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如果这是某点的小说，那肖缨，这个从门派小透明变成师门之光的少年必然就是小说的主角了。至于谢青穹，谷燕燕能想到关于他的只有自甘堕落、阴险狡诈、为祸苍生之类的描绘，毫无疑问是小说的反派。

        现在这一刻，大概就是男主角飞升成神的关键时刻。当然，一旦失败，也必然死得很难看，传到后世，或许还会给一个“不自量力”的评价。

        谷燕燕盯着肖缨的眼睛，一字一句：“你愿意吗？”

        远处传来巨响，罩住整个天空的屏障开始闪烁电光般的火花，是妖蛇开始撞击结界，裴环撑不了多久了。

        肖缨看着她的目光少了重逢时的儿女情长，他重重点头：“我愿意。”

        谷燕燕转身朝妖蛇的方向奔去，肖缨回头跟两个师弟师妹说了什么，但显然没有作用。谷燕燕回头时看到徐月和齐小年紧随其后，一行人很快赶了上来。

        谷燕燕没有说什么，大致也料到这样的情形。此时，前方去路突然出现一个漫无目的徘徊的人影。

        徐月哑声望着那个人，事实上，对方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只有一半还维持着人行，另一半却是青面獠牙。他原本浑浑噩噩，不知要去往哪里，此时看到谷燕燕，挣扎着就想要扑过来，却被另一半的身子拖住，呈现出拉扯的状态。

        “罗子翡……”徐月艰难张口，刚上前一步便被罡风扫来，好在肖缨眼疾手快将人捞回来，否则此时徐月必然已经命丧黄泉。

        “杀了他们，罗子翡，你给我杀了他们！我要血，我要很多血！我要恢复我的容貌！”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谷燕燕愣了愣，不确定道：“英若？”

        对方还在嘶吼叫嚣，而她的另一半却只是痴痴呆呆反复嘟囔着一句话，仿佛压根没看到谷燕燕一行人。

        “我变强了……大人将我变强了……”

        “怎么会这样，他们两个人怎么变成……一个了？”齐小年看过的精怪并不多，此时躲在徐月背后大为讶异。徐月比她胆子大不少，只震惊一瞬后便平复下来，握紧手中的刀剑，面露警惕道：“这是被寄生了。那个怪物应该是因为什么事情没了躯壳，想要钻进罗子翡的身体，但是被罗子翡的身体排斥，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局面。”

        “那现在……现在怎么办？我们能偷偷绕过去吗？”齐小年话音刚落，罗子翡左半张脸上肿起的眼皮便微微掀起，精准看向了人群里的徐月。

        “是徐兄，好久不见，徐兄你快看看我。我也可以，变得像他一样了。”他笑起来，可那样的笑容极为扭曲恶心，恐怕和徐月心目中当年的偏偏世家子大相径庭，更何况，此时还有他另一半的身子在扭曲撕扯着他，叫喊着：“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他们！给我肖缨的血，还有那两个女子的身体，让我从你这个破地方出去！”

        “我知道！现在轮不到你来告诉我要怎么做！”

        “那你倒是快动手呀！难道就因为是你昔日好友便狠不下心了？你这个废物，早知今日我当初便不该收留你！你跟大人比起来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废物废物废物！”

        “闭嘴！”罗子翡被激得突然转向众人，目露凶光。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把她惹生气了，她才会一直在我耳边吵吵，烦死了！你们太可恨了！”对方怒气冲冲，因为半身的不协调，走路歪歪扭扭，手里的锁链却甩动起来。

        肖缨挡在谷燕燕身前，刚要拔出手中剑，却被一旁的徐月拦住。

        “师兄。”徐月盯着罗子翡，话却是和肖缨说的：“让我来吧。”

        肖缨蹙眉。

        “我要把他和那个怪物分开，然后，狠狠教训他一顿！”他满脸愤怒，咬牙切齿。

        罗子翡还在一步步朝他们靠近，肖缨踌躇片刻，前方又有撞击声传来，他抬手拍了拍徐月的肩膀，道：“好，那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退开半步，对齐小年道：“你留在这里，保阿月安全。”

        齐小年犹豫了一瞬，看了眼谷燕燕，终究还是郑重点头道：“是，师兄。”

        肖缨最后看了一眼罗子翡，拉起谷燕燕从一旁闪身飞过，罗子翡带着那怪物欲要追来，却被徐月挡住去路。

        “不是说想要杀我们吗，你到是来试试看啊！我徐月凭自己的修行，不借助任何妖力，也可以把你揍趴下你信不信！”

        罗子翡闻言停住脚步，果然调转方向，两人当场斗起来，一时尘埃四起，剑光术法炸了一地。

        谷燕燕和肖缨乘机拐向另一条长街，身后的声音渐行渐远，谷燕燕在狂奔的途中抬头看了眼天际。原本的天空被一层黑色薄雾笼罩，但是透过那些黑云，依稀可见那座巨大城池如山一般压在上空，让人产生随时都会被巨物压碎的错觉。

        “那到底是什么？”

        肖缨知道她在问什么，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听城外的人说，他们只是睡了一觉，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第二天起床，上京就变成这个模样了。”肖缨揽住她的肩膀，躲过一道燃火的符咒，看到了前方正在狂暴的妖蛇。

        “我们赶来的时候也想上去看看，但是那些黑雾有些古怪，没人进得去，底下的城里除了谢青穹一个人也没有，可是他那时已经疯疯癫癫的，根本没有办法正常交流。”

        “疯疯癫癫？他说什么了吗？”

        肖缨摇了摇头，道：“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我说他疯疯癫癫，是因为那时的看起来面色苍白，眼神空洞，仿佛已经失了魂。有修士想靠近他动手，却被他掐断脖子，然后……他就变了……”

        谷燕燕默然，她知道肖缨说的“变了”并不是指性情之类，而是形态彻底发生了改变，那时的谢青穹，大概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

        忽然，前方再次响起震天巨响。

        肖缨道：“不好，第二层结界破了！”

        谷燕燕被他护着躲过一块飞石，蹙眉道：“它要跑出去了？”

        肖缨脸色十分难看，抓着她的手也渗出微微薄汗。

        “师父还有第三层防护，他在阵外埋了符咒，如果第二层结界破了，这些符咒就会向里面的人攻击，暂时抵御一段时间。但是这根本就撑不了多久，而且师父会这么做，说明他已经在以命相搏了！”

        穷途末路，无计可施。

        忽然，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

        肖缨猛地停住脚步。

        “央措。”

        那人回转身，三只眼睛齐齐望向他，正是央措。只是这时的他脸色有些难看，身上还负了不少伤，看到来人是肖缨，有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接着，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已经提起手中长剑刺来。

        肖缨一个翻身，顺手把谷燕燕推到一边。谷燕燕不知肖缨这一年见有过何种奇遇，但他的实力的确今非昔比，央措虽然占据上风，但却不似当初一招就能压制住他。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护着他吗？！他早就疯了！”

        肖缨低吼，手中剑被央措挑飞，对方一脚踹向他的胸膛，肖缨狠狠砸在地上，还未起身，一柄剑已经横上他的脖子。

        “疯了也是我师父。”央措声音凉凉的，像是心死之人彻底放弃了希望。剑刃逼下，被肖缨一掌握住。他的断臂拜央措所赐，换上的新手臂却也是央措给他找来接上的。不知是何种妖物的手臂，竟有神力在身，央措一剑没有斩下，反被他逼退半步。

        “你的伤。”肖缨盯着他受伤的胸口和手臂，目光微动，道：“是谢青穹伤的？”

        “你既不愿承认我是你师叔，我又何必告诉你这些不相干的事。”

        肖缨怔然，脱口道：“你也想阻止他的是不是？”

        央措嗤笑一声，只盯着他道：“为什么非要来送死，你师父这样，你也这样，明明躲在雾破山上安安稳稳过你们的日子就好了。”握剑的手流下几滴血，他似是处于崩溃边缘，眼睛赤红，咬牙切齿道：“裴环他怎么想的，杀了师父一次还不够，还要让他徒弟也来一次吗？”

        “我师父不是伪君子！”肖缨盯着他：“我师父是为了天下苍生，放任谢青穹这样下去，只会让他伤害更多的人。”

        “无所谓。”央措垂眸，惨笑道：“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早就无所谓了。师父要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了……”

        忽然，远处的妖蛇似是被符咒击中，轰然倒地，发出一声凄厉嘶鸣。谷燕燕刚向前奔走两步，被央措一剑拦下。

        “师父想做的事情，谁都别想阻止。”

        谷燕燕看了一眼从尘埃中重新立起来的妖蛇，转向央措，道：“你以为你这样做是在补偿谢青穹吗？”

        央措怔然，缓缓抬起眼眸看她，眼神中充满不屑。

        “你觉得当初该堕魔的人是你，是你害了谢青穹，所以你拼死也要维护他。可你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谢青穹所求所想吗？”

        剑尖微颤，央措眼神之中浮现出一丝疑惑，掐住谷燕燕的颈脖，他寒声道：“你是谁？”

        谷燕燕不答，继续道：“谢青穹是堕了魔，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害人，即便身怀破世妖力，他所做的也不过带着你躲起来，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藏一辈子，直到和月鹿神君一样随着时间流逝神形俱灭。”

        央措瞳孔猝然睁大，犹疑喃喃：“你、你是……”

        谷燕燕不理会他的惊惶，神色淡然，语气没有波澜，只是陈述事实一般：“你错的不是将魔气转移到他身上，而是你们根本不相信他即便堕魔也可以保持本心。一下子觉得他是神，一下子又觉得他是魔，可从没有人想过，他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会喜会怒，会害怕的人。”

        惊诧之中，他终于颤声说出那三个字：“你是谷燕燕……”

        她反握住他的手腕，平静道：“带我去见他。”

        央措一颤，思绪回神，被烈火灼烧到一半抽回手，长剑重新指向她，眼睛赤红道：“不可能，你已经死了，师父因此大发雷霆，杀了英若，自己也……”

        “不是我，是谢词。”谷燕燕向迈出一步，对方却像是害怕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想什么都怪到我身上。”谷燕燕道：“你也别把你师父想象的这么脆弱，我认识的谢青穹不论受到何种挫折，都不会主动想要变成这样。是谢词留下的那些破烂分裂的妖怪在蚕食着他的身体和意志，他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站在烈火燃烧的废墟之中，望着他，道：“但你能带我去见他，我能救他。”

        谷燕燕说完这句话，央措脸上明显出现了迟疑，一旁的肖缨觑着谷燕燕的脸色，只等她一声令下，便是舍弃性命也会带她突破央措的阻拦。突然，央措倏地抬起头，直视谷燕燕的双眼，道：“我带你去！”

        谷燕燕松了一口气，央措挽剑反握，一手抓住谷燕燕的胳膊。二人腾空而起前，谷燕燕和肖缨对视一眼，地上的人目光担忧仰望着她，在看到她摇头后，不自觉跟上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他会记得和自己的约定的，来时的路上，她已经和这个总是一往无前的少年约定过，她没有把握能唤醒谢青穹的理智，所以他一定要在妖蛇最脆弱的时候，出手杀了他。

        有央措在，速度就比无法御剑的肖缨快多了，不过谢青穹现在六亲不认，还敏锐察觉到了其他妖物的靠近，蛇尾不停扫动，好几次都差点击中央措。央措带她飞跃好几个地方，甚至攀上了蛇身，却始终无法靠近它的头颅，反被甩下来好机会。

        又一次攀上蛇身之时，谷燕燕道：“给我你的剑。”

        央措道：“你要做什么？”

        谷燕燕不理，趁着他一手抓着自己，一手抓着蛇鳞片，分不出多余的手来，便兀自抽出他身后的长剑，动作干脆利落朝蛇身上扎去。

        “你！”央措的惊呼被愤怒的嘶鸣打断，两人再次被甩到空中，好在央措眼疾手快将她捞住，一个翻身，踉跄落在一旁的屋顶上。只是还没站稳，头顶便被一片阴影罩住，二人抬头一看，巨大的蛇口已经凑到他们面前，锋利的獠牙和鲜红的信子近在咫尺，央措伸手要抓谷燕燕的手，但终究晚了一步，在蛇口袭来时，一只手推了他一掌，不大的力气，却足以将他推下屋顶。

        下坠的过程并不漫长，却足以让他看清那个女人被妖蛇毫不留情吞食的一幕。

        完了，他绝望的想。

        ……

        谷燕燕在失去光明的瞬间感受到强大的离心力，含住她的生物正在直起身子，随着大幅度的晃动，她在湿濡粘腻中滚了几圈，差点撞上它锋利的獠牙。

        有点恶心，但她能忍住。

        “谢青穹。”她勉强爬起来呼唤了一声，意料之中的无人回答，她甚至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认出她，为什么没有吞她下肚，只是把她含在嘴里。突然，世界再次地动山摇，谷燕燕干脆坐在地上，抱住了它的獠牙，前方蛇口大张，能看到模糊光晕下成千上万的白衣修士，正齐齐运功，数之不尽的咒符腾空而起，链条一般缠向蛇妖，而伴随着它的撞击，结界已经彻底碎裂，顷刻它便能爬出去，重获自由。

        谷燕燕看到了人群中的裴环，匆匆赶来的李沅，还有已经负伤确认在施术救人的凌三娘。然后，她看到了落在脚边的长剑。

        央措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凡品，好在还算锋利。她捡起来，剑刃朝向自己的掌心，须臾，又移向大腿，咬牙，用力划下。

        血喷溅而出，蜿蜒而下，流入黑暗。疼痛感比想象的更厉害，她忍痛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最后的声音。

        “谢青穹，和我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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