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谷燕燕翻了个身，看向那个坐在窗边垂首不语的身影，抓了抓散下的头发，还是爬了起来。

        她走到窗边，太阴穹转头看过来。

        谷燕燕搔了搔乱糟糟的头发，道：“那个……你放心去睡吧，我会在这里一直守着你的。”

        ……

        清晨，阳光照进古朴的房间，谷燕燕在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便跳上床，掠过枕头扯过被子，动作敏捷犹如恶狗扑食。太阴穹在她旁边坐起来，侧首垂眸看着她，不知是因为刚睡醒而处于惺忪状态还是被她这一串动作震撼到，一时没有说话。

        谷燕燕拉过被子遮住脸，一连串企业不喘迅速道：“我一刻都没有偷懒保证昨晚平安无事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你醒了就换我睡了哦！”

        天知道她真的是一晚上没合眼啊，虽然她也曾是个熬夜达人，但是在赶了好几天路吃东西也没吃饱的前提下，她就算是铁打的也经受不住了。

        “我……睡着了？”

        听到疑问，她睁开一只眼，看向坐在一旁难以置信喃喃自语的人。只是一眼，又闭上，想起了昨晚自己让对方上床睡觉时，他那无语至极的表情。最后还是她仗着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他不敢过于嚣张，强行把人拉到了床上，自己则是趴在床边守了一夜。

        她在他床边起誓：“我保证，一有风吹草动就叫醒你，绝不会让你在睡梦中遇到危险，你就放心睡吧！”

        其实这句承诺一点信服力都没有，失去他力量的谷燕燕现在就是个菜鸡，别说木兰城这样的鬼蜮，便是一个身体强壮一点的人也能轻而易举把她捏死。但太阴穹的眼睛却在盯着谷燕燕看了良久后，真的缓缓阖上了。随后，像是疲惫至极，片刻便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

        只是在太阴穹不知道，在他闭上眼睛后，谷燕燕脸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她转身靠在床沿上，透过直棱窗的缝隙看向窗外的夜空，平静的脸上也终究出现了一丝疲惫。

        等谷燕燕再次醒过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城里的侍女贴心的送来食物，谷燕燕从床上坐起来，正听到太阴穹吩咐侍女下去重做。

        过了一会儿，太阴穹从外间掀帘进来，看到醒过来的谷燕燕，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

        谷燕燕发现了，这个妖怪祖宗最近好像总是在躲开自己的眼神。

        她思考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怎么了，是他们做的东西不合你的胃口吗？”

        太阴穹走到窗边坐下，淡淡道：“我不需要吃东西。”

        谷燕燕有些奇怪：“那就是给我做的？既然是给我做的，你为什么要让他们重做，我都还没有尝过呢。”

        太阴穹望着窗外无波无澜道：“你想吃妖物内脏？”

        大概是因为她跟妖怪在一起，所以那些侍女把她也当成妖怪了。谷燕燕忙摆手：“不吃了不吃了。”

        太阴穹沉默了一会儿，道：“等着吧。”

        谷燕燕一下子没明白让她等什么，直到过了一会儿侍女再次送来食物，这次倒都是些普通的菜肴。

        她突然悟了，抬头对着坐在窗口的人笑道：“谢谢。”

        窗口的人自然没有回应她，她也不在意，低头开始进食。吃着吃着，想到什么，看太阴穹脸色不错的样子，应该不会轻易生气，便问道：“那个，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妖魔嗜血食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妖魔为什么要吃妖魔呢，他们不是同族吗？”

        太阴穹好像听到一个很幼稚的问题，瞥了她一眼，冷笑着道：“同族？何谓同族，对于妖魔来说，不过是互为食物罢了，妖魔吞并妖魔，大妖吞并小妖，吃得越多，力量越强，越强大的妖魔，血肉更有价值，这早已是妖魔间习以为常的事情。”

        谷燕燕回想起在苑山时那一幕，眼前的人似乎就是在吸食另一个妖魔的血液，嘴里的菜立马不香了。

        太阴穹看了看她，转过脸道：“妖物相食，只是增长力量，若是人类不小心吃下太多妖怪的血肉，小妖便罢，至多不过是染疾或死亡，可若吃的是大妖血肉……”他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的事情，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说不定就会诞生出新的妖物。”

        谷燕燕一怔，脑子里响起一个气恼的声音。

        “你知道喝了我的血会变成什么吗，愚蠢！”

        虽然很模糊，她也一直把它当成一场梦，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又并没有那么虚幻。谷燕燕怔怔想着的时候，太阴穹也盯着她，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道：“你在想什么？”

        谷燕燕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我想的事情可能比较危险。”

        太阴穹盯着她，显然是在等她把话说出来。

        谷燕燕咽下嘴里的青菜，坐直身子，凝视着太阴穹的眼睛，道：“我在想，谢词和央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吗？”

        房间里的风有一瞬间的停滞，哪怕是失去所谓的灵力妖力，谷燕燕也明显感觉到了弥漫开来的杀意。

        “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吗，这样明目张胆的打探我的事情。”那双眼睛里布满危险，谷燕燕甚至怀疑对方已经在考虑用多大的力道来拧断自己的头颅了。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谷燕燕像是只察觉到危险的猫咪，浑身汗毛竖起，但是她表面上还是尽量表现出了平静温和，涩声道：“……抱歉，是我僭越，我以后都不会问了。”

        的确是她心急了，因为对方放下戒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睡了一觉，就自大的以为对方已经完全对自己卸下心防，着急得想要证明这种猜测，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她垂下眼睫后，太阴穹身上的杀意才缓慢收回，他抚在膝头的手指动了动，闭上眼，什么都没说。

        谷燕燕已经习惯了他别扭时就不说话的性子，一个人安静地吃完了一顿饭，没有再和太阴穹攀谈。好在，这个性情古怪的大佬似乎也没有将白天的小插曲放在眼里，到了晚上，已经睡足的谷燕燕握着一卷书坐在灯下，大佬坐在床边若有所思想着什么。

        谷燕燕看了一会儿书，却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等她抬头看去，却是太阴穹匆匆垂下的眼睫。

        “……”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谷燕燕的视线一和他接触，对方便猝然别过脸。

        谷燕燕反应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笑出来，放下书道：“大人您是不是又睡不着了？安心睡吧，今夜我也会一步不离的守着你的。”

        太阴穹眉头一蹙，刚说出一个“不”字，就被起身走过来的谷燕燕按住肩膀。她柔柔道：“我在这里看着你睡，行不行？”

        太阴穹沉默了一下，本想解释的话吞了回去，翻身躺下。谷燕燕笑了笑，靠着床沿重新翻看起书来。半晌，她听到身后衣料窸窣摩挲，一个声音颇为细微道：“所以，你并没有为早上的事情生气……”

        “啊？”谷燕燕疑心自己听错了，可是当她转身去看，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又好像已经睡熟了。

        月鹿神君一连好几天没有消息，谷燕燕和太阴穹就像是来这里度假的一样，主要是谷燕燕，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整个人似乎都胖了一圈。

        当意识到自己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这种没有斗志的生活后，谷燕燕开始在傍晚的晚饭后出门散步，范围不大，就在她和太阴穹居住的院子后面。那里有一个小花园，成簇成簇开放的花朵应该被人精心照料着，每天过去都能看到放在栅栏外的小喷壶，只是谷燕燕来这里的时候，从来没有看到过侍女的身影。

        谷燕燕坐在花圃外的凳子上，看着夕阳，脑子里正回想着从前的隆冬时节自己和家人坐在海底捞吃火锅的美好时光，口水咽了又咽，忽然听见旁边传来稚嫩的童声。

        “你在笑什么？”

        她低头看去，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小孩，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古朴，手里提着一个绿色的喷壶，正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谷燕燕原本双手撑在椅子上，一派懒洋洋的模样，看到这孩子的出现，微微坐直了身子。

        她道：“这是你的花圃吗，不好意思，我只是来这里坐一坐。”

        小男孩摇摇头，好奇的打量着她：“没关系，木兰城的东西都是月鹿大人的，只要月鹿大人没说不可以，这里谁都可以来。”顿了顿，他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刚才在笑什么？”

        谷燕燕眨了眨眼，笑眯眯道：“没有什么，只是因为刚才吃饭的时候，侍女们额外送了我一包零食，是我好久没有吃到的麦芽糖，觉得这是惊喜，所以就笑了。”

        “这就能让你开心？人也太容易被满足了。”

        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孩子皱着鼻子，谷燕燕却想起来这个城池里除了自己应该全都是妖怪，所以面前这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孩子大概也不会真的只有十一二岁。

        “那你就错了，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这世上可能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欲望能完全得到满足，我现在可以因为吃到一颗糖笑，说不定明天就能因为得不到一座金山而痛哭。”她看了他一眼，笑道：“不过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孩童放下手里的水壶，爬上谷燕燕身边的凳子，乖巧地坐了下来，道：“你可以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人了，很喜欢听你说关于人的事情。”

        谷燕燕道：“那我可说不出来，这天底下的人太多了，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的都有，我连我自己都没了解清楚，哪儿能说别人呢。”

        对方沉默了一下，笑道：“你是有点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谷燕燕指了指自己，道：“哪里不一样了。”

        对方沉默了一下，道：“你是谢青穹带来的人吧，你为什么要跟着他，难道你不知道，当年就是因为他放跑了太阴裂缝里的上古妖魔，才使得当今天下大乱吗？”

        谷燕燕微怔，半晌才笑道：“略有耳闻。”

        对方的瞪大了眼睛，满是不能理解：“那你还跟着他，就不怕他哪天杀了你吗？还是说……你其实是想让他把你变成妖物，这样你就能获得比普通人更长久的寿命，获得他们所不能掌握的力量？”

        谷燕燕“扑哧”一声笑出来，低头看着小家伙好奇的眼睛，道：“你看起来那么小，想的倒是挺多的。”

        看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方诧异道：“你要走了吗？”

        谷燕燕道：“是啊，休息的时间结束了，我得回去打卡了。”

        对方歪了歪头：“什么意思？”

        把自己当成社畜的谷燕燕笑起来，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走了两步，她又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转身递到对方面前。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小孩子，但是既然幻化成了这个模样，就姑且当你年纪不大吧。小孩子就应该少听些复杂的东西，多吃甜食，天天开心，好好长身体。”她说着，顺手摸了一下对方柔软的头发，还未收回手，孩童天真的目光倏然深沉幽暗起来，像是远古的神祇在低吟，语气慈悲又温和。

        “你喜欢他吗？”

        谷燕燕无奈地笑了笑，将包着糖的纸包放到椅子旁边，然后转身跑开。

        回到宅院的时候，天上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可是太阳还没有完全沉下去，固执地在远处的山丘顶端释放出五彩霞光。

        坐在风廊上的男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在看到她从灌木丛边转出来的身影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他道：“你去哪里了？”

        谷燕燕脚步顿了顿，倏忽间，恢复了笑容走上前去，道：“出去转了转。”

        “外面很危险。”

        “是有些危险，但这不是……你在这里吗？”

        “……”

        太阴穹沉默了一下，道：“坐下。”

        谷燕燕依言照做，刚一坐下，肩头便是一沉。

        她愣了愣，偏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人：“怎么了，你刚刚是做了很费神的事情吗？”

        大概是嫌弃她的身高并不能很好的依靠，太阴穹皱了皱眉，最后理所当然的躺到了她的腿上，甚至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谷燕燕：“……”

        自从这位大佬发现在她身边真的能睡着后，好像就把她当成助眠利器，只要她在，随时想躺下便躺下，稍微烦心的时候想要闭目养神也非要她在旁边不可，还真是适应得非常迅速。

        “我见了月鹿，他答应我，明日便把我的剑还给我，不过他提出了一些条件。”

        “什么条件？”

        “他希望，我能分给他一半的力量。”

        谷燕燕愣了愣，低头看向他的侧颜，道：“你答应了？”

        太阴穹神色淡然，道：“我原本就是带着这个条件来的。”

        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取一把剑呢，这把剑有那么重要吗？谷燕燕有些好奇，但是她早就学会把所有问题放在心里了，她只是微微垂眸，温柔的笑着，问道：“除此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条件呢？”

        腿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睁开眼，看向院子里的花丛，半晌，缓缓道：“你会背叛我吗？”

        谷燕燕毫不犹豫道：“不会。”

        天际飘下了冬日的第一场雪，太阳完全沉入山脊，夜空中的星星也藏了起来，太阴穹闭上双眼，轻声道：“我会试着，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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