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谷燕燕被一片水塘阻拦了去路，事实上是当她已经踏入水塘，踩到水下的淤泥，脚下难以拔出泥土的重感才让她恍然回神。

        她低头看向自己湿哒哒的裙边，露出个苦恼的表情。

        理智回炉，她意识到自己这样漫无目的的逃跑是没有结果的，也许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也许他当时忙于救心爱的小徒弟，根本没有听到自己说什么。之前不就是这样吗，只要有央措和李沅在，自己就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一个，他们总是会忽略她的存在，常常是她在旁边叽里呱啦说上半天，转头一看才发现除了李沅偶尔会捧场，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在听。

        谷燕燕挠了挠头：“我这是在紧张什么啊……”

        冷静下来，她开始努力从淤泥里拔出腿，一边小心翼翼往岸上退去。

        “是凡人啊……”

        正当她往后退的时候，空无一人的芦苇荡里传来了诡异的感叹声。谷燕燕原本松懈下去的精神骤然紧绷起来。

        都怪她太过慌张无措，居然忘了自己身处怎样一座妖城。

        黑色的影子从谷燕燕面前的水波里升起，在谷燕燕刚拔出匕首的一瞬间便扼住了她的脖子。

        那是个没有脸的妖，从身体某处伸出的手臂更像是一根被泼了墨的竹竿，虽然纤细，力量却无比强大。而他的另一只手上，托着谷燕燕不知何时落入水中的香囊。

        谷燕燕被他从水里提了起来，虎口抵得下颚都发出咯咯的声音，那妖怪还在歪头打量她：“真的是人啊？我都好久没有见过人了……像我这么瘦小的妖怪，因为害怕被人吃掉，只能躲在这片水里，靠吃那些肮脏又难吃的蛇虫鼠蚁为生，没想到今天居然能让我吃到人啊……”对方发出激动开心的笑声，没有五官的脸上绽出一个类似嘴巴的大洞，无序排列的尖牙诡异又恶心。

        谷燕燕抓着他那诡异的手，双脚胡乱踢着，但是被扼制住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完蛋了。谷燕燕冒出这个念头，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困难，如果不想想办法，她一定会死在这里……

        不行，她还没有救出顾岑，她还要回家，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想到这里，谷燕燕艰难地从头上拔下一根细钗，奋力朝前刺去。

        耳边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她被抛了出去，但是对方很快反应过来，伸出手企图再次掐住她的脖子。眼看那骨瘦如柴的诡异手臂距离自己的肌肤只有咫尺之距，谷燕燕猛然坠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广袖拂过她的侧脸，苍白的手在她眼前捏住了敌人的头颅，对方隐藏起来的面容倏地展露出来，那是人类的五官，惊恐的神情一闪而过，下一秒整个头颅便被捏爆，成为夜空下的灰黑色的飞絮。

        然后，那只手缓缓收了回来，指尖似乎抚过她的颈脖，缓缓环住她的肩膀。

        冰凉纤长的发丝从耳廓边滑落下来，那是从后面环抱住她的人微微俯下了头，冰凉的嘴唇贴在她耳边，如讽刺，又如诱惑一般对她说：“你要跑到哪里去啊。”

        谷燕燕像是被冻住了，手脚在一瞬间失去知觉，唯一可以转动的头脑也在此时变得迟钝起来，像是齿轮遇到故障停止运作，发出快要坏掉的声响。

        她感到有人把她的身体转了过去，月夜下，看起来如神灵一般俊雅的男人注视着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照出她的身影，只有她的身影。

        该说什么好？

        之前不是故意砍你附身对象的。

        当然也不是故意躲着你！

        不对不对，这都不是重点，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在这个世界消失的七年，怎么解释自己的死而复生和这一次次的逃跑？

        要不，先说声好久不见吧？

        凡事先礼貌问好总是没有错的！

        谷燕燕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双腿一软，靠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谷燕燕：……

        谢青穹似乎愣了一下，连背脊都僵住了，半晌，抬起手抱住了她，脑袋迁就地低了下来，埋在她的肩上，嗤笑了一声：“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害怕？”

        谷燕燕震惊了片刻，忽的灵光一闪，手里的细钗倏地攥紧。

        对方的这个姿势实在有太多的破绽，再加上现在心绪波动感知力下降，如果她从背后将这把匕首刺到他柔软纤细的颈子里，就算是铜墙铁壁的老妖怪，也许……

        谷燕燕颤巍巍抬起手，利刃银色的光芒在月光下闪烁，然而只是一瞬，她便无力地垂下手臂。脑海里回想起一年前在大殿里看到的那一幕，谷燕燕在此时此刻清醒认知到自己和对方力量的悬殊，就算这把匕首插进了对方的脖子，扎深了、碾碎了，或许也只会像是让他被蚊虫叮咬了一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绕来绕去，还是绕回了最开始的地方，一切都像是线团一样越裹越乱，怎么都解不开。谷燕燕感到一阵无力，靠在对方怀抱之中，周围的天地万物失去声音，安静地让她觉得不安又疲惫。

        谷燕燕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这个梦境又是如此的真实。

        她梦见自己走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之中，山洞里面没有风，耳边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越往里走，寂静的感觉便越发深，让她觉得自己就算这么一直走下去，也不会走到尽头，但是她又不能停下来，因为她隐约觉得前面有人在等着自己。

        直到过了很久，她终于停下脚步。她来到了山洞的中腹，微弱的火光在前方闪烁，等她走进了，发现在火光的后面似乎站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绑着一个人，被绳子绑在浸满水珠的柱子上，头颅低垂，黑发覆面，浑身血迹，皮肉破烂。

        谷燕燕试着向前走了一步，脚步声惊动了对方，那人微微抬起头来。

        一瞬间，谷燕燕惊得捂住嘴。

        “姐……”那人眨了下眼，随后，瞳孔猛地睁大，发出呼喊：“姐！救我！”

        “谷岑……”谷燕燕惊惧地看着这一幕，她先要奔到弟弟身边，却发现脚步怎么也迈不动。而谷岑还在惊恐地哀求着：“姐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求你救救我——”

        谷燕燕拼了命的朝前，可是面前的场景却离她越来越远，谷岑的呼救声也变得模糊起来，最后，连面容都变得扭曲——

        “谷岑岑！”谷燕燕猛地惊醒，整个人保持着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从床上坐起来。周围安静无比，她呆呆看着前方，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噩梦之中逃了出来，举在前方的手猛地坠落在锦被之上，重重吐出一口气。

        “谷岑岑，是谁？”

        空寂的房间之中，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久违的熟悉声音。

        谷燕燕蓦地愣住，背脊霎时僵硬起来，这一瞬间，她方才想起自己昏过去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大概是见她始终保持着呆愣的姿势没有变，黑暗中的人不耐烦的自己动了，衣料摩擦地板的声音响起，冰凉的气息朝她靠近，很快来到她的身边。

        一盏灯被点亮，谷燕燕看到了一片青色的袖角。

        他抬起了手，整个人朝谷燕燕贴近，冰凉的手背微微贴上谷燕燕的额头，几乎在一瞬间谷燕燕便躲开了。那是她的下意识，连大脑都没有经过，身体就已经自动这么反应了。

        “……”对方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半晌才开口道：“你在怕我？”

        谷燕燕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管过去过久，她还是能敏锐的感知到对方语气的不虞。

        咽了咽口水，谷燕燕在心里做足了建设，甚至给自己打了气，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对方。

        这一眼，让谷燕燕微微怔住。

        面前的人还是她见过的那个青穹，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变了很多。

        颓丧。

        谷燕燕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这个词。

        阴冷、危险，谷燕燕想过很多和青穹有关的词汇，却没想到他会和颓丧这个词有关联，但是此时此刻，青穹的身上却实实在在弥漫着沉沉的死气，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就算天塌了，山崩了，他都可以袖手不管，甚至安然地接受死亡。

        但是在谷燕燕看向他的时候，那双失去生气的眼睛却微微亮起一丝光芒。

        “你……”

        “你是谁？”在对方还要发出疑问之前，谷燕燕先下手为强了。

        坐在黑暗之中的人沉默片刻，好看的眉头终于微微皱起，半晌，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你说什么？”

        谷燕燕这次给自己的人设是：一个因为被妖怪攻击所以失忆，随后被青穹山捡回去的，不谙世事单纯又善良的小村姑。

        她不记得自己过去的经历，也不认识任何人，总之除了知道自己叫谷燕燕，其他的一律都不记得。

        问就是咱不是，咱没有，咱啥也不知道。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雪山上对幻化成影的谢青穹劈下那一刀，才会在看到李沅妖怪的模样后惊慌失措的逃跑。

        失忆梗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很完美的理由，她在脑子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可是面前的人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这个理由。在谷燕燕装疯卖傻的时候，谢青穹抬起她的下巴，俯身打量着她的眼睛，随后不悦道：“谷燕燕，我不喜欢你玩这种把戏。”他贴近她的脸，咫尺之距，鼻息就喷在她的鼻尖。

        “想好了再告诉我，我是谁。”

        谷燕燕沉默着，手指下意识抓紧身下的被子，眼睛一颤，反应过来一般，道：“我、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他们口中的魔尊，你是妖怪！”

        对于谢青穹来说，他最不能接受的恐怕就是这两个字了。那一瞬间，谷燕燕仿佛看到青穹眼中有什么碎裂了，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猛地绷紧。谷燕燕一鼓作气，伸出一条腿在危险边缘继续试探：“你要……杀了我吗？”

        谢青穹低头看着她，半晌，胸膛之中发出沉闷的笑。下一秒，凉薄的手指松开了她的下巴，划过肌肤，落在她的眼睑之上。

        仿佛下一个瞬间便会划破她眼上的皮肤，人类对于危险的恐惧充斥着胸腔，谢青穹闭上眼，胸膛起伏，发出类似自嘲的喟叹：“要是能杀掉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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