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里世界：审判法庭（完）

八月十二日——他们来到里世界的第六天，下午四点。

        伊万的牢房里，两人正与伊万进行开庭前最后一次谈话，旁边的狱警一脸不耐烦地监视着他们。

        “伊万，明天就要进行二审了，做好准备了吗？”楚越温和地问道。

        “是的，律师先生，”伊万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但是你们真的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的，我知道……没有用的。”

        楚越轻轻笑了笑：“伊万，送你一句话吧——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伊万愣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即使光明会消失，也永远不要屈服于黑暗，”楚越意味深长地说，“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表面意思。”

        说完，楚越站起身，对路安说：“我们走吧。”

        两人离开了监狱。

        -

        晚上十二点。

        这个夜晚月冷星稀，乌云密布，稀薄的月光洒向杂草丛生的地面，漆黑的监狱沉默地耸立在乌云之下，如同吞噬一切的怪物，吸收了所有光芒。

        黑监狱室外放风区一片寂静，荒废已久的井盖上已经锈迹斑斑，然而，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声，井盖上的锈渣突然簌簌掉落了下来，随后，井盖被轻轻地挪到了一旁，一双手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伸了出来，搭在了地面上。

        路安警惕地从下水道里探出了头，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后，这才钻了出来。

        随后，楚越也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井盖放回了原处。

        “真够狼狈的，”路安小声说，“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洗个澡。”

        楚越倒是一副对环境无所谓的模样，他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景色后，立刻果断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在准备帮助伊万逃狱之前，他就总结出了此次行动的四大难点。

        一是如何进出监狱，二是如何避开巡逻的守卫，三是如何打开伊万牢房的门，四是如何尽可能地拖延伊万被发现越狱的时间。

        然而楚越再一次向路安证明，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在厄国使团的帮助下，他们拥有了去监狱看望犯人的权利。于是他们用了两天的时间，摸清了监狱的布局，找到了人员巡逻和轮换的规律，学会了撬锁，甚至制作了一个伪造的人头来拖延时间。

        ——好吧，路安承认，他好像一直在划水摸鱼，这一系列工作基本都是楚越完成的。

        此刻楚越在监狱行走的熟稔姿态，就好像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一路上选择的都是最便捷的道路，而且永远能及时避开巡逻的守卫。

        路安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也许楚越的脑袋里装了一个gps，上面清晰地显示了监狱的布局与人员的巡逻路线。

        两人在黑暗的墙角处站立了一会，等待另一边巡逻的人员走远后，这才走了出来，向着目的地继续前进。

        就这样一路四平八稳地来到了关押伊万的那栋监狱楼里，两人绕到大楼侧面，打算通过二楼厕所的窗户潜入大楼里。

        楚越先试着摇晃了一下窗户旁边的水管——它看起来比较坚固，应该能承受得住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于是他踩着侧方的凸起爬了上去。

        爬到二楼后，他蹲在二楼的窗台上，一只手抓住窗户的把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薄薄的金属片，从窗户的缝隙里插了进去。

        这座监狱的窗户的锁都是那种老式的插销锁，而且是从两扇窗户之间横着锁住的，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的话，完全可以从外面把锁打开。

        随着黑暗中响起的细微金属摩擦声，不多时，楚越就成功地打开了窗户，跳进了房间里，接着，他回头丢下了一条绳子，把路安也拽了上来。

        关好窗户后，他们偷偷上了三楼，此时正是守夜人员最困倦的时刻，因此他们几乎是在守卫的眼皮底下潜入了走廊，在黑暗中摸索着关押伊万的牢房门。

        走着走着，前方的楚越停下了脚步。

        意识到到了目的地后，路安也停下了脚步，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说是观察，但实际上眼睛是完全用不上的，因为整个监狱实在是太黑了，黑到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路安甚至怀疑在这种环境待久了，人的眼睛都会退化掉。

        漆黑的环境下再配上做贼心虚的心理，他的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楚越用铁丝撬锁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变得无比清晰，甚至连远处传来的老鼠的爬行声，都会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然而楚越的心理素质是真的强，面临随时可能有人会来的情况，他的双手依旧非常稳定，呼吸节奏也非常平稳，并没有像一只惊弓之鸟一般乱了方寸。

        ……所以他早就说过，楚越在做坏事方面一定是个天才。

        随着轻微的咔哒声，楚越小心翼翼地把门向上提，在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拉开了那扇门。

        两人飞快地藏了进去，同时轻轻带上了门。

        “是我们。”楚越低声道。

        床上的人动作顿了顿，发出了迟疑的声音：“……律师先生？”

        “你果然醒着，”路安小声说，“所以你听懂他下午的暗示了吗？”

        “我……我不敢相信，”伊万咽了咽口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先不用管那么多，”楚越说，“我先帮你把手脚上的镣铐解开。”

        路安打开了手电筒为楚越照亮，同时从背包里掏出了他们制作的那个假人头——此时它已经被挤压得有些发扁了，路安不得不重新把他捏了一下，看着它扭曲恐怖的五官，路安默默为明早发现它的人点了个蜡。

        他把假人头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个后脑勺对着房门，从远处看，真的就像是一个躲在被子里的人在面对着墙睡觉一样。

        待他做完这一切后，楚越也已经解开了伊万手脚上的镣铐，把镣铐藏在被子里后，他说：“我们走吧。”

        楚越对离开监狱的路线做了小小的更改，为了使被发现的风险更低，他选择了直接从三楼厕所的窗户离开这栋楼。

        把绳子固定好丢下去后，路安先爬了下去，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第二个下去的人是伊万，但由于他体力不支，爬到一半时，双手已经开始颤抖起来，路安立刻在下面做好了接住伊万的准备。但还好，伊万直到快要接近一楼时才彻底丧失了体力，路安有惊无险地接住了他。

        楚越并没有选择爬下去，他直接收起了绳子，还不嫌麻烦地用金属片把窗户重新锁上——看来他是真的在试图制造完美犯罪现场。

        消灭所有证据后，他这才准备跳下去。

        路安在下面张开了双臂，意思是“放心吧，我会接住你的”。

        楚越对他轻轻笑了笑，纵身一跃，随着极其轻微的咚的一声，他落在了他身边的空地上。

        起跳满分，动作满分，水花满分。

        但总体不给满分是因为你拒绝了裁判的好意，裁判很不爽。

        回去的路可就轻松多了，楚越再一次打开了他的脑中gps，完美绕过所有巡逻守卫，来到了他们进来的那个井盖旁。

        顺着下水道，他们就这样成功地带着伊万逃离了监狱。

        说真的，路安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就……越狱不应该是那种九死一生，心惊胆战，险象环生的行动吗？

        然而他们全程游刃有余不说，甚至楚越还有精力消灭罪证。路安相信，再给楚越多一点时间，他还能制作出一串完美的迷惑狱警的证据链，让他们对伊万的越狱方式完全摸不清头脑。

        不过这的确是楚越的正常操作，他最喜欢提前做好充分准备，来应对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不但要把风险降到最低，还要把容错率升到最高。

        回到他们住的地方后，伊万脸色苍白地说：“就算你们救了我，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我一定还会再被抓回去的，万一连累了你们怎么办？”

        楚越笑了笑：“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既然救了你，那就一定会把你的后路安排妥当。”

        伊万愣住了：“怎么安排？”

        路安说：“你觉得回到你的国家，对于你来说，算是自由了吗？”

        他没想到的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伊万的脸上突然露出极为茫然的神色，他费力地眨着眼，似乎怎么也无法理解路安这短短一句话的含义。

        良久，他才颤抖着声音说：“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两人的眼神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伊万慢慢蹲了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仿佛内心的坚冰在一瞬间融化一样，汹涌的泪水从他的眼睛滚落下来。

        他没有说话，甚至不敢哭出声，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我们已经和厄国的使团说好了，”楚越温和地说，“明天一早，他们就会带你离开这个国家。伊万，你自由了。”

        伊万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过去的委屈和未来的泪水都留在这个夜晚。

        伊万，希望你能记住今日的痛苦，记住你还有同胞在这片土地上遭受耻辱，希望你的故事，能让正义之花有朝一日真正在这片土地上绽放。

        -

        之前在与伊万的交谈中他们已经得知，每天狱警会在早上六点给犯人送饭，但如果犯人没醒的话，他们也不会强行把犯人叫起来吃饭。

        而厄国使团出发回国的时间，正是早上六点。

        也就是说，当狱警发现伊万失踪的时候，伊万已经离开了亚国的国土，踏上了返回厄国的道路上。

        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让亚国人暂时先在亚国范围内寻找伊万，而不是立刻怀疑到厄国使团头上。

        八月十三日上午九点，当他们若无其事地坐在法庭里等待开庭时，被告的席位上仍然是空无一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所有人都等得不耐烦时，慌乱不已的狱警突然闯了进来，伏在伊瓦尔斯耳边说了什么，伊瓦尔斯脸色骤变。

        他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地说：“被告人伊万，在昨晚逃离了监狱，目前不知去向。”

        全场哗然。

        路安猛地一拍桌子，惊讶道：“怎么会这样？”

        ……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

        楚越忍不住轻轻笑了两声。

        正当全场骚乱不已时，雅尼斯突然站起身指着路安，满脸怒意：“法官大人，我认为辩方律师在伊万越狱这件事上有重大嫌疑！”

        哟，泼脏水泼得还歪打正着了。

        路安冷笑道：“我认为雅尼斯先生在伊万失踪这件事上也有重大嫌疑，谁知道他是不是怕伊万胜诉，偷偷把伊万灭了口！”

        “你！”雅尼斯气得满脸通红，刚要开口，却突然愣了愣。

        路安这才发现，其他人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心里升起一丝茫然，下意识地看向楚越，却发现楚越愣愣地看着他，脸色居然有些发白。

        这时，他才感受到鼻子下方传来一阵痒意，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抹了抹，一片鲜红乍然落入他的视野里。

        对了，他们现在还在日光流连这个世界呢。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当他看到自己手指上的鲜血时，他只愣了一下，就立刻恢复了平静。

        他对楚越笑了笑：“带纸了吗？”

        楚越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了卫生纸，但他试了几次，却怎么也撕不开那层薄薄的透明胶带。

        路安直接从他手里拿了过去，抽出一张纸巾，堵住了自己源源不断的鼻血。

        “辩方律师一定是心虚了！”雅尼斯冷笑道，“不然又怎么可能突然流鼻血？”

        “人长嘴可不是用来放屁的，”路安反唇相讥，“我流鼻血是因为我心虚？那你长得像头猪是不是因为你有个猪脑子啊？”

        雅尼斯勃然大怒，骂骂咧咧地扬起拳头冲向路安，要不是其他人拦住了他，他恐怕真的要当场和路安打起来。

        卡娜站了起来，对雅尼斯怒吼道：“雅尼斯！你还嫌你不够丢人吗？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

        雅尼斯还没说话，莱蒙德斯突然冷笑一声：“卡娜小姐，上次那唯一的无罪票，就是你投的吧？一边吸着奴隶的血，一边怜悯他们的遭遇，您可真是个大圣人啊。”

        “管好你自己，莱蒙德斯，”卡娜冷冷道，“别让我揭露你家里那笔凭空出现的资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这句话又成功地把埃尔维尔斯的怒火点燃了，他立刻加入了这场骂战之中。

        战火瞬间从路安和雅尼斯两人之间蔓延到了整个法庭，无论伊瓦尔斯如何敲击法槌，都无法阻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揭短，场面一度极其混乱。

        反倒是始作俑者路安被人遗忘在了律师席上，他忍不住扶住了自己的脑袋，在心里感叹——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发展，毕竟只要伊万到达了厄国，就意味着他们通关了里世界，因此，实际上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默默等待都可以。

        路安忍不住思绪乱飞，想到了远方的伊万——不知道他走到哪了，什么时候才能到厄国？他们离开以后，这个里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就在他不断发散的思维下，人们的争吵声、法槌敲击桌面的声音、窗外知了的鸣叫声，都逐渐远去了，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慢慢地，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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