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玄真宗04

议事厅，下人奉上了各式珍稀灵果，把原本用来放茶水的茶几挤得满满当当。

        齐掌门咳了两声，捋了下胡子，又皱眉道：“豆沙糕呢，雪花酥呢，妙仪最喜欢吃这些，你们怎么能忘了？”

        几个下人吓得连连嗫嚅称是，忙不迭下去传令。

        其实这些人都是凡人，甚至没有见过齐妙仪，自然不会知道她喜好。

        只是齐掌门没心思管这些罢了，他皱眉看着门口，颇不耐烦。

        他年纪大了，寿元将近，总觉得时间越过越快。

        他有儿子时尚且年轻，并不懂得如何做一个父亲，看到妻子操劳，还训斥她慈母多败儿。

        等儿子一点一点长大后，他虽然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但又微妙地觉得有点骄傲。

        儿子学着成为一个男人，而他也学着成为了一个父亲，或许这个孩子比他自己学得还快些。

        这个道理，是在儿子死后他才悟出来的。

        而他妻子法力低微，早就寿元耗尽撒手而去了。

        人到中年，忽然变成了孤家寡人。

        幸好，幸好还有一对孙子孙女，他还可以含饴弄孙。

        孙子孝顺上进，宗门后继有人。

        只是孙女调皮得狠，简直不像个女儿家，让他时常犯愁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他总觉得这两个小孩子只有自己膝盖高，一转眼却都长大成人。他自己，头发也渐渐变白。

        那小时候温顺的孙子，为了前程，离家去往天界，成为一尊冷冰冰的仙官。

        而小时候调皮的孙女越长大越沉默，他以为她终于学会了当一个淑女，谁想到她竟然是学歪了，心野了。不过管教两句，就敢当面顶撞他，甚至离家出走。

        想到这，齐掌门叹了口气。

        一旁的郑林松奉上茶水，道：“妙仪师侄也太不懂事了，让师尊等了这么久。”

        齐掌门沉着脸没接，让他一时僵在原地。齐掌门道：“女儿家千里迢迢回来，自然要梳洗一番，才来拜见，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说罢，他又站起身来，不住地在厅内踱步，果然“不着急”。

        踱了一会，又呵斥下人手脚太慢，要的糕点怎么还没上来。

        没等下人奉上糕点，一个黑影飞射进来，带起一阵狂风，扇得沉重的木门不停地开开合合。

        随着铮然一声，黑影扎在正对着大门的匾额中间。

        从下面看，右边是天下，左边是为公，合起来正是天下为公四个大字。

        至于中间，呜呜喊着掌门救我的，不是柳清源是谁？

        他后领扎在一柄乌黑弯刀上。刀尖贯穿至坚至硬的乌金木，柳清源也只能被迫紧紧贴着匾额。刀刃从他背后滑过，鲜血滴滴答答淌下，正落在齐掌门刚刚坐的太师椅上。

        齐掌门又惊又怒。这时仍在开合的木门又被人踹了一脚，终于抵挡不住，轰然倒地。

        齐掌门转身看去，正是他的好孙女齐妙仪，和姜后宸。

        姜后宸肩上还单腿立着一只麻雀，正低头吹着自己翘起的一爪。

        刚好云雾消散，阳光从她们身后洒进厅内，给她们身影镀上一层金边。因为背着光，更显得二人一鸟阴鸷不明。

        又兼风尘仆仆，与齐掌门期待的——梳洗打扮的乖孙女，完全是两个极端！

        “你……”齐掌门胡子颤抖。

        他刚说了一个字，齐妙仪面无表情地接话：“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说罢掸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祖父要说什么，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再加上她衣服穿的简单舒适，这个老头子看她估计就像捡破烂的。

        郑林松连忙出来打圆场，道：“师侄，师尊刚刚念叨你许久了，怎么一见面就打打杀杀呢？多日不见，想必你法力更上一层楼，只是女儿家，打打杀杀到底……”

        说话间，一道森寒目光投来，他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郑林松忽然卡住不敢再说，他战战兢兢看过去，就看到齐妙仪身边的女子，长身如利刃，杀意浓烈似有实体，然而她神情却十分轻松，彷佛杀戮于她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姜后宸迈步到他身前，饲血从匾额中拔出，自动飞回她手中。

        郑林松被一股威压压制，如泰山压顶，终于抵挡不住，跪倒在地上。

        “到底怎样？”这女子慢悠悠开口。

        郑林松不敢接着说，恰好柳清源坠下，砸到他身后，闷哼一声。

        他灵光一闪，赶忙道：“到底是胜过柳师侄许多，柳师侄你一个大男人，如此纤弱！亏师尊还十分看好你，你这个样子，如何能继承宗门？”

        齐妙仪冷笑一声。

        姜后宸对他说什么并不在意，反而一脚踹倒他。

        郑林松仰面躺着，姜后宸伸脚拨了下他的脸，毫不客气地点评道：“奇丑无比，一个男的，长成这样，怎么好意思活着。”

        威压压在郑林松肋骨上，直接令他肺腑受损，但这都没有这句话伤害大。郑林松原本自诩风流潇洒，还是第一次被人当着他面骂丑，气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齐掌门又咳了两句，强忍着怒气道：“姜道友，我玄真宗与你虎族素来无冤无仇，不知今日为何要来我玄真宗大动干戈？”

        姜后宸似笑非笑道：“以前没有，现在我来了，不就有了？”

        齐掌门不敢正面怼她，只能怒视着齐妙仪：“你在外面不知道上进学好，反而结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

        齐妙仪淡道：“齐掌门未必多管闲事了吧。”

        齐掌门抬高音量：“我把你养大，宗门又给了你多少资源，现在成了我多管闲事？！”

        齐妙仪沉默不语。

        齐掌门又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看你是越来越没有个女儿家的样子，以后也不必再出去了，就关在闺房禁足，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

        齐妙仪讥笑一声：“不劳齐掌门操心，我马上就要外出历练，莫说玄真宗，就是您去应天书院，我也不会出来给您添堵。我来便是说一声，以后什么护法之事，也不必再来找我。我既不是什么和顺的女儿家，自然也不会任人差遣。”

        齐掌门听了，白眉倒竖。不等他发作，姜后宸又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妙仪要出任玄真宗掌门。”

        齐妙仪冷漠地点点头：“没错……”

        等等，她说什么？

        齐妙仪：？？？！！！

        姜后宸表情非常正经，一点看不出来是在开玩笑。

        齐掌门反而不再发怒，叹了一口气，道：“妙仪，你是不是还在为当初，我选清河继承宗门之事不服？”

        齐妙仪：“……不，我没有。”

        她的雌心壮志自然没有消失，只不过跟着洛神修炼许久，眼界开阔，小小的玄真宗，她已经不放在眼里。但是后宸和祖父肯定不信。

        果然，齐掌门道：“我知道你心中委屈。”

        齐妙仪：“……不，……”

        算了，放弃解释。

        齐掌门自顾自接着道：“如今清河去了天界，已经表意不愿再继承宗门。我自然不能再拦着你，我叫你来，也是想同你商量一件事。”

        齐妙仪本想冷笑，然而齐掌门许久没有这么平和地看着她。齐妙仪也才发现他从前锐利的目光，因为年迈，已经开始浑浊了。

        她握紧拳，终究没有说话。

        齐掌门温和道：“只是你一个女孩子，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你若是想，不若我为你招赘一个夫婿，到时他主外你主内，共同打理宗门，怎么样？”

        齐妙仪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哥哥不要的，才轮得到我，不仅这样，我还得要嫁给一个男人才配的上这位子？”

        “我生来是个女儿身，所以就这么低贱？”

        原来她们没有看错，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甚至连自己都骗过了。

        原来她心中的不平与愤怒，一刻也未曾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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