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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往生


是之前看到的那名女子,如此看来,在这里留下夙念的,应该就是这名女子了。

        只是一座寺庙,为何会留下一个女子的夙念,却一时叫人难以想通。

        因为他们本是通过感应来捕捉女子的夙念,所以人并不会来到这个夙念之中,却可以看到女子夙念里留下来的这些东西,这也是这种感应术最为便利之处。

        只见女子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扬着鞭子,不断抽打着马背,飞快往前跑去。在她身后,还跟着一群男子,俱是骑着马,看来他们应该是在骑马比赛,女子将这些人远远甩在身后,嘴里不断发出笑声。

        林墨看到这女子容貌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小小的瓜子脸面,因为骑马而透着红晕,额头鬓角以及鼻间都有细细的汗水冒出。女子握住缰绳的右手,戴着一串银色的手链,手链还有一个指环,连着右手中指,手链上,有一个小小的银铃,她一动,银铃便发出清脆的“叮叮叮”声,同她的笑声混在一起,整个天地间回荡。

        骑马比赛很快结束,女子将一众男子甩在身后,拔得头筹。

        女子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红色短衣裤,袖口围着一对黑色的护腕,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

        身后男子陆续赶到,来到她旁边,嘴里道:“凤阳,每次都是你第一,下次不和你比了。”

        这个叫凤阳的女子“哼”了一声,道:“不比就不比,反正你们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

        凤阳说着,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走开了,身后有低低的议论声传来:“和她比赛骑马真是累啊,每次都得输给她,还要不能被她发现。”

        “可不是嘛,以前比赛赢过她一次,结果整整一个月不肯和我说上一句话,见到我就绕道走。”

        “正是因为这些,有一次比赛我见将她甩在了后面,故意放下马速让她赶先,结果就被她看出来了,快到终点的时候调转了马头,赶到我身边用鞭子指着我大骂一通,问我为什么要让她,是不是看不起她?难道我不让,她就追不上我了么?又问我是何居心,将我好一顿训斥,好像还是气不过,拿鞭子在我马屁股上狠狠抽了几鞭,骑着马直接就回去了,那之后,硬是有好几个月看都不看我一眼。”

        “唉,没办法,谁叫他的王上最宠爱的公主,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接下来的场景,如白驹过隙,一一闪过。

        林墨知道这应该是女子少女时期很珍贵的一些记忆,只是记忆太长,便如一帧帧一闪而逝的画面。从这些回忆中,林墨了解到这个叫凤阳的女子,乃是西边一个叫西洲国的公主,而这些回忆,大多都是她十六岁之前的回忆。

        西洲国邻国名叫阙阳,两国关系一直不是很好,尤其是两国交邻的边境,每年都会发生牧民越境牧马,抢占草地的矛盾,一直都是争斗不断。矛盾不断激发,终于在凤阳公主十六岁生日的这天,阙阳兵大举进攻,西洲国与之相抗。

        这场战争在西洲国境外五十里地的郊外进行,足足打了有三个月,终因阙阳国多年绸缪,兵强粮足而获胜。

        阙阳军获胜之后,带兵直接闯入了西洲国,大肆烧杀抢掠,侵占了西洲国都。凤阳的父母,西洲国的王上王后,也在逃跑的路上被追杀,全部死于敌手。而凤阳,在众人的保护下突出重围,由几个高手保护,得以逃脱。

        当时加上凤阳公主,一共五个人。凤阳面对国破家亡的痛处,心里悲伤不能自已,但奈何敌人追杀甚急,一个月来,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奔跑逃命,根本没有时间想太多。

        五人一路往东而去,准备前往中原大国,祈求皇室庇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保证凤阳公主的安全。

        可是事有不遂,那些人见他们往东急奔,便已料到心里所想,一路追杀甚急。那四名高手,虽说武艺高强,但终难敌对手太多,一个个先后丧命,最后只剩下凤阳公主一人,而且身受重伤。

        凤阳公主从未来过中原,对中原本来不熟悉,逃命奔跑的途中失了方向,往南方而来。这一来反倒救了她一命,那些人并未追来。

        凤阳公主身受重伤,加上骑马一路奔跑,终于在到达江宁府郊外的时候从马上掉了下去,摔在了旁边一条溪沟里。

        因为她所倒下的地方乃是很偏的一个郊外,平时少有人行,加上她倒下的溪沟,正是草木最多的一段,她被裹在一片草木之中,便是从旁边路过,不留心看也是难以看到。

        她就这样被溪水浸泡了整整一天。

        黄昏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和尚,是个很年轻的和尚。

        这个和尚面庞清秀,身上斜挎着一个黄色的布包,里面鼓鼓囊囊,应该是他化缘得来的东西。

        和尚走了一天的路,显然是有些累了,看到这里有条小溪沟,便走过来在溪沟边蹲下,用水洗了洗手,正准备捧水洗脸的时候,突然看到水中貌似有一丝腥红,只是红色太浅,因此他也没有留意。

        洗完脸起身正准备要走,猛然间瞟见溪沟上端绿草间有一白白的东西,约莫有些像是一只手,走近看时,果是一只手,手上一条银链连着中指,上面一个小小的银铃,在草木被扒开的瞬间,食指微微一动,旋即又没了动静。

        和尚吃了一惊,刨开草木,见到一个年轻女子,因为被水泡了一天,脸上发白发肿,根本看不清模样,额间一个鲜红欲滴的红色眉心玉坠,紧紧贴在额头上。

        和尚左右看了看,这里荒芜一人,只有远处一匹枣红色的马,在一棵大树下来来回回。

        和尚将女子从溪沟里拉了出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又见她身上很多地方都受了伤,被水泡了一天,若不及时抢救,怕是活不过今晚。

        和尚住在山上,山中有很多的中草药,而且和尚精通医术,无法,只有将女子背在身上,往山中而去。

        这里的山,自然就是灵药山莲花峰。

        此时天色已晚,从山脚下到莲花峰,少说也有将近两个时辰的山程,女子被水泡了一天,身体已经很重,和尚背起来便显得有些费力。

        一路往上,走走停停,这一来就不止两个时辰了。还未走到分路口,天色便已完全黑了下来,天上无月,山间黑沉沉的一片。

        好在和尚走惯了这条路,便是黑夜里也能辨清方向。只是身上背着一个女子,走了一路山路,这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脸上汗水直流,脚下已经丝毫没有一丝力气。

        但和尚想到若是不及时治疗,这名女子很可能活不过今晚,所以还是迈着越来越沉重的步子往上走去。

        来到莲花峰浮提寺已经是半夜,门口一棵大大的阎浮树,枝叶随风摇摆。和尚打开浮提寺的大门,往里走去,这座寺庙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而且往常也很少会有人跑到这里来寄宿,所以仅有的一间客房也并未打扫。和尚只有将女子放到自己安寝的净室之中,准备替她疗伤。

        和尚点了盏油灯放在旁边的矮桌上,替她把了把脉,但见她气息孱弱,而且身上受伤的地方太多,若不及时包扎,怕是会感染。但要给她包扎必然就要解下她的衣服,她乃是一女子,而自己是个和尚,这样做似乎太不合适,和尚想了半天,见女子眉头微蹙,最后还是不再犹豫,拿了擂好的药草以及找来的纱带,替女子解下衣服开始包扎。

        这一过程和尚脸上神情如常,毫无波澜,便如他此时包扎的对象并不是一名女子。林墨不禁心中感叹,这和尚年纪轻轻,禁欲能力却非比常人。

        替女子包扎好伤口后,和尚重新为她穿好衣服,拿了油灯走了出去。莲花峰草药到处都是,寺庙里面很多早就晒好的药草,往常有人来寺庙进香,和尚也会拿出一些草药送给这些人。

        当下和尚捡了几味药草出来,外面很黑,一点月光也无。和尚将油灯放在旁边的阶岩上,将草药放进一个陶鼎之中,点火开始煎药。

        煎药的过程自然很长,和尚拿了一个蒲扇一直守在旁边。

        在这所有过程中,凤阳其实都是有一点意识的,不然林墨楼月两人也不能看到这个景象。只是凤阳的意识非常薄弱,处于一片空白与模糊之间。只能感觉到有人背起自己,一路往上而走。替自己解衣服包扎伤口,她心里很想动,可是身体丝毫不受控制,便如已经昏死过去一般。

        凤阳伤口被清理包扎之后,意识也清楚了很多,勉强睁开眼。只见外面很黑,隐隐有一片红色的光晕闪动,草药的清香透过窗子往里飘来,将她包裹住。外面很静,窗户之上偶尔会有一个闪动的人影,是和尚起身查看草药煎得怎么样,然后又坐下的身影。伴着草药味越来越浓,凤阳还听到陶鼎之中水咕噜咕噜响动的声音。

        凤阳不知道这是哪里,但突然觉得心中很静。已经连续一个多月的奔跑逃命,她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静谧的时刻了。她突然觉得意识有些昏沉,便在一片草药味中沉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凤阳已经感觉好了很多,只是仍然起不了身,脸色发白,身体孱弱得厉害。无奈,只有继续躺在床上。

        其间,和尚进来过几次,但都是按时给她送熬好的粥以及药,待凤阳吃完,又匆匆出去。并没有多余的话,便是凤阳问他,也总是低着头,凤阳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凤阳觉得这个和尚未免太害羞了一些。

        凤阳起不来身不能出去,又找不到人说话,只有每天躺在床上东瞅瞅西望望。但这个净室实在是太简单了,除了一张矮木桌,桌上一本佛经,便什么都没有了。她便只有每天盯着净室之上的天花板发呆,偶尔想到父母,想到自己的遭遇,总要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样的日子着实无聊,每天都在挨时间。尤其是此时的凤阳,面对国破家亡的境遇,这样的日子让她每天都要忍不住多想,经常会因此痛哭出声。和尚偶尔给她送粥送药,听到她的哭声,知道她大约是有很难过的事吧,但是和尚不会劝人,又怕她会尴尬,所以每次都是等她哭完,然后重新生火将粥或者药热好,给她端进去。

        再后来凤阳自己似乎想通了很多,不再每日里想这些悲伤的事。

        和尚照样每天按时送粥送药,照样凤阳问一句他答一句,照样低着头不肯看凤阳。

        凤阳问道:“和尚,为什么你不肯看我?”

        这话倒让林墨想起之前在娘娘洞,楼月一直想让自己看他的情景,不禁觉得好笑,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但想到楼月此时应该不能分神,自己这一笑只怕会打扰到他,只得忍住。感觉到楼月抓住自己的手已经捏出汗来,又不敢动,只得任由他紧紧捏着。

        和尚听她问,倒先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凤阳见他这个样子,倒觉有些好笑,道:“真是一个害羞的和尚。”

        和尚接过她递来的碗,像是得到了恩赦,快步往外面走去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凤阳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脸上的浮肿早已消失,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小小的瓜子脸面,一对浅浅的梨涡,笑起来水波流转。

        这日她从床上起了身,准备往外面走去。来到大殿外面,见和尚正在佛像前跪拜念经,她心里突生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从地上拿起一颗小石子,准备往和尚身上丢去。

        谁料刚一动,和尚清冷的声音便道:“女施主的病好了吗?”

        凤阳见被发现,觉得好生无趣,将石子扔掉,拍了拍手道:“我脚步走得这么轻,你怎么知道我过来了?”

        和尚道:“姑娘手上的银铃在响。”

        凤阳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原来她听习惯了这种银铃声,倒有些不自知了。

        凤阳走了进去,见和尚闭目坐在团蒲前念经,她便端坐在前面,以手支颐对着和尚打量起来。

        只见这和尚面目清秀,高鼻深眼,眉毛很浓,但又很秀气,嘴里念着凤阳听不清楚的经文,浑身自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冷气质。

        和尚或许是被她盯得久了,面上显得有些不自在,道:“姑娘可以出去吗?”

        凤阳正盯着他发呆,见他突然说话,道:“啊?”

        和尚闭着眼睛又说了一遍:“姑娘若是没事,可以出去吗?”

        凤阳道:“哦,真是小气,坐一会儿都不行,出去便出去。”

        凤阳起了身,来到外面。外面阳光有些刺眼,照在那枚红色的眉心坠上,反射出一道很长的红光。凤阳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大殿之内光线略显阴沉,和尚端坐于佛像前,背影透着几分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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