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谢词是自杀的。

        李沅在阐述当天情景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谢词自尽的时候，谢青穹已经被他夺走了全部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缓缓咽气。

        说“缓缓”，那是因为他们这种大妖怪自愈能力都比较强，为了摆脱这一点，谢词连捅了自己一百三十二刀，皮开肉绽，血肉翻飞，毫不留情地把他自己的□□折磨成了个蜂窝。但是谷燕燕合理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据李沅所说，他往自己身上捅刀子时，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倒在地上的谢青穹，还面带微笑，叫人恶寒。

        第一百三十二刀的时候，谢词终于死了，寄宿在他身上的妖魔们争先恐后涌出来，因为早已失去形态，如同泥浆一般在大殿里游走，企图寻找新的饲主。当时被谢词关在笼子里，正虚弱不堪的谢青穹便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那些家伙原本想要蚕食谢青穹，但是显然碰了壁，不仅没有吃到食物，反而又被谢青穹吸收，助他力量暴涨，摆脱牢笼。

        “师兄死之前对师父说，师父已经躲得太久了，如果世人没有办法让他做出决定，那就让他来帮他选择站在哪边。”

        “他从来没想过真的回到从前，他就是个骗子。”

        “他只是想将师父变成他想象中的样子……”

        要站在顶点，要俯瞰众生，要强大到让所有人都敬畏和恐惧——这是谢词在咽气前对谢青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见过谢青穹最风光的时刻，所以固执的认为谢青穹的落魄来自于他的懦弱和温和，只要能克服这一点，他的师父就能重回顶峰，再次成为他心中那个完美的人。

        而现在的谢青穹，或许已经十分接近谢词心中的完美作品。

        台阶下方的人慷慨激昂禀报着什么，大殿上首的人却靠在王座扶手上，漫不经心玩弄着耳垂上的宝石，等到对方说完很久，才微微抬起眼帘，声音慵懒：“为什么要驱逐，正一门既然不愿让出地界，那就把地界上的人都屠了，这样不就可以了。”

        央措猛地抬起脸，眉头紧皱，略有些不敢相信。

        旁边的罗子翡却面带欣喜，又想到什么，露出难色：“回禀圣尊，与谟古城临近的仙门众多，他们听到风声，一定会派人前去援助，以我们现在的人手……”

        他话未说完，闷哼一声，脖子仰起，彷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他的颈脖，整个人被提至半空。

        谢青穹凝望着他，语气还是淡淡的：“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办不到？”

        “不、不是……圣尊……”

        “当初跟我说，天下万妖已尽归我麾下的，不是你吗？”

        “如今……还有些妖族不知……不知圣尊已决定对付那些仙门……若是圣尊能出面……”

        “我为何要出面？”谢青穹放下拨弄耳坠的手，微微坐直，冷冷盯着他：“若凡事都要我出面，那要你何用？”

        “是……属下一定办好此事……不会再叨扰圣尊！”

        他说完，整个人便被扔到地上。谢青穹面无表情看着他，道：“我不要废物，如果你做不到，就换成别人。你明白吗？”

        罗子翡匍匐在地，一身冷汗：“是……圣尊……”

        罗子翡匆忙退下后，大殿内便只剩央措和谢青穹。央措手握拳，又松开，抬头看了谢青穹好几眼，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倒是谢青穹先开了口，语气柔和。

        “今日不练剑了？”

        “剑……找不到了。”

        “那就换一把，你的剑总是坏，这次可以换把好些的。刚好，谟古城盛产玄铁矿，届时为师找人为你铸一把。”

        “师父，为什么一定要攻打谟古城？”央措纠结一番，低低道：“您明明对争夺地盘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不是吗……”

        谢青穹看了他低垂的头颅一会儿，忽的，淡淡一笑：“为师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央措抬起头来。

        谢青穹道：“别人希望我这么做，我就做了，仅此而已。”

        他口中的别人，自然是那些希望他能推翻仙门的妖魔们。央措还想说什么，谢青穹已经先一步道：“如果你希望师父做什么，也可以提出来，为师会想办法满足你的。毕竟，你是我的徒弟。”

        他微笑着，嗓音清泠带着神性，但是有人知道，他的内里已经彻底坏掉了。

        等央措垂头丧气离开，坐在上首的人才缓缓起身，他越过王座，掀起它后面的幕帘，走到一方软塌前。

        一动不动坐在上面的谷燕燕面无表情，她注视着他走过来，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抚平她一处凌乱的裙角，才抬手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

        “无聊了？”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指腹冰冷如蛇，滑过她的腮，流连在她唇边。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谢青穹面露不解，道：“你以前看到我的时候，都会笑的。”

        谷燕燕闭上眼睛。

        他也不恼，温柔笑道：“明明以前很喜欢待在我身边，为了和我独处，还想尽了办法，成天把‘想见我’挂在嘴边。”

        谷燕燕心里暗骂了一声，如果不是不能动，她很想往对方脸上吐一口唾沫。

        对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语气疑惑：“是饿了么？”顿了顿，又道：“是我不好，都这个时间了。”

        谢青穹将她拦腰抱起：“央措他们今早送来了一些普通的食材，里面有你喜欢吃的鱼。我做给你吃，你会喜欢的。”

        一动不动躺在他臂弯的谷燕燕：你看我像不像条死鱼？

        吃饭的时候，谷燕燕勉强有了说话的机会。

        其实谢青穹刚疯那两天她也是能张嘴说话的，但是她说出来的话都不是什么好话，且她这人及其擅长阴阳怪气，不带脏话便能将人肺管子戳爆，故而几次后谢青穹便将她噤声了。

        这人的脑子到底坏到什么地步了？

        她一边嚼着鱼肉，一边盯着正端着碗给她喂饭的谢青穹看，吃了几口后，忽然觉得胃里犯恶心，面露痛苦，不愿再吃。

        谢青穹却波澜不惊，端坐在原地，等她平息下来后，又夹了一筷子剔了刺的鱼肉送到她唇边。

        谷燕燕看都不想看到这玩意儿，闭上眼道：“我吃不下了。”

        谢青穹温声道：“你吃得越来越少，身体会受不住的。”

        谷燕燕：“可我吃不下了！”

        谢青穹放下手里的碗，贴近她几分。谷燕燕忽觉毛骨悚然，下一秒，对方的手拂过她的肚子，柔声道：“可是这里明明一点也没有鼓起来。”他叹了口气，“凡人的身体就是这么弱，明明没有哪里受伤，只是不进食，也会死。”

        谷燕燕脑海里警铃大作：“你又想做什么？”

        他抬起眼帘看向她，唇角带笑：“要是妖怪，就不用吃这些东西了，就算不进食，也能挨上十年百年。我把你变成妖怪好不好？”

        “谢青穹你少发疯！”谷燕燕慌起来。

        谢青穹却眼神迷离，好像根本没听见她的话，手指拂过她的唇，拨开，按在她一颗牙齿上。

        “如果变成妖怪，这里会变尖……”

        谷燕燕毫不犹豫咬下去，嘴里弥漫着血腥味，他却没有抽出手，只是盯着她，循循善诱：“对，就像这样，变成妖以后，喝下别的妖怪的血就能变得强大。但是我不会让你喝那些肮脏的血，你想要的时候，可以告诉我……”

        谷燕燕呸得吐出他的手指，忍无可忍：“谢青穹，你脑子有病！”

        他也不发怒，反而哂然一笑，抬手拿起桌上的个木盒放在她膝上。

        “本来打算等你吃完再给你的，既然不想吃了，那就现在打开吧。”顿了顿，不见谷燕燕动手，又恍然笑起来，“我忘了，你不能动。”

        他绕到谷燕燕身后，捉住谷燕燕的手，如同操作一具木偶，带着她拨开木盒的锁头，缓缓掀开盖子。

        谷燕燕猜测是什么恶心的东西，本想闭眼不看，但是盒子打开的一瞬，她却错不开眼，良久，她抬起头，望向正死死盯着她的谢青穹，声音发颤：“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他微笑：“报复？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拈起盒子里的镜子碎片，食指危险地划过边缘，“黏着我，喜欢我，说要保护我的人，不是你吗？我只是在帮你完成曾经的承诺而已。”

        “那些承诺我早就完成了！”谷燕燕倔强地抬起脸。

        谢青穹微笑的神色一怔，露出嘲讽的笑：“完成了？”

        谷燕燕盯着上面的人，压抑着不敢，声音微颤：“谢青穹，我死过了，为了你，我死过很多次了。”

        听到这话，谢青穹那温和的面具有片刻的破碎

        她深吸一口气，在谢青穹发疯前继续道：“七年前，你让我往东，我往西过吗？你让我追杀谢词，我退缩过吗？你对我一次又一次的无视，我表现出不满过吗？我不是一直都听你的话，甚至为你付出了生命吗？！”

        谢青穹一滞，喃喃：“这不一样……”

        谷燕燕继续道：“哪里不一样？难道就因为我当时会复生，我的死就是假的吗，谢词留在我身上的伤，就不会痛吗？谢青穹，你搞清楚，不管我当初的目的是什么，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却都是真的！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可你说过你喜欢我！会永远陪着我！”

        “喜不喜欢有那么重要吗！”她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我为你做了那些事情，拼出性命保护过你，不就已经够了吗？如果你真要求一颗真心，倒不如想一想，一个三番两次死在你手里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

        那一瞬间，谷燕燕看到了他额上露出的青筋，琥珀色的瞳孔亦瞬间变得血红，她知道自己激怒了他，但是她此时已经无所畏惧。

        “你难道忘了，虚绝岭渡河时，你杀了我一次。明知我承受不住你的力量，还是向我灌输你的魔力，那是你杀我的第二次！派我去追杀狡诈凶残的谢词，把我当做工具，你何曾管过我的死活？你是有多天真，还是觉得我是个疯子，不管别人怎么作践，都会一点尊严不要的喜欢上对方啊？！当年的我，每次见你之前都要做很久的心理准备，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要讨好你，要顺从你，要想你所想爱你所爱，我还不够努力吗！”

        “谷燕燕！！！”

        她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攫住了脖子，身体向后仰去，回过神来时，她看清了自对方右臂开始异变的触手，古怪的血肉混成一团，有的地方甚至像心脏一般正在轻轻跳动。

        这东西，她曾经在某座边境小镇见过，谢词的□□之一正是这种形态。

        而现在的谢青穹，双目赤红，瞳孔神经质的颤动着，显然有些不正常。他下颚绷成凌冽的线条，咬牙切齿，却还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致身体微微颤抖。

        “你说这些，只是为了和我吵架。”

        谷燕燕低喘着气，眼睛看着他，眸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讥讽一笑：“不要说得我们好像什么爱侣一样。”

        他的脸色更差了，那些谷燕燕从未见过的触手缓慢收紧，勒进她的血肉，像是要把她就此碾碎。谷燕燕很清楚此人的喜怒无常，所以她早已做好准备，她现在同样处于愤怒的边缘，如果脱离这样的愤怒，她很怕自己会没有勇气……

        没有勇气面对死亡。

        是的，她不想孤身一人，毫无希望的留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她的那些坚持，全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回家和家人团聚，如果这一切都成为泡影，那她活着根本就没有意义。

        可是，意料之中的疼痛和窒息并没有持续太久，缠绕在身上的触手缓慢收束变回了手臂，她被拉入一个冰冷的胸膛。谷燕燕一怔，感到有人附着她的后颈，片刻前还咬牙切齿的身影现在又恢复了平静。

        “就算是死，也不想留在我身边吗。”

        谷燕燕眼神空洞得注视着大殿的一根柱子，声音冰冷，如同没有感情的木偶：“我要回家。”

        颈边的人笑了一声，将脸埋入她的脖子。

        有痛感袭来，那是尖牙刺入皮肤的感觉，她不由皱起眉头，身体微颤，伸手想要推开对方，但是身体已经逐渐失去力气。

        “可是飨妖镜碎了，你永远回不去了。你只能陪着我，永生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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