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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殿前请行(3)


再醒来已经是烛光摇曳,以沫隐约看到有人穿了一身黑衣,在昏暗的烛光下轮廓模糊不辨。满室寂静,了无声响,以沫揉了揉眼,才看出竟是廉相濡。

        他正闭目左靠着矮柜边,以沫忙把头扭转向另一面,不去看他,心却怦怦乱跳,惴惴不安,比撞破清王和李景瑶的时候还尴尬不已。

        许是听到有响动,廉相濡缓缓地睁开眼,以为以沫只是翻身。他放轻脚步的走到软椅边,把滑落到她腰间的毛毯又往上拉了拉,盖严了她身子,刚要转身坐回去,就听以沫打了一个大喷嚏。

        以沫又连打了两个喷嚏,一时慌神扭头看他,幽暗中,他一双深眸毫无暖意,薄唇如削,似乎夹杂了嘲弄,声音却极其温和,“既然早醒了,怎么不起来?”

        四目相对,各自有些失神。

        如缎乌发绾以玉簪,那玉簪与当初送她的白玉钗如出一辙,隐隐散发着柔光,显得他浓眉飞扬,眸如墨渊,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廉相濡的俊逸出尘之姿向来为人所知,可此时以沫还是不禁一时窒住,无法说出言语,而他亦不语,只是看着以沫,目色逼人。

        以沫坐起身,眉目之间带着疑虑,心里慌张极了,低声辩解道:“我是刚醒的。”

        说完,才堪堪地想起寿宴的事情,她猛的站起身,却见廉相濡转身往门口走去,以沫连忙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也不说话,默默的出了屋子,屋里又是一片安静,以沫跑到窗边望向水渠对面,碧恒阁里的人在陆陆续续往绵禧宫正殿的方向移去,怕是下午各家小姐展艺的环节已经过去了。冬日天黑的早,这时的天空也刚刚擦黑,想这屋里暗黑一片应是廉相濡让人照上了黑布。

        “小姐您可算醒啦!”拾年推门而入,笑着说:“快准备一下吧,下午前面可热闹了,这会儿大家都往正殿那面去开宴呢!咱们快收拾收拾,一会儿夫人该来催了!”

        以沫关上窗子,问:“娘知道我在这儿?”

        拾年拿出火折子把屋里的宫灯都点亮,以沫一时不能适应,挡着眼睛,听见拾年说:“廉少主早就让人去告诉夫人说您在少主这里了,夫人这才放的心,而且我听东海说,夫人早上刚来那会儿就一直在禧贵妃的寝宫里同别家的夫人们话家常,估计不知道咱们和公主起了冲突的事。”

        以沫眯着眼睛,而后慢慢看清放在靠墙一侧四角桌上的东西,快步走过去,伸手抓起那个翡翠绣钮的金狐腋皮大氅,说:“这是什么!”

        她问的急切,拾年回头,看到以沫一双秀目圆睁,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严肃,不过是件衣服而已么,拾年说:“是您刚睡后不久,廉少主回来的时候一同带来的,”然后又顺带伸手指了指旁边几样饰物,“那几个也是。”

        忽然回想起月初在华城郡蔺家老宅门前,她问他要东海猎回的一窝金狐做裘衣,他那时分明说太后身子不好,要做了裘衣讨她开心,怎么今日这裘衣就到了自己手里?

        拾年见以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见时间就快不够了,也不管她想没想出什么头绪,拉着以沫坐回软椅上,笑道:“小姐有什么要想的就闭上眼睛想,奴婢可要抓紧时间好好打扮小姐呢。”

        以沫也不说话,想来重新梳妆也是廉相濡的意思,她只是看拾年热火朝天的样子很有意思,就当真闭着眼睛任由拾年忙活起来。

        单是一支金顶压雀搔头斜插发髻右侧,顶花以白玉作瓣,红宝石作蕊,傍有金丝蝶蝶须嵌珍珠,发髻尾端以刻着蝶纹的金圈环固,零零星星的几只珠簪隐在发丝中,只为固发而用。原在眉心贴的花钿金片儿也被拾年换成了单单的一根细金链缠绕额上,以沫看了看镜子以为这就算完了,哪想拾年又跑去把金狐大氅下压着的几件新衣服拿出来,不由分说的又为以沫换上,最后,以沫见这全套的新行头远不及原来的华美,不禁问:“这身真的合适么?”

        拾年挠挠头,笑道:“廉少主说,这就是最合适的了。”

        以沫见拾年回答时神色别扭极了,料想廉相濡原话一定不是这样的,就说:“你再说谎话哄我,小心我当真再也不要你跟着我了。”

        拾年一急,虽然心里实在无比纠结,可还是说了实话,“廉少主说……说只有那些总上不去大场面的才非要穿金戴银,以为这样就能显出来点什么,却不懂那真正的贵气是要用气度彰显的。小……小姐,你别生气……”

        以沫方才还为他把那件金狐大氅送给自己而有些感动,此刻心里却只单单的剩下无尽的腹诽,她不禁暗咬牙槽,心想,好个廉相濡,这是拐着弯的训斥自己之前的那身装扮一看就是上不得台面,可转而又想,他为自己寻来这身装束,难不成是肯定了自己尚且算是有气度?

        以沫摇头浅笑,他向来话中有话,自己何苦费心理解,全当做是为自己好便是了。

        拾年看着以沫先是一脸愤恨,后来又有了笑模样,只觉得她和廉少主果真都是一样的怪,就像她之前奉命去取毯子,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廉少主站在小姐的软椅旁,一会儿是浅淡的笑意,一会儿又是凝着眉,即使站的远,拾年都能感受到那股不容人忽略的痛楚。

        拾年看着以沫纳闷,三皇子有什么好呢?再好又怎么会有廉少主好?她不了解三皇子,但是她能确定廉少主是最好的好人,小姐也是最好的好人,好人就是要跟好人在一起的不是么?拾年傻傻的想。

        “想什么呢?”以沫笑道,“不是刚才还说着急么?”

        拾年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嘿嘿的笑了几声,转身去拿那件金狐大氅,以沫说:“别拿了,我还穿原来的那件。”

        “那件脏了,小姐。”拾年指了指搭在另外一面衣架上的狐白绒裘衣。

        以沫微笑着说:“大黑天的谁能看见,再说一会儿入了正殿就能褪下来了,没关系的。”

        穿好衣服,拾年拿起一盏宫灯用灯杆挑起,把门打开,跟在以沫身后的出了屋。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以沫低着头往前走,没走几步,只见廉相濡正斜靠着栏杆,向远处一座座灯火通明的宫殿眺望,东海在他身边默默的撑着遮雪伞。他身姿如同泥塑,一动不动,一身墨色大氅,像是要与这黑夜融合了一般,以沫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可能是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没有回头,依旧是那个姿势,问:“这皇宫,你喜欢吗?”

        飘到脸上的雪很快融滑掉,以沫忽然觉得脸上湿湿的,好像这雪都沾染了他的悲,不容她忽视,不容她不理,以沫说:“不喜欢。”

        “哦?”他声音起了一丝波澜,而后依旧是一贯温润的声音,“我以为你会喜欢这里。”

        因为赵沐桓?以沫不自觉的摇摇头,想起他是背对着自己,看不到,以沫说:“没有。”

        他不再说话,寒风吹起他大氅下摆的衣袍猎猎作响,以沫绕在嘴边的话说不出口,她苦笑,怎么说出口呢?明知他的心意,说出口怕给了希望,日后终要负他,不说,看着他透着丝丝凄凉的背影,心里又是翻江倒海的一阵阵疼。

        终于,他直起身回身,淡淡凝视着身前的她,如水的目光渐渐透出一丝可以称之为不满的神色,而后快走几步到以沫跟前,问:“那不是你喜欢的金狐么?为什么不穿?”他原本像是死寂了一般的目光转眼间变得如有暗火燃烧,灼得人眼刺痛。

        以沫不敢多看,就像怕那火能燎到自己的心里,她低下头,侧首道:“那不是我的。”

        廉相濡身姿笔直,僵硬的站在她的面前,他直直的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看穿一个女人的心怎么能如此之狠,而且是只对他一人这般狠。

        东海上前用伞为廉相濡遮雪,主人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之前在外面已经冻了好久,此时东海看廉相濡一张脸气的煞白,心急的说:“主人快和小姐去正殿吧,刚才来人传话,寿宴就快开始了。”

        廉相濡看着以沫倔强的一张脸,留不得半丝情面,一时压不下怒火,沉声说:“去把衣服拿来!”

        以沫猛然抬头,没想到他会气成这样,若是往常,他定是顺着自己的想法,此时迎上他的一眼深邃,以沫微微扬起声音,说:“我说我不!”

        廉相濡不说话,拾年进退两难,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却见廉相濡竟抬眼看向自己,压低了声音怒喝道:“我说去把衣服拿来!”拾年吓得连忙举着灯回去拿衣服。

        忽然没了灯火照着,以沫看着挡在身前的廉相濡,以及他身后的东海,心想反正想跑也跑不掉,便把眼睛一闭,索性不去看他。也只是一会儿,身后响起拾年懦懦的声音:“少主……衣服……”

        他说:“穿上。”

        以沫依旧闭着眼睛不说话,还把身子侧向了另外一边,廉相濡说:“这是你自己不穿的。”说完,便把她的身子扳了过来,动手解她脖子处的裘衣挂扣。

        以沫睁大眼睛看着他,如同第一次见到一般,廉相濡……他……他……居然敢对自己动起了手脚!

        以沫还在震惊中未来得及反应,狐白裘衣就被扯了下来,只是微微一凉,马上又一件覆了上了来,她瞪着眼睛看着廉相濡,一片阴暗神色中他脸上是触目惊心的苍白,以沫一下子就心软了下去,任由他为她把一排翡翠纽扣一一系紧。

        看他弄完,以沫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廉相濡却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几步,黑色的衣角就消失在阁楼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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