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小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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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左耳耳钉忽然传来噪声。
隋刃猛地翻身坐起,跃向窗外,站在雪地上。
噪声清除,一个沙哑的声音,“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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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刃愣住,沉默一会儿,似乎有些失望,“是你。”
耳钉那头笑了,“你以为是谁?”
隋刃背脊僵了一下,慢慢靠着墙壁,微眯起眼睛,“什么事。”
耳钉那头冷冷一笑,“看来师弟最近很忙。”
隋刃愣了一下,望着身前飘飞的冰雪,半晌,“抱歉。”
香港,尖沙咀,雪白街道,血红电话亭:
一个黑衣男子沉默地倚着电话亭,出神地望着外面的飞雪,有两片顺门隙滑进贴上他带着淡淡刀疤血痕的脸颊,半晌,他侧头吐了口烟,弯起嘴角,“…呵,不像你风格啊。”
他慢慢挺直背脊,眼睛里已没了笑意,“没查到线索,还是没查。”
隋刃轻轻吐口气,“没查。”
他最近,太忙。
忙到甚至还没查,警署长翰秦和当年西沉巷沉沙死的事。
耳钉那头轻笑一声,“怪我咯。”
一阵冷风吹来,隋刃僵住身子。
原冷冷地:“还认我是师兄,一会儿就找个人多的地方做二百个高脚位俯卧撑。”
隋刃愣一会儿,“…明天吧。”…夜已深。
原“呵呵”一笑,“随你咯。”
隋刃闭上眼,感觉到大师兄一阵阵冷意扑面而来。
他咳一声,装不知道,“我会抓紧时间。”
原这才满意,淡淡道:“外公委托我,来找你。圣诞那天,你们通过话,记得吗?”
圣诞那天通话…
已暗杀他两次的…st响尾蛇头领!
隋刃瞳孔微缩,“他是…你外公?”
原沉默一会儿,“嗯。”
隋刃慢慢挺直背脊,手指从耳钉处慢慢下滑,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原淡淡道:“不必这么惊讶。”
隋刃淡淡打断,“我只是在考虑,怎样重新定位和你的关系。”
原忽然笑了一下,“要不,咱俩试试?”
隋刃冷着脸,慢慢攥起拳,试试就试试,来,来干架。
原悠悠继续:“正好俩光棍儿,咱俩试着凑乎过吧。”
eon!来!我们来恋爱!
隋刃:“……”愣一会儿,冷静地:“不疯魔、不成活。”
这话在风雪里听着,好不凄凉。
原大笑,“所以,这世上,疯魔了才能活。”
他笑好久,直笑的蹲下来,方才止住,也许是累了,他索性坐下来,沉默地看着电话亭外的漫天风雪,不知什么时候,打火机滑到了地上,他轻呵一声,左手拾起它,右手同时按灭烟头,再点燃一支,悠哉吸一口,停一会儿,淡淡道:“你还好?”
隋刃面无表情接道:“你再说一句废话,我立刻挂断。”
原大笑:“你这句就是废话。”
隋刃抬手,翘起兰花指,要挂,原大声道:“慢!”
隋刃缓爪。
原可算是老实了,淡淡道:“我十九出道,那时遇到的他,他有我妈照片,确定是我外公。”
隋刃沉默一下,“你进堕天前,一直流浪。”
原微微眯起眼睛,轻唒一声,“是。”
隋刃慢慢道:“为什么会流浪。”
原出了会儿神,静静道:“不记得了。”
他闭上眼,抽口烟,记忆里只是一阵红光,脑子开始慢慢发烫。
不想了,还是不想了。
好像一阵风过,他就开始流浪了。
八岁前的记忆,只是一片红光。
他只是活着,孤身一人。
那就继续吧。
外公给了他似是而非的理由,他也就受着了。
流浪已过早耗尽他全身劲力,曾经有段时间,他和野狗争食,带着两个捡来的妹妹,一切只为了活,他已用了太多力,去控制一开始就失控的一切,至于原因,他已懒得想。
隋刃沉默一会儿,“他给你的那张照片,和你进堕天时脖子里挂的那个项链里的照片,是一个人?”
“是。”
隋刃淡淡道:“你怎么判断那个女人就是你母亲?”
原侧头想了一下,“直觉。”他忽然道:“你又怎么判断,林家现在的那个当家人,就是你的父亲?”
隋刃沉默,手指慢慢攥紧。
原慢慢抬起下巴,微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白茫的湿雾,吸口烟,闭着嘴,直到烟不在嗓子里咽下就要从耳朵里跑出来,半晌,他似乎不想自己看上去变成两耳冒白烟的红色火车,这才轻呵口气,“他和你记忆中的样子,还一样么?”
隋刃淡淡道:“你这样没有记忆的人,不会懂。”
原眨了一会儿眼,“俯卧撑再多加二百个吧。”
隋刃:“……”
原霍地站起来,“我今天只想告诉你,外公他目前想对付的,只是路西华。一旦你知道路西华下落,告诉我一份消息,作为回报,山本的大儿子要联合响尾蛇抓你的事,我负责解决。外公本来要见你,但是最近忽然有更紧迫的事,他处理完,早晚会见你一面。”
隋刃沉默一会儿,“我不会一直等他。”
原安静地:“俯卧撑再…”
隋刃咳一声打断,“但是最近比较有耐心。”
原大笑,挂断通讯器踏雪而去。
隋刃愣一会儿,慢慢坐在阳台的雪地上,抱着双膝,眼睛有一瞬间的迷惘。
原来原是有外公的人,他也有家人的。
他的呢?
外公,外婆,爷爷,奶奶。
他一个没见过。
记忆,又是什么样的。
相比原,他拥有记忆,现在想来,却像多余的东西。
“你怎么判断那个女人就是你母亲?”
“直觉。”
“你又怎么判断,林家现在的那个当家人,就是你的父亲?”
他睁着漆黑的眼睛。
慢慢把他的样子和记忆里重合。
张牙舞爪,眉毛倒竖。
慢慢低下头,嗯,一样的凶。
唯一的依据了。
…记忆。
记忆。
模糊的,越浓厚越模糊。
他不习惯这个词,身在堕天,关于生存的每件事都需要精确的计算,每一刻都需要异常的清醒,直到成为常态。
他需要不断翻滚在尸体和血中。
滚烫的、还是冰冷的,都是常态。
肠子划过右胸,能活下的每个人,都做过开膛客。
被杀死的每个人,也都有过记忆。
他要活着,就要清醒、要冷静、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模糊、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撕心裂肺。
他需要接受大脑清晰、明确的指令、达成简单的思维,他需要掌控。
可是,这世上、复杂的词太多。
漆黑阴沉的天空,冰凉的雪。
冰冷、太冰冷了、他已在过去数年明确的指令和思维里固定化、他已经被冰冻。
就像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死去了5500万人一样,他们好像都没有名字、没有记忆、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没有孩子。
死了5500万。
冰冷的数字。
一如他已习惯的冷。
忽然,在他生命里,开始出现一个个灼烫的词。
他不适应,他会化掉。
当一个杀手遇到记忆、遇到朋友、遇到背叛、遇到信任。
他离死还有多远?
他还能活多久?
如果没有这些词,他活那么久又能干什么?
杀更多的人?
杀更多的人。
隋刃低着头,去看双手。
没有刀的、苍白的大手。
他张开空空的大手。
上面漂浮着黑色的空气,没有呼吸,没有声音。
像染开一阵绚烂的烟花,耳朵、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像他漫长的人生。
他轻轻碰了一下嘴角、那里、一道白色的、已看不太清的旧伤疤。
快六岁的他曾作为小丑人偶在北欧马戏团被团主牵着走上每个高大的台子。
脸上扑着厚厚的苍白的面粉,扮成已成人的侏儒,做着怪异的姿势,要笑、要大笑。
他曾那么爱笑,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也在笑,大笑、狂笑。
眼睛里是讽刺的、疯狂的。
年少的他,不再笑了。
他掌控自己,拒绝说话,拒绝笑。
饥饿、毒打、铁链、都不能动他分毫。
然后,沿着嘴唇被划了长长一刀,弯的,也是笑。
厚厚的面粉覆盖下的、肿胀的血嘴。
四周到处是大笑的嘴,耳朵,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然后,声音穿透骨膜,刺进肠胃,刺进右胸。
就像那把陪伴多年的刀、被父亲命令剁碎了扔进垃圾场。
什么也掌控不了。
空的指骨,面对灼烫,只是无力。
隋刃已没有刃。
刃、已没有刀。
他只是僵硬着坐着,僵硬的背脊仍是直的。
就像没有笑时嘴角有块含笑的疤。
记忆、所幸美好的已快忘了。
所幸只剩这些了。
疤已经淡了。
背仍是直的。
他呆呆坐着,挺着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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