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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电火花红


亚瑟慢慢睁开眼睛。

        深蓝的眼睛慢慢变浅,更浅,他慢慢侧过头,看着铁窗外的月光,正浓。

        浴血的脸,被月光倾了一半,一半苍白,一半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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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炸雷。

        黑暗的天边闪过一道红色滑光,雨滞涩一瞬,随狂风而下。

        “咣!”

        刺眼的光照进来。

        铁门打开。

        “已经三天了。”冰冷的声音透过空荡的黑屋传来,“你能清醒的时候,还是不发一言。”

        又是一串人鱼贯而进,除了蒙面人,还是蒙面人。

        刑讯手段很简单,只有强光,和电。

        强光使他三天无眠,电则消耗他潜在的身体能量。

        黑屋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当头的蒙面人咳一声,摆了摆手,身后一人上前把窗户打开,雨顿时倾斜进来,寒风灌入,空气终于畅快些。

        “蒙面相似,体形却不同,高低胖瘦,不管怎样,都是两个鼻孔。”一个沙哑的声音悠悠传来,“我早想问了,咳…整天荷枪实弹再蒙这么严实,呵,你们…不闷么。”

        亚瑟终于发声,虽是说着纯正的中文,当头一人却差点当头晕倒。

        气氛怎么好像…不太对。

        被折磨的悲情英雄忽然变得没那么沉默硬朗,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调侃。

        蒙面头领也不答话,细细观察着双臂已在长时间反吊后呈脱臼状悬挂的金发男子,一边踱步慢慢的走。似乎这头沉默的金发狮子…是要复活了么。

        身上什么证明都没有,却有着一张英国王子的脸。抓捕后的第一天,他们有过一时的慌乱,也做过接收英国大使馆来电的准备,却忽然发现电视里,英国王子照常在巴黎一个商业发布会出现。

        蒙面头领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亚瑟深蓝的眼睛,再次问出已问过无数遍的问题,“你到底是谁,和英国有什么关系,和林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知道这里有…录像。”

        亚瑟沉默一下,忽然笑起来,“我记得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礼尚往来,回答我四个问题,我自然回答你的。”

        蒙面头领身后一人已是按捺不住,露出不知怎么弄的小红鼻子,喘两口气,“你个臭老外,你是忘了么?你现在是在我们手里!我们…有的是电!!”

        很应景的,窗外一个闪电飞过。

        当头蒙面人忽然一个摆手制止住,微微眯起眼睛,“把你想问的问题问出来,我们说不定…可以考虑。”

        亚瑟侧头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闪电,漫山遍野,混着雪的草,被照亮一瞬,随着闪电向下滑。

        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淡淡道:“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提醒的大家?”

        他的态度沉稳,眼神沉静,是要开始自己的第一场战役。

        猎人在捕捉猎物的同时,一定不能忘了自己也有可能成为猎物。

        此为,对猎。

        没人知道,他是故意被抓的,沉默的这三天,他已分析了无数可能,最后下定一个应对的决定。

        无眠,电刑,他的身体,至多可以支撑神智清醒五昼夜。

        他决定,第三天,在敌人以为他已到极限时,开始对猎。

        当时那群人,并不一定真能困住他,但他如果真的要走,必然空手而回。

        他故意被抓,是想套话。

        录像在电脑房一台旧式电脑里,当时电脑一点开,在他获取权限代码得到光盘的同时,光盘周身已被一圈细密的带有麻醉药剂的手术针嵌着,他带着隔离手套的手指,已同时被三根小针扎进。

        那瞬间,对策已改变。

        这里的人不知道,堕天每个人都曾受过一道训练科目,名字很特别,身□□剂感应钝化。

        在这道科目里,每个还没死的人都曾经历过无数道不同类别的针剂,使身体适应各种有毒液体。所以,普通的麻醉剂效果已被钝化,亚瑟完全可以神智清醒地支撑到自己顺利离开。

        亚瑟眯起微微模糊的双眼,他之所以在这里,是要搞清楚一些事情。

        一,这里是中国政府某军区内部,而权限代码是整个华南地区总警署长牧斯的名字,牧斯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名字权限和路西华的录像联系在一起?难道他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二,除了游离,没人知道他目前的行动,而这些人却在初见面时说恭候已久,这证明他们知道有人会来。也就是说,林葛然把光盘发到这里的事情,有人早已泄漏出去。

        林家,有内奸!

        那么,内奸…会是谁?

        而这些蒙面人,又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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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知道我们怎么发现的你?呵…自然有原因。”蒙面头领淡淡道。

        亚瑟静静看着他,似乎已经在等。

        蒙面头领忽然歪了歪头,“你真觉着我会说?”

        亚瑟笑了,眼睛里却不再有笑意,他再次转头看着窗外,“无眠,电刑,只是三天,我的极限似乎还不到,你们想继续,还可以试,到我死前一秒,看我会不会说。”

        蒙面头领似乎被他一番正气凛然震住了,愣愣看他一会儿,竟忽然回头看了眼身后。

        “哥,你是在看我么。”红鼻子再揉揉鼻子,“小的这就去拉电线。”他摩拳擦掌,晃晃悠悠要去拉电线,却忽然又停下,回头再看看无动于衷的亚瑟,犹豫一下,吓唬,“嘿!我真的拉了啊!”

        亚瑟笑笑,一本正经地:“拉完你就拉肚子。”

        “我吃的还不错,青椒红椒炒土豆配肉,不会拉肚子,我就拉电线,电线还电你,你不怕?”红鼻子似乎也觉着他有趣,再看他两眼,似乎还想说什么,蒙面头领已用力咳一声,红鼻子低哼一声,扭头去拉电线。

        有人上前捡起亚瑟脚边早已被唾液浸湿的牙套塞,重新安进他嘴里,塑料手套发出肮脏的气味,冰凉潮湿的牙套塞重新抵住牙龈,随时都能刺激很久未进食的胃,胃抽搐两下,亚瑟忍再三,还是呛咳着喷出一些唾液。

        唾液带着血丝直接从胃涌进喉管,带着浓浓腥气。

        这次的敌人似乎并不像很久前那次那么狰狞,戏谑地把唾液重新抹在他的牙龈上。

        亚瑟抬起眩晕的头,和蒙面头领静静对视,黑暗里,他只是静静看着自己,又仿佛虎狼,隐蔽在丛林,安静地张着微裂开的嘴。

        亚瑟轻轻闭上眼睛,还没等闭上,蒙面头领已没任何犹豫地喊了开始,瞬间,电流已沿着神经末端占据了他的一切。疼痛,除了疼痛,再无其他。思维被击碎,不止思维,电流,似乎即将把他的所有,全部撕碎。

        电流还在持续,这次的时间,长过以往所有。

        亚瑟只是想紧紧咬着牙,咬出血,然后咬掉一颗牙,似乎这样就可以脱离得到诅咒一样的身体。

        可惜,牙套塞已阻挡住他的欲望,他无能为力,无可控制。

        只能张着嘴,看着这痛和无能为力,就像镜子爆破玻璃渣碎了一地,满身的针,就这样穿透一切,把他的坚持践碎,没有余地。

        只剩身体在抽动。

        头,开始眩晕。

        鼻血,流出来。

        再几秒,耳朵里,嘴里,然后是眼睛,也充了血,发出嗡嗡的音。

        满身的血像泼了汽油,然后着火。器官在疯狂笑着,像在说,我们一起灰飞烟灭。

        它们疯狂的飞啊,向上,直冲黑夜而去。

        一切戛然而止。

        终于安静下来。

        身体剧烈的颤抖里,漫天的钻心刺痛里,亚瑟沉默地喘息。

        “咚!咚!咚!!”

        只剩下心脏无声的跳动,响彻耳边。

        微弱而巨大的声音。

        蒙面头领后退两步,倚着墙壁,抱着臂,看着他慢慢平静下来。

        他在等待亚瑟的感官恢复正常,他有耐心。

        良久,他看向亚瑟深蓝的眸子,深蓝已被淬成碎瓷,裂成一片片。

        里面却又像聚着什么,迟迟不肯放弃。

        他看着他,沉默一会儿,等确认他恢复清醒意识后,继续平静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偷录像。”

        “只要你开口,不管回答的是什么,我们都停下,你不说话,我们继续。”

        回答他的只是沉默。

        蒙面头领沉默一会儿,“我数七秒,然后我们继续。”

        “7、6、5、4…2、1”

        语音停下的瞬间,更强烈的痛已顺着骨髓直接钻进心口,只一秒,背脊已被冷汗彻底覆盖,心脏,头皮,脖颈,背脊。

        亚瑟沉默,只是身体对抗电刑。

        终还是熬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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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里,沉默,沉默。

        亚瑟笑了,“哥们儿,这里很难闻。你再呆着,鼻子就彻底红了,发炎,鼻涕,然后成了酒糟鼻子。”

        小红鼻子也是笑,摸摸鼻子,“我说哥们儿,你还有精力关心我鼻子?倒是你,三天没吃饭,只打了点葡萄糖,你现在快饿疯了吧。”

        亚瑟笑笑,低下头,“饿,来,给我来个红鼻头烧鹅,加罐冰威士忌。”

        红鼻子睁大眼睛,“你你他妈还想着烧鹅呢,你…”然后说不出话,只好打个喷嚏结束这句。

        亚瑟大笑,然后剧烈地咳,咳到再发不出声音,咳的喉咙全哑。

        他甩甩头,血滴从耳朵里钻出来。

        他再笑笑,然后低着头,沉默下来,没有哀吟,却是低低的吐口气,明明没有声音,听着却像叹息。

        红鼻子沉默了,“你很难受吧。你觉着你还能坚持多久。”

        亚瑟沉默一会儿,“也许快了。”

        红鼻子看着他,眼睛里似乎闪过什么东西,沉默一会儿,“你为了什么,你如果是害怕什么,我们完全可以用司法把你保护起来。你可以回答,我们是国家的人,是正规军,我们会放了你。”

        这句似乎和他们的私自用刑不符,但是红鼻子说的很认真,亚瑟听的也很认真。

        亚瑟却只是笑笑,装着听不懂,“为了套你们的话,公平,公平交易。”

        “现在是我们在审你!”

        “所以,我端着。我有你们想知道的。”

        “你不怕死?”

        “我怕疼。”

        亚瑟这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却让红鼻子再无他话,是了,他怕疼吗?

        生不如死的疼都已挨过,他怎么还会怕死。

        胸口似乎又闷了,红鼻子蹭蹭走到窗前,把窗子再推大点,看着外面的雨。

        第一次,他真的不懂。

        似乎无聊,望着窗外落雨,他悠悠哼着,“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昔有豪男儿,义气重然诺。睚眦即杀人,身比鸿毛轻。又有雄与霸,杀人乱如麻,驰骋走天下,只将刀枪夸。今欲觅此类,徒然捞月影。”

        亚瑟忽然睁开眼,眨眨眼,“好听。”

        红鼻子这下觉着有趣了,“你个老外,懂什么意思吗?!”

        亚瑟笑笑,“我跟着中国人,一起长大。”

        红鼻子看着他,这下有兴致了,喝醉似的跳起舞来,挥着醉拳,唱戏一样,“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身许汗青事,男儿长不归。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女儿莫相问,男儿凶何甚?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君不见,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君休问,男儿自有男儿行。男儿行,当暴戾。事与仁,两不立。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

        忽然一个声音大笑着接起,“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歌停在一个诡异的位置,气氛忽然安静下来,红鼻子静静看着亚瑟,“你听过?”

        亚瑟似乎没听到,微微低着头,继续着:“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

        红鼻子静静接:“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雄中雄,道不同。”

        二人彼此相望,似乎有什么默默流动。

        忽然一声冰冷的飞快:“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处英雄不杀人?”

        两人望去,蒙面头领冰块一样站在门口,像吃到一只苍蝇,冰块答:“终于唱完了。”

        愣一下,亚瑟忽然大笑起来,笑的简直要直接闭目而去。

        红鼻子也是狂笑,笑的直不起腰,直拍大腿,一个大屋子,只剩下蒙面头领一个正常人,他用力咳一声,红鼻子终于收敛一下,站直身子,握着拳头撞撞胸膛,“咳,三歌后。”

        他忽然眨眨眼,望望左右二位,“我们是不是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蒙面头领不置可否。

        红鼻子已扭过头,握拳撞一下心口,点头示意,“机枪手,花红。”

        他看着蒙面头领吹声口哨,“少将,连战。”

        蒙面头领皱一下眉,也没阻止。

        亚瑟眨眨眼,笑了,“狙击手,亚瑟。”

        连战沉默一下,“第一轮礼尚往来,似乎已经达成。”

        花红笑笑,“那么,第二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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