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汗王大帐陷入诡异的寂静。

        被搂在老汗王怀里的何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异常，他感觉到自己的腹部越来越疼，双腿也变得更加麻木，却还是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慢慢地浸透身上分外华丽的裙衫。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这是他害死公主的报应。

        隐隐约约地，他看见一抹大红的衣角，但还没等他来得及细看，那抹红色就倏然消失在了空气里。

        ‘他方才好像往我身上看了一眼。’沈君姝说道，她周身功德金光连结而成的大网似乎已经变得黯淡了许多，再抬手戳一戳，指尖上传来的灼烧感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了。

        ‘姐姐身上的怨气淡了些了。’嬴玥飘过来，若有所思，“不如我把这些王八蛋统统抽上一顿？只要姐姐的怨念不会吞噬掉你的理智，应该就不会继续被功德压制住了。”

        比起说是限制，功德金光此时发挥的作用不如说是对沈君姝的保护。

        要真堕落成了只晓得屠杀的厉鬼，那再多的功德也是救不回她的。

        沈君姝对着她笑了一笑：‘确实心里舒畅多了，若是计划能顺利，叫整个汗国都乱起来，让他们内斗自损，那我就是立地成佛，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还有周国那些软骨仔呢姐姐，现在可还不能成佛，害了你的那个罪魁祸首，现在可还活得好好儿的呢。’嬴玥一边勾着她的衣袖，一边控制着老汗王的肉//身对着两个王子大发脾气，把两人都赶了出去。

        然后又毫不避讳地大声传人进来，当即便下了将何安立作大妃，将他腹中的“孩子”立为王储的命令。

        被驱赶出大帐的两人苍白着脸色面面相觑。

        被留在大帐内的老汗王以狗爪捶地：“两个蠢货！废物！！”

        “父汗被那妖女”大王子开口，没能说完就打了一个哆嗦。

        二王子稍微好些，他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不能让父汗在那妖女手里受苦我们去找巫师，请苏姆神降下神罚，除去意图染指金帐王位的恶鬼！”

        说到王位。

        两双残留恐惧的眼睛对视着，不约而同地带上了几分戒备。

        半晌，大王子缓缓开口：“父汗被那恶鬼害了。”

        二王子眼珠一转，点头：“我们要为父汗报仇。”

        那女鬼若是苏姆神没有回应，大巫师没法对付女鬼的话，不如把这个蠢货推出去，平息女鬼的怒火，自己趁乱带着部族离开草原

        二王子在心里打起了算盘，沈君姝被送到草原之后，他并没有像父兄一样去折磨她，只不过是好奇能让崔倩吃亏的汉人公主长什么模样，才去看了一眼。

        而他去看沈君姝时，对方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浑身血污，瘦得皮包骨头，只那双眼睛依旧美得像是海子边上偶尔冲上岸来的琥珀一样。

        于是二王子叫人来，给她洗干净了脸。

        哪怕那时的沈君姝已经瘦弱至极，可这张脸却依然美貌惊人。

        “可惜啊。”二王子愣神说着，“如果不是你的存在威胁到了她，那这次和亲，我说什么也要让你成了我的女人，可惜可惜，若我纳了你，倩倩一定会生气的，好好儿伺候父汗吧。”

        以往不甚在意的记忆被回想起来，二王子猛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得罪了沈君姝，而且而且还暴露了崔倩的存在！！！

        他瞬间冷汗簌簌直流。

        不能逃。

        必须看着这女鬼灰飞烟灭才行！！！

        苏姆神的神庙里。

        胸前挂着骷髅项链的黑袍巫师在听完两个王子的叙述之后，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走到祭坛面前，点燃一把晒干的植物。

        烟气伴着一阵馨香弥散开来，在场众人都感觉心情平缓许多，而那老巫师叽里咕噜地念叨了一串咒语之后，端出来一碗略微浑浊的汤汁，又抓了一把植物焚烧后留下的灰烬丢进去，搅了搅，端到二人面前。

        “这是苏姆神赐予我们的信物，只要虔诚地念诵祂的神明再喝下去，便能见到神明了。”

        面对这碗黑漆漆的汤汁，两个王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就着老巫师的手喝了一口。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沈君姝和嬴玥两只女鬼已经跟着飘了过来。

        嬴玥正打量苏姆神的神像：‘这家伙好丑，比在东岳阴司守门的那些夜叉神将长得还丑。’

        ‘既然这世上当真有鬼神存在，那这一位’沈君姝有些担心。

        ‘这家伙只是个泥塑的偶像而已，半点灵应都没有的，姐姐就安心吧。’嬴玥飘到地上几个喝汤的人的身边，‘至于这个，是致幻的药草烧成灰，和有迷幻作用的蘑菇汤，二者叠加，又有巫师不断加以心理暗示，他们肯定会见到自己心里的神的，哈哈。’

        喝下致幻汤后没多久，老巫师就又烧了一把草药，神殿里的烟气愈发浓郁，他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地祈求神明降临，没过多久，两个王子也跟着跳了起来，接着便是神殿里的下人们，一个两个，都开始跟着扭动身躯。

        堪称是群魔乱舞的无道全无美感可言。

        一大一小两个红衣女鬼已经坐在神像的头顶上了。

        沈君姝见这群人果然只是集体发疯，而没有什么超出自己认知的存在降临之后，心下稍松，又觉得眼前的情景实在是可笑：‘玥儿可能将这神像的头割下来？’

        嬴玥心领神会：‘当然，不止能砍下来，我还可以附赠一个幻觉大礼包，让他们亲眼看着那什么的天神死在眼前。’

        沈君姝摇摇头：“幻觉就不必了，这种求神拜佛的事情我原本命运里的那个我见过不少，不需要多么惊天动地的变化，只要他们在求神的时候，神像出现了异常，这些心里有鬼的家伙，自己就能把自己吓死。”

        她挑眉，面上恨意全无，只存着戏谑，以及看好戏的愉悦神情：‘不着急，慢慢儿地磨他们的心罢。’

        就像他们一点一点把自己生生折磨死了一样，这一回，轮到自己来折磨他们了。

        嬴玥正要应下，抬手凝聚阴气朝着神像的脖子割去：‘噫？！’

        一层淡淡的光晕挡住了她的剑刃。

        ‘玥儿！’沈君姝急忙伸手想要拉她，手指却被屏障挡住，她只能焦急地大喊，‘快后退！’

        嬴玥死死盯着神像，往后退出一段距离，面色变得凝重：‘姐姐莫慌，来的不是这什么鸟天神，是个熟人。’

        ‘熟人？’沈君姝脑海里飞快闪过与嬴玥认识以来，她口中提过的所有事情，最后将答案锁定在东岳阴司和秃驴们上。

        附着在神像上的光辉慢慢收敛，在它胸口处凝聚出一个带着高高帝冕，广袖长袍的高大人影来。

        ‘果然是你这坏老头儿又要妨碍我！’嬴玥看清人影，气得在空中跺起了脚，双眼也变得通红，黑烟汹涌，凝成长鞭的样子，一条条朝那人影扫过去。

        然而黑烟直直穿透人影，人影连晃都不晃一下，显然是没有受到什么损伤的。

        ‘没礼貌的小鬼，倘若老朽再不过来，这个小千世界就要被你祸祸完了！’人影显露出全部的样貌。

        乃是一个须发皆白，面容威严的老人。

        他先是看了一眼沈君姝，对着后者点点头，然后朝着暴躁跳脚的嬴玥伸手一抓，把她变回了个毛茸茸的黑团子模样，抓在手里。

        黑绒团张着嘴就想咬他，老人不躲不避，任由嬴玥咬在自己手上，像是察觉不到痛一样，对着沈君姝拱拱手：‘见笑了。’

        沈君姝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东岳阴司的？’

        ‘是。’

        ‘要来捉拿我们这两个恶鬼吗？’她思绪飞快地转动，‘那孩子只是被我的怨气吸引过来而已，我被这罩子压着，自己动不了手，才哄骗了她，借着她的手替我复仇。’

        黑绒团闻言也不再咬老人的手了，它“呸呸呸”地吐了几声，急忙说道：‘姐姐明明就是被心怀叵测之人给修改了命运，还被这些披着人皮的垃圾给害死了，想要复仇有什么不对！老头儿你快点放开我！’

        它身上的毛毛全部炸开，涨得更加软绵蓬松，被老人放开后没急着跑走，而是在老人脚边蹦来蹦去：‘就算姐姐把这些狗东西全宰了，那也是因果报应，连天道都承认的因果报应！老头儿你不能抓姐姐去东岳阴司，不然我就我就把你的府君殿全都给啃了。’

        泰山府君无奈地低头看了它一眼：‘你还是消停些吧。’

        ‘我怎么不消停了！这些狗东西都不消停地害人呢凭什么叫我消停，他们配吗？我呸呸呸呸！！！’

        沈君姝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略作思忖后，飘了过去，把围着泰山府君蹦跶的黑绒团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嬴玥瞬间安静下来，猩红的豆豆眼底下冒出两团粉红，开心地蹭了蹭沈君姝的手臂，安静地窝在她怀里，不动弹了。

        ‘这位’

        ‘唤我泰山君便可。’

        沈君姝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府君是为了这孩子而来？”

        ‘不止，’泰山府君道，“它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你前世有大功德，这个小世界也正需要应命之人，所以与阴司商定之后，你投胎在此，本该是行王道，驱外虏，定天下的女帝，可你的命运却被外力更改，以至横死。”

        听了他的说法，沈君姝点头：‘正是如此。’

        ‘小千世界的规则不够完善，所以阴司也没法时时刻刻监控，更不能随意派遣人来，我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命运的变动，是我们的过错。’泰山府君说着便冲沈君姝行礼，又说是愿意对她进行补偿。

        不过在那之前，沈君姝必须祛除她这一身怨气。

        她是这个小千世界的应命之人，已经与天道相绑定，她的怨气也会影响到天道的运行，若是不能祛除，任由其发展下去的话，这个小千世界到最后就会沦落为死地，连带世界里的亿万生灵全部死去，最后世界也会崩毁。

        沈君姝听见怀里的黑绒团抽了一口冷气：‘姐姐，这因果太大了，咱们扛不住，会灰飞烟灭的！！’

        ‘我知道了。’沈君姝摸着黑绒团，问泰山府君，‘我心中怨念不息，唯有取了害我之人的性命，才能安息。’

        ‘这是自然。’泰山府君捋着胡子，目光再一次投向黑绒团，“复仇是应当的，只是不该让它如此频繁地使用阴气和法术，这世界本来就已经被怨气渗透，再加上它有害无益。”

        沈君姝恍然：‘原来如此，所以能看到我们存在的人才越来越多了。’

        嬴玥为了方便迷住凡人的眼睛，把整个大帐都充满了黑烟，这黑烟乃是阴气与它自身的怨气相结合而来，又能致幻，又能随手拿来化作武器，随心而动。

        黑团子心虚地缩了缩：‘我之后会注意的啦老头儿你不是来阻止我复仇的？’

        泰山府君深深看了它一眼：‘只要你别瞎胡闹，我也不稀得管教你。’

        嬴玥自然而然地忽视了他话中的嫌弃，笑嘻嘻地说：“老头儿你比那群只会念经的秃驴好多了，上一次要不是他们那个什么佛子非要超度我，我也不会揍他啊。”

        不止揍了一顿，还顺手丢下了轮回台，让佛门痛失一个好不容易才功德圆满的佛子。

        泰山府君叹了口气，不再搭理黑绒团，他转向沈君姝：‘在祛除怨气之后，还请姑娘以此物召唤我来收尾，至于它——’他递给沈君姝一枚玉环。

        听见是说自己了，嬴玥的豆豆眼冒起凶光，恶狠狠地盯着泰山府君，后者已经习惯了它的视线，很是平常地告诉沈君姝：‘它本心是不坏的，只是疏于管教，又满身怨气，所以行事格外偏激，还请姑娘约束一二，莫要叫它手上真的沾了人命。’

        ‘你说谁没教养！’黑绒团尖叫。

        沈君姝伸手一挠它下巴，嬴玥乖乖地窝了回去，幸福地打起了呼噜。

        ‘府君放心。’

        这么凶恶的鬼物，竟然未曾沾惹过人命，那它这身怨气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变成了冤魂孽鬼呢？

        不知为何，沈君姝竟突然觉得有些心疼：‘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复仇，不该叫它为了我，沾上垃圾的血的。’

        她话音一落，大红嫁衣边缘翻卷的黑气瞬间收了回去，罩在外层的功德金光也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沈君姝眉心。

        ‘大善。’泰山府君不由抚掌而笑，身影渐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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