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番外（四）

谷燕燕默了默，转过身，淡淡笑道：“大人这般厉害，恐怕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太阴穹眼神微眯，忽听外面有人道：“女郎，你可是忘记买鸡蛋了，那今日还做蒸蛋羹吗？”

        谷燕燕看他一眼，扬声道：“吃，为什么不吃，只是我现在没空，要劳你外出跑一趟去买回来了。”

        门外的人应了一声，脚步渐渐远去。太阴穹却冷哼一声，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而背弃誓言？”

        谷燕燕受不了脖子上的粘腻，握上他的手腕，微微用力，笑道：“什么誓言？”

        “你曾说过，永远会陪着我……”太阴穹猛地一顿，似是觉得有些话不该从自己口中说出，偏过脸道：“人心果然不过如此。”

        谷燕燕皱了皱眉，扯下他的手，道：“分明是大人自己曾允诺我，若是我想，可以放我离开，给我钱财和庇佑，让我不受妖魔侵扰。我现下如您所愿，怎么又成了我的错呢？”她看了眼他袖下的伤，叹口气道：“大人的伤如此严重，恐怕对方是为高人，您都拿他没办法，我一个凡人，又怎么敢贸然为您疗伤，还是请回吧。”

        太阴穹上前一步，可看见谷燕燕漠然冷静的侧脸，他脸色微沉，黑雾散开，终究是走了。

        谷燕燕松了口气，摸了摸脖子上留下的血迹，出去打了盆水来。正对镜擦拭着脖子，忽听梁上“喵呜”一声，抬眸一看，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眸子。

        脑中有一条线猛地绷紧，她站起身来，看着那小黑猫动作敏捷地跳下房梁，缓慢从容地走到她跟前，然后，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裙角。

        “……谢青穹？”她不可置信唤了一声。

        小黑猫仰起头，默然望着她，在她伸手摸它时，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还舔了舔她的掌心。

        她确定了，这就是谢青穹那厮。

        可为什么另一条时间线的谢青穹会来到这里？

        “你怎么过来的？”

        “喵呜——”

        谷燕燕皱眉，又问：“飨妖镜呢，你可是通过它知道我在这里的？”

        “喵呜——”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能说话了？”

        小黑猫蹭她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竟让人看出一点愤怒不甘。

        谷燕燕想了想，了然：“世上只有能有一个谢青穹，所以你在这个世界没办法用自己的真身了？这样很好，我就喜欢你不做人的样子。”

        小黑猫咧了咧嘴，在她指尖轻轻一咬，仿佛是抱怨。谷燕燕却抽回手，歪头问：“太阴穹的伤是你弄的？”

        小黑猫当然无法回答她，但是想也知道，这世间除了谢青穹，还有谁能伤太阴穹。不过在她的记忆里，太阴穹当年可从来没有离开过苑山。

        她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往外走，小黑猫跟在她身后，被她低喝：“我想一个人待着，你若是说话算话，就别跟着我。”

        小黑猫在她身后顿住脚步，果然没有再跟上来。而谷燕燕，在察觉他真的听她的话后却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半晌，她蹙眉道：“谢青穹，我仍旧不喜欢你，你知道吗？”

        没有人回应她。

        谷燕燕便道：“就算你再怎么做，我也不可能喜欢你，等飨妖镜修好后，我也一定会回家的，你知不知道？”

        小黑猫立在阴影里，和那团黑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看着她，安静而湿润。

        谷燕燕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懂。”转身离去。

        此后几天，谢青穹仍旧是那副样子，大概是知道谷燕燕不愿意见他，他大多时候都在房顶上趴着，只要能看到谷燕燕的身影，他可以不出现在谷燕燕的视野里。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谷燕燕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回城的路上遇上谢词。从前谢词总是躲在离皇城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等待着谢青穹上门讨伐，以此满足他变态的存在感，可是这一次，他的分·身却直接埋伏在京城郊外，在看到谷燕燕的第一眼时便动起了手。

        如今的谷燕燕身上已没有太阴穹的法力，她仓促退避不及，旁边已刮起飓风，太阴穹五指抓住朝她冲过来的邪祟之气，轻轻用力，远处谢词的头颅便发出嚎叫。

        “师父！师父！你怎能为她杀我！你为何总要为不相干的人杀我！”

        尖叫过后，谢词的身子化作烟雾消散。谷燕燕想从太阴穹怀中抽身出来，却被他紧紧抓住手臂，转头一看，对方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但眉宇间阴沉未改。旧伤未遇，又添新伤，谷燕燕看着他靠近自己的颈脖，鼻尖有血腥味弥漫……

        看样子，是想要拿她当零食补给了。谷燕燕挣扎起来，困住她的人却在她耳边沉声道：“你不是说过，为了我做什么都愿意吗，你不是为我而来吗？出尔反尔食言而肥的凡人，本就该受点惩罚……”

        谷燕燕：“出尔反尔的是你！”眼看对方已经张开嘴，露出尖牙，谷燕燕身后忽得升腾起一道黑气，将她从太阴穹怀中掠开，重重叠叠包裹起来。

        “又是你？”太阴穹见状，手中已然凝出剑光，他猛地退后，那黑气却不依不饶，与他颤斗起来。

        谷燕燕捂着脖子平复下来，便好整以暇，干脆还找了快平坦的石头坐下，托腮看着在空中一路打出火花闪电的两股力量。

        这两股力量拥有着相似的光相，连气息也极其相似，但明显能看出来，太阴穹应对得有些吃力，就好像，他的每一招都被对方看破，若非他功力强大，有金身加持，恐怕早已经命丧对方之手。而更为滑稽的是，他连对方是谁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谷燕燕……她背叛自己，是因为找到了比他更为强大的靠山吗？

        思及此，他心中愤怒更甚，掌中招式更加凌厉。

        太阴穹对上谢青穹，自己打自己，也算是一道奇景了

        谷燕燕微微一笑，忽而瞧见太阴穹目光渐露疯狂之态，已然是打算放手一搏了。她收敛了笑容，放下手里的瓜子，起身朝两人所在的方向道：“谢青穹，你若想开口说话，不若先试着用下这具身体，我敢保证，这世上可没有比这幅身体更适合你的啦。”

        太阴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么说，但一个古怪的念头从他脑中闪过，下一瞬，他已经被那道黑雾击中胸口，有什么东西穿过他的身体，四肢无法动弹，身体重重跌落在地，他竟被人禁锢压制至此！

        不远处，谷燕燕身上的黑雾已经如长蛇一般松开，她提着裙角走过来，俯身漠然看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又被欺骗了吗？他又被抛弃了吗？太阴穹抬起手臂，用尽残余的气力，他想掐住她的颈脖，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直接掐死她，让她知道欺骗自己的代价！但是当他伸出手，他却只能触碰到她的裙角，然后，皱眉问：“到底……为什么……”忽的，他胸口一滞，双目睁大又闭上。

        谷燕燕想着他方才问的话，微微有些怔愣。忽然，面前的人眼神变得平静下来，一双冰冷的手覆盖住她的眼睛，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不要想。”

        “他混账，别想他。”

        谷燕燕一愣，忽的，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拉下那只手，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依然是太阴穹受伤的面容，但此时那眼中却少了方才的凌厉和愤怒，只有卑微的渴求。

        ……

        太阴穹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成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有着四肢和尾巴，张开嘴也发不出人类的声音。这是他曾经很厌恶的狸奴，一种脆弱而又柔软的动物，那个女人也送过他一只，却因为畏惧他身上的妖气，从不敢靠近他。

        后来，那只狸奴跑到苑山后面的树林里，不慎掉到湖里淹死了。他路过发现的时候，已经连魂魄都追不回来。他想起那个女人满心欢喜抱着它来给他瞧的神情，鬼使神差的，偷偷将它埋葬了起来。果然，那个女人下午就跑来问她有没有瞧见那只狸奴的踪影，他沉默了很久，古怪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而那个女人却和往常一样，以为他不愿意理会自己，怏怏地离开了屋子。

        如今，他也成了一只脆弱的狸奴，任由别人将他困在小小的笼子里，动弹不得。

        “吱呀”一声，他看到屋子的门开了，光影透进来，谷燕燕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她应该刚刚沐浴完，换了身衣服，头发散下披在后面，缓慢而悠闲地从门外走进来，坐到了铜镜边。

        果然是她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

        太阴穹眯起眼睛，从箱笼里站起来，可下一瞬，他又猛然顿住。他看到门外随后进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身体！可是如今，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上，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神情。他看着“他”走到谷燕燕身后，跪坐在地，掬起她一缕湿发，用木梳小心翼翼地梳起来。

        谷燕燕也好似早已经习惯了一般，没有理会身后的人，只是微微低头去摆弄把玩妆奁里的其他东西。而谷燕燕身后之人，却在她的忽视之下，微微勾起了唇角。

        那是餍足的笑，夹杂和痴迷和疯狂，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那张脸上，让太阴穹觉得诡异又心惊。而更诡异的还在后面，就在“他”梳完那一头秀发后，却并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而是托起了一缕湿发，然后，太阴穹看着那个“他”背着谷燕燕，缓缓垂下头颅，偷偷将一个吻落在那一缕湿发之上。

        太阴穹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此时，坐在镜子前的谷燕燕也抬起了头来，似是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小动作，她开口出声，语气里带着无奈的责备。

        她说：“谢青穹，你又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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