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番外——断臂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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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静静道:“今天又是周一。”
每个月中旬的那周,周五他会单独穿过整个森林去岛的那一头,他都笑着走,周一,他会回来,都满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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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暴雨。
裴睡不着了,他坐起来,看到隋刃乌溜溜的眼睛正看着窗外。
裴转转眼睛,“刃,我失眠了。”
隋刃扭过头看他,不做声。
裴想想,“咱去看看那小子吧?”
隋刃立刻缓慢点头,裴失笑,这别扭小子…似乎开始在意亚瑟了?
亚瑟在单独的寝室。
每个寝室都住满人,就他单独一间。
每次对练都分队,就他一个人,或者和别人硬生生暂时凑对。
没有固定的盟友,在堕天是可怕的,而单独一间寝室有好处更多的则是坏处,再加上每月一次的神奇失踪,亚瑟的特别待遇在堕天开始广而流传,一开始没人知道亚瑟去了哪里,后来竟某天忽然传出亚瑟是堕天三巨头之一科查尔的儿子。
与之而来的,是更少的人的接近,也有更多的人开始暗杀他,一开始是一两个去试探,看到科查尔并没有采取任何报复动作,甚至漠不关心,后来就出现更多人组团攻击亚瑟,或明或暗,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对科查尔恨之入骨。
既然科查尔敢把儿子放在堕天,也敢放出消息,看来这个儿子于他,只是一个工具,他不会在意,这就是堕天训练营所有人的逻辑。
他们沦落至此,狗一样的活着,从死人里向外爬,都是拜科查尔所赐,所以他的儿子,是第一个要消灭的对象,哪怕付出一切。
可惜亚瑟总有方法,对抗一个或一群或明或暗的搏杀。得到威望的同时,他在训练营也越来越沉默,只剩下他很早时想要靠近的裴和隋刃,最近,亚瑟也很少来找他们了。
以前,亚瑟总是嬉皮笑脸端着盘子过来找他们吃饭,现在,总是小屁股对着他俩。
无奈那时候隋刃总是冷冷地端着盘子带着裴去另一个桌子,现在,又开始偷摸看他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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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荡荡的房间,黑乎乎。
只有远处靠窗的小角落有一个小床,鼓鼓的,其他床上都没人,本来并不大的房间这样也衬的很大。
隋刃默默看着角落里那个人,忽然咳了一声。
裴微微皱眉,床上的人竟然没有反应。
他和隋刃对视一眼,轻轻走过去。
被子团成一团,竟然还是没反应!
裴皱眉,轻轻掀开被子,被子里是硬梆梆的枕头!
没人!
膝盖一凉,裴皱眉,看到膝盖抵着一把尖刀,脚边亚瑟正糊里糊涂看着他,沙哑的声音,“谁!”
裴叹口气,膝盖的刀已经被隋刃一脚踢飞。
亚瑟脑袋也撞着墙,不动了。
隋刃看看裴,裴看看隋刃,隋刃脸有些发白,迟疑了一下,走过去。
亚瑟已经昏过去了。
墙角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薄薄铺盖,看来,他是打算在这里挤一夜。
也许,他很多天都是这么过的,因为有太多人趁夜里组团来暗杀他。
他几乎不敢睡。
隋刃默默看着,瞳孔忽然缩了缩,他慢慢蹲下来,摸亚瑟的额头。
滚热的。
隋刃再摸摸。
裴也蹲下来,二人同时看着他的左臂。
衣袖划开,左臂已经从上到下肿的像馒头,中间那一段更是富的流油。
馒头,隋刃舔舔嘴唇。
发烧了,胳膊发炎,亚瑟也不念叨阿弥陀佛了,亚瑟可沉默,歪着脑袋,金发提溜在一边。隋刃举着手扶他,亚瑟的脑袋就软靠在他手掌。
隋刃轻声道:“他的胳膊。”
裴没有说话,他认真看着亚瑟左臂臂肘之上的那一截,一道闪电划过,那里正越来越亮,越来越肿,窗外瓢泼大雨,顺着破窗向里面扫,墙角刚才亚瑟靠着的地方早已湿漉一片。
高烧的亚瑟,靠在那里,淋着雨,想清醒,直到他们来。
裴轻轻按了一下,亚瑟没有醒来,只是身体应激似的颤栗。
裴皱眉,“断了。”
隋刃瞳孔微缩,“可是…骨头是接上的。”
裴闭上眼,“他大概…接错了。又硬熬了几天。”
他慢慢睁开眼,眼里什么也没有,“里面都是水。”
骨头里,都是水。
变质的水。
隋刃飞快地找兜,什么药也没摸出来。
裴再摸亚瑟左半个身子,竟然早已肿了起来。
裴抬起头,眼睛里一片漆黑,“水顺着他错位的骨髓,已经流满左半个身子了。”
所以,亚瑟左边的身子几乎是右边的两个大,平日的小瘦子,竟然微微发胖。
像一个怪异的包子,变质的肉馅儿,全流到左边了。右边只剩下油水,干瘪瘪的。
他明天,大概就会死了。
裴没有说话,隋刃也没有,他们呆呆地看着沉睡的亚瑟,苍白的脸,已经微微肿起来。
他的手,肿的像脚。
如果他们没来,也许,今天夜里,他就死了。
再淋一会儿雨,再吹一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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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巨大的海风从天上降下,袭击着。
隋刃背着亚瑟。
小小的身子,背着大黑影。
黑头发背着黄头发。
黄头发背上罩个薄被单,挡着迎头砸下的雨。
薄被单前面,是个黑头发,一颠一颠地向前跑。
裴头前带路,披荆斩棘,到大树下,一道闪电,一霹滚雷,裴有点担忧,脚步放慢,转头看身后,“刃,还行吗?”
“大树下被雷炸,别停。”隋刃头不抬,背着大黑影,继续跟着他走,不过多叹了口气,“…一孕傻三年,一胖重三斤。”
裴失笑,隋刃忽然停下,淌在泥水里,“快…快滑下来,给他提提。”
裴走过去,“我来背吧!你歇歇。”
“你知道地方,你带路。”隋刃摇头,喘口气,往上颠了颠手臂,道:“我还可以,快。”
裴只好咬着手电筒,给直往下秃噜的亚瑟往上拽,隋刃闷声:“把他被单绑我肩膀上。”
“已经绑了好几圈了,”裴把被单条又在隋刃小小的肩膀绑了几圈,再扎个蝴蝶结,打量一下,微微皱眉,“都快成死结了。”
不好看。
几个蝴蝶结缠一块,不好看。
隋刃深吸口气,“走。”
裴眼睛微微发红,刃的肩膀已经被被单勒的完全肿起来,像要断掉,可他知道,刃在后悔下午沼泽地搏击没有及时发现亚瑟的伤,他吸口气,抬头望了眼被闪电映的发紫的夜空,“走!”
他拿着手电筒,一马当先,在暴雨里向前冲,用力把荆棘砍开,砍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路。
明灭的电筒,映着一行泥脚印,在惨白的夜空下,雷声阵阵的霹雳里,向前走。
裴忽然唱歌,“大河向东流啊,三个好汉向前走啊…”
他没有回头,砍着荆棘,踏着沼泽,只是忽然道:“亚瑟,坚持住,就一会儿了。”
银白色的电筒光照出一条歪斜的水路,厚厚水帘。亚瑟在隋刃小小的背上,背上盖着被单,隋刃小小的背,汗已经湿透了,湿漉漉的衣服,热腾腾,亚瑟还是往下秃噜,死活是掉不下来了。
他闭着眼睛,想笑一下,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他就不笑了,侧着头软软趴在刃小小的背上。他忽然若有似无地睁了下眼睛,望着遥远的地方,肿着的眼皮里,紫色泛白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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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屋子,冷岩壁,花修罗的住处。
裴惨白着脸站在岩壁门外,看着黑洞洞的门。
亚瑟已经开始说胡话,坐在屋檐下,屁股下给垫着湿铺盖,摸着刃的脑袋,摸摸揉揉再拽拽,然后硬拔两根自以为是白色的头发,得意地晃晃手里黑乎乎的头发,把大脸凑隋刃的黑脸上,“哎哟小黑发,你有白头发了哈哈哈,我是亚瑟小王子,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我是泰国的,你去过泰国吗?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老奶奶吗?…¥&…areyoubigbangbang!把你给搁我肚里头行吗?你就爬不出来了,你就被黏住了吧哈哈!”
亚瑟摸摸肚子,开始玩肚脐。
隋刃正襟危坐:“……”
把亚瑟手打掉,冷冷地:“脏。”
亚瑟眉眼一皱表示要哭,换手继续玩。
隋刃叹口气,弯着身子从前面的泥地里找来两块胶泥,揉成一个球,递给亚瑟,“…玩这个。”
亚瑟张嘴吃了,嚼嚼,“哎哟巧克力。”
隋刃:“……”实在忍不下去了,抓住亚瑟呼呼往自己黑头发乱抓的手,转头看裴,“裴…他在吗?”
裴正眯着一只眼顺着门缝仔细观察,声音有点抖,“…不好说,黑乎乎的,不过你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开灯…不过,还是不好说。”
话音未落,门已经开了,裴一个趔趄差点摔进去,已经被里头一个脚给踹出来。
隋刃瞳孔微缩,站起来。
花修罗黑着脸,还不好说,你们仨小个子在外面这么个叨叨,我他妈能睡着。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了眼天色,黑色,雨,凌晨一时。
亚瑟这会儿胡话更好听了,“哼哼,别叨叨。”东北话出来,“别!要打鬼子了!”
花修罗终年苍白的脸已经开始更黑,出鬼子了?
他微微带着冰褐色的瞳孔先向裴冷冷看去,眼里是说不清的感情,有点厌烦又有点…裴瑟缩一下,背手站好,花修罗淡淡道:“有事?”
裴点头,声音微微有一点抖,“…报告长官,学员222号,他…他生病了。”
花修罗没理他,再向隋刃亚瑟看去,微微眯了眯眼睛,隋刃心里颤了一下,抓着亚瑟的手开始往后退,直退到了暴雨里,然后,把亚瑟拽到身后,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花修罗脸更黑了,这是找我看病的节奏?
他冷冷望着他们仨,互相望着,一时沉默。
花修罗淡淡道:“把他上衣脱了。”
亚瑟打个哆嗦,“…娃娃冷。”
隋刃已经干脆的两下把亚瑟扒个精光。亚瑟光裸裸小脖子瞬间被浇透,打个喷嚏。
花修罗瞳孔微缩,裴攥了攥手指,亚瑟挠挠小肚皮,有点羞。
花修罗上前两步,隋刃牵着光肚皮亚瑟手又后退两步。
“你再退一步试试。”花修罗淡淡道。
隋刃不退了,拽着亚瑟仰头看花修罗。
裴也走过去,挡在隋刃面前,仰头看花修罗。
仨人,一竖排,仰头看花修罗,好像花修罗是怪兽。
至此,花修罗已经恍惚,不知道是自己找他仨还是他仨找自己。
他几乎要开始分配训练任务。
亚瑟已经开始哆嗦:“医生,我试了,脚没问题…”
花修罗脸更黑了,手已经越过裴和隋刃搭上亚瑟肿成萝卜的胳膊。
搭了几秒,花修罗收回手,嘴角带着淡淡嘲讽,“生病了…不找医生,找我?”
说完,他已经转过身,淡淡道:“没救了,回去吧,争取熬到清晨跑完拉练再死。”
一句说完,三人小脸同时惨白。
良久沉默,花修罗似乎已经不耐烦,转身向屋里走去,忽然听到身后亚瑟似乎在小声地赔笑,“谢谢长官!”
花修罗似乎有些诧异,他愣了一下,转过身,看到亚瑟向他恭敬鞠了一躬,黄头发在夜里闪着最后的弱光,亚瑟直起身子,眼睛晶亮,“请您让他们活着,他们和您一样,都是黑头发。”再看他一眼,然后左看看隋刃,右看看裴,忽然牵起他们的手,笑了一下,抿了抿惨白的嘴唇,“没事,我已经活很久了。”
他,将死之人,在安慰小伙伴。
隋刃紧抿着嘴唇,看他笑,裴脸色苍白,已经白到了脖子。
隋刃还是看着亚瑟,眼睛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忽然冷冷道:“花修罗不行。”
他猛地拉着亚瑟向大雨里走去,“我们找别人。”
裴惨白着脸,一向温润的黑头发像要倒竖起来,忽然也叫道:“他确实不行!我们找别人!”
花修罗:“……”
裴那张酷似她的眼睛充满了不屑,酷似某人的手在不屑的挥动…
“站住!”
花修罗忽然坐下来,坐在台阶上,永恒冰块脸,淡淡道:“我现在心情很差,117,你现在开始讲笑话,什么时候让我笑了,我什么时候救他。”
裴:“……”
隋刃淡淡道:“裴,先来一段rap。”
裴握着拳,“yoyo,我是裴我是裴你是谁你是谁,裴是我我是裴。”
花修罗:冰块脸。
隋刃:“……”
亚瑟:“……”
没笑。
隋刃走过去,耳语:“还记得上次那个黑猩猩吗?”
裴恍然大悟。
上次,他们进行原始森林一周游,要在没有食物和弹药的情况下存活一周,他和刃遇到一只大猩猩,他俩赶快爬树躲避,然后猩猩竟然也上了树。
裴道:“一般人都以为大猩猩不会爬树,但是上次我们遇到一只猩猩会爬树。”
花修罗不禁冷笑一声,“猩猩本来就会爬树!”
裴:“你笑了。”
花修罗:“……”
亚瑟,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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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壁屋,床。
亚瑟静静躺在上面。
花修罗黑着脸给看病,在亚瑟血肉模糊的胳膊里翻翻找找,淡淡道:“他胳膊断了很多次,也接了很多次,但是第一次接错了。”
亚瑟并没睡,亚瑟努力仰着下巴,咬着小牙,握着拳,看着黑漆漆的岩壁。
他明白,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原因,他自己接臂,不敢要科查尔检查,就说接好了,第一次的时候。然后,他接错了,断了个小骨头碴在里面。
后来小骨头碴被花修罗挑出来,接下来几天,变质的水陆续从身体里抽出来。
他慢慢好了。
花修罗永远也不会承认,那天,他并没有想笑,也不想冷笑,他只是看到裴苍白的脸,和真诚的眼睛,一如当年,她逗着伤痕累累呆在孤儿院角落的他。
他想一直呆下去,不笑,一直呆下去。
可惜,他看到她的眼睛在颤抖。
他只好冷笑一声,结束这一切。
裴后来问过,为什么那天夜里,你要那样着急救他?隋刃那时候说,因为他喜欢坐在我们对面,看我们吃饭。我习惯他看我们吃饭。
亚瑟说他骗人。
实际上,隋刃确实是骗人的。
他只是觉着熟悉。
实际上。
本来那天清晨,亚瑟真的已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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