂嘴边,对着黑暗里的暗影说,“送他一程。”
付人杰沉默,忽然侧身挡住门,“送到哪儿?”
顾东流叹气,“自然送到安全屋里。”
“关起来?”
“不然呢?他已经老了,心已软。”
“不杀他?”
“杀了他,我找谁钓鱼去?”顾东流笑,脸上阳光又慈祥。
付人杰微垂视线,错失顾东流的另半边脸,已隐进黑暗。
地下道,老方俯趴着,腹下湿冷,肚脐上却火烫,像冒了烟,他微睁着一只眼,看血,漫过自己的眼帘。
暗影慢慢俯身,听到他最后一句呢喃,“不要…走的太远,会…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我还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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