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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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丞相府也不甚太平，东厢书房的灯燃到半夜才熄灭。
翌日，尹丞相下早朝后，尹思畔便被主院的仆人请去了东厢。
她跨进书房正门时，尹丞相和孟氏已经一左一右地在主座上坐好了。
“父亲，母亲。”
尹丞相颔首：“坐吧。”
尹思畔便寻了张空椅子落座。
“昨日之事，我已听你母亲说了，文昌侯府隐约有结亲的意思。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毕竟是你自己的婚事……畔儿，你是如何想的？”
尹丞相的神色深沉，瞧不出多余的态度。尹思畔沉默了少时，轻声道：“回父亲，女儿觉得，宋小将军很好。”
尹丞相便长长叹了口气。
“他是好……但畔儿，你可有想过，凭他宋家三郎如今的地位，或许再过不了几年便又要出关打仗去了。他虽为将才，可沙场亦是凶险重重，此役一去，焉知能否复回？”
尹思畔闻言，神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她站起身，朝上座微微一俯首：“父亲的担心，女儿都明白。”
“不过女儿记得一句诗，叫‘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这还是当初爹爹拿来开解我时用的……边军征战沙场危机四伏，我却也是身患弱症难知朝夕……所以这些对女儿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尹丞相听得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反驳，最终只能默然僵持住，端坐在梨木椅上仿似一尊石像。
正在此时，忽闻书房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
“老爷！文昌侯府的侯爷和夫人到了！！”
屋内三人皆是一惊，尹思畔倒还好，尹丞相和孟氏吃惊得直接从座椅上站了起身，震愕的神色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这……”孟氏拧眉急道，“分明昨日只是隐晦地提了一句，今儿怎就上门来了？！”
尹丞相惊了一瞬后，也慢慢地恢复了冷静。
“如此大的动作，恐怕他家三郎已经松口，属意畔儿了。”
“那、那该如何是好？”
尹丞相望了眼旁侧静坐的尹思畔，率先拂袖跨出房门：“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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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的一番交锋尹思畔无缘得见，不过自文昌侯夫妇离去之后，尹丞相就彻底松了口，只是每每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一丝酸涩和忧愁。
八日后的一个晴天，文昌侯府携二十余台聘礼，浩浩荡荡地上丞相府提亲来了。
场面弄得很宏大。
沿路之处尽是驻足观望的游人行客，各色讶然议论的声音鼎沸如潮，更不知有多少闺阁姑娘们黯然神伤地掩上了门扉。
这一日，尹思畔也在两方长辈的寒暄中见到了宋提。
从灵观寺一别算起，这是他们的第四次见面。
宋家的这位小将军今日穿了身端庄的三重衣，稍稍压住了他浑身的那股子飞扬之气。
也许是这回见面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神很有些游移，几乎都没怎么与堂上的少女正面对视过。
尹思畔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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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的婚期定在第二年的夏末。
在这足足大半年的筹备时间里，尹思畔的身体状况也逐渐地好转了，连明檀师父都啧啧称奇，没再给她换过药方。
平日闲居于家中绣嫁衣时，她偶尔会收到宋提差人送来的小礼物。
有时是一束花儿，有时是不知从什么鸟儿身上拔下来的彩色羽毛。
按照宋小将军那副性子，定然是想不到要主动做这些事情的，尹思畔猜测，也许她收到礼物的背后，还藏着一个或者好几个伙伴不为人知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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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溪水般潺潺流淌，到了成亲那日，尹思畔收到的小礼物已经堆满了木盒。
这日清早，她便被吴妈妈和一干老手簇拥着，按在梳妆镜前穿衣打扮，望着镜中那一袭火红嫁衣的自己，她略有些出神。
虽说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未免还是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离家前，尹丞相端详她的目光十分复杂，像是蕴含着千言万语，最终说出口的只是一句：“若是不顺心了就回家来。”
倒是孟氏向她传授了小半柱香时辰的经验，好比如何持家、如何应对婆家长辈之类，听得一旁的尹思娴打了个哈欠，尹思嫣也蹙起了眉头，仿佛觉得麻烦。
酉时正，结亲的嫁撵抵达府门前。
长兄尹元彰送她出嫁。
尹思畔也就在这时见到了宋提。
与其说是“见”，不如说因为厚厚的红盖头阻隔，她只瞧见了一双黑靴……还有一只干净修长、略带薄茧的手，那是给她塞红绸缎时伸过来的。
四周都是打量的视线、嗡嗡的声音，还有惊天动地的爆竹声。
所幸这一切在上了花轿之后便全被模模糊糊地隔绝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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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侯府尹思畔只曾在上次赏花宴时来过一回。
这次经由引路妈妈带领，她跟着宋提来到了府中正堂。
拜过天地，两旁立即响起闹哄哄的喝彩声。大约是武将居多的缘故，尹思畔只觉得脑子被震得晕乎乎的，其中还听见几句：
“都别留情、都别留情啊！等那小子出来往死里灌他！！”
紧接着，近处传来一声嗤笑：“灌我？就凭你们几个？”
“嚯哟，大家伙儿听到没有？这宋家老三也太嚣张了！”
“就是就是……”周遭连声附和，还不等宋提再说些什么，喜婆已经上来笑催着新人入洞房。
四处的起哄声只好讪讪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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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的布置喜庆而简洁。
窗棂上粘着双喜贴纸，床幔也换成了绯红的颜色……甚至连门边摆放的盔甲，都被好事者挂上去一朵红绣球。
趁着四下无人，尹思畔掀开盖头透气，入目所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月上中天时，门外终于传来动静。
尹思畔连忙整理好衣裳盖头，下一刻，便听见开门声，嘈杂的脚步和呼吸旋即涌入这一方狭小的天地。
贺词唱罢，房内的嬉闹声却未歇。
尹思畔坐在床沿，见一杆如意玉称缓缓地伸进了盖头里。
仿佛略有几分迟疑，那只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会儿，直到后方的围观者们都急不可耐地高声催促了，才一鼓作气挑落了盖头。
少年们哄闹的声音如涨潮的海水般没过了头顶。
房内的烛火光并不刺眼，尹思畔抬眸，与床前那一双清亮明锐的凤眼对上视线。
宋小将军今夜穿了一身朱红色的喜服，墨发高束，俊秀的面容更为明朗张扬，也许是方才在外头喝多了酒，他的耳根稍微泛着红。
喜婆也在这时端来了合卺酒。
她杯子里的酒并不太辛辣，反倒是宋提喝的那一杯看起来比较呛人。一口闷完后，尹思畔见他不仅耳朵红了，连脸颊也浮起一层薄红色，还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惹得满屋子观礼的少年们哈哈大笑。
“礼已经成了，都别杵在这了，快滚！！”
少数几个磨磨蹭蹭走在最后头的，也被宋提揪着后领子，暴躁地轰了出去。
“咔嗒”一声，房门合上，内室一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尹思畔微一眨眼，和门口转身的宋提猝不及防地目光相撞。后者怔了一下，贴在门边，身体板直，绞尽脑汁憋出一句：
“……你、你饿吗？”
“还好。”
空气再度变得沉默。
四目相对之中，尹思畔又道：“我身上的这些首饰可以拆了吗？”
“自然，你拆便是，他们不会再进来了。”
说完这句话，门边的少年像是稍微放松了下来。他抬高袖子放到鼻尖闻了闻，眉头嫌弃地蹙起。
“都是酒味儿，我去冲个澡。”
“能劳烦你替我也叫盆热水来吗？我想擦一擦脸上的妆。”
宋小将军朝床边的新娘子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抻着双臂走进了隔壁的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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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隔壁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但隔着一道屏风小门，里头情况不露分毫，只袅袅地飘散出白腾腾的水汽。
尹思畔对着铜镜拆完头饰耳坠，侯府的老妈妈也叩响房门，端进来了一盆清水。
彻底卸下繁重的妆容、换下精美的嫁衣，又在床榻上等了一会儿，宋提终于从耳房里出来了。
他换了身雪绸料子的中衣，整个人被浴房的水汽蒸得水润润的，额前的发尖还在滴水。
似是想起什么，他迈步走到床头的柜子边，从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一把钥匙，递给尹思畔。
“这是什么？”
“开那个立柜的钥匙。”宋提向她示意了下房间最里侧的木柜，简单说道，“里头的东西随你怎么处置。”
尹思畔被这话勾得有点好奇：“我能现在就打开看看吗？”
宋提愣了一瞬，含糊应了声鼻音。
尹思畔于是接过钥匙，走到里侧的柜子旁，伸手将要开柜门时，她微顿住，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宋提，后者一触到她的目光，便飞快地别开了脑袋。
“……”
木柜里究竟有什么？
她转回身，略含疑惑地用钥匙开了锁，拉开柜门，入目只见满满当当的纸张和钥匙串。
她取下最表层的一张纸粗略扫了眼——是一份地契。
满柜子的纸张应当都是这些东西。
她默了半晌，慢吞吞地把地契放了回去，心情有些难以言喻。她心知这次成亲在宋提眼里，逢场作戏的比重会更大，但她也着实是没想到，新婚第一晚，他就给了她这样一份沉甸甸的“惊喜”。
手里的这把钥匙无关风月，只在于责任。
宋小将军确实如同她记忆中的身影一样，是个洒脱坦荡的好少年。
惊讶过后，尹思畔倏地又感到有一丝好笑，她仔细地锁了柜门，好整以暇地望向床边一语不发的少年，眼睛微微弯起：
“宋小将军这是打算把整副身家都交给我保管了吗？”
“……不是保管！！”
宋提咬牙道：“都说了随你处置！”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两下蹬掉靴子跨上床榻，直挺挺往后一躺，扯过喜被盖住了脑袋。
“……”
“……你睡里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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