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我觉得你有时候行事有些太我行我素了。”005坐在副驾上，琢磨着如何用尽量友好的语气表达自己对方域的不满。

        “废话，我是方域，我难道要按别人的方法去做我自己的事吗？那我又算什么！”方域心情似乎颇好，反驳005时也是带着点调皮和自满的语气。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005微微叹息，又好像找不到方域的弱点，只得无奈地说，“明明之前都是在地面开车，怎么这会儿又开了浮空系统？”

        “这你也有意见？”方域斜睨他一眼，“能到达目的地不都一样么！趁你现在闲着，帮我联系预约一下帕兰提尔的负责人，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005一愣：“什么？现在？可是罗副他们不是已经约见过了吗，记录都有，我觉得他们问的已经相当详细了。”

        方域啧了一声：“不同的人，问出来的结果也会有很大的不同。你觉得罗枭和我一样么？”

        005思考片刻，一本正经地说：“确实不太一样，虽然你们没讲太多的话，但就以我通过对多种性格模型的分析来判断，罗枭警官比你沉稳，思考得比较深入和全面，不过待人有距离感，并且不会轻易表露情绪和内心想法。虽然是原生地球人，但是有一种新人类的冷淡。”

        方域轻哼一声：“好啊，夸他的同时还要顺便踩我一脚，在这憋着意见呢。”

        “只是相对客观的分析。”005不咸不淡地说。

        “那还有么？”

        “他似乎对目前的生活有着其他的想法，你也是，你们都很迷茫，不管是对曾经还是对现在。”

        方域若有所思地点头，说：“你要是再不联系帕兰提尔的人，我去了那儿没人可问，就更迷茫了！”

        005撇了下嘴角，不再继续。许久的沉默之后，他轻咳一声：“亚伯兰现在不在，没法约到，他只有到明天才会有时间。”

        “那董事会的其他人呢？再忙也得给警局一个面子吧。”

        005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在克制着什么。“秘书说赖金现在可以接受约谈。”

        赖金……方域听到这名字，下意识地牙根一紧，之前在天鹅宫被绳索划出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我们可以等明天再去问亚伯兰。我虽然不知道你和赖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不希望你们之间的……恩怨对这个案子造成什么影响。”005说得极为理智，浮空车行在空中，没了地面公路的喧嚣，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对，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方域之前的愉快心情一扫而光，转而表情冷肃，忿忿道，“我要去找赖金谈话，就现在。”

        005眼底闪过复杂情绪，回他：“你忘了巴普洛娃让我们尽快去小莫斯科找她吗？那个失踪的孩子重要还是去找赖金重要？”

        方域深呼一口气，一字一句铿然：“我说了，去找赖金。我没你想得那么蠢，我不会对他做什么，只问这个案件，其他的我一句不会提。不出意外的话，我想他根本不认识我，说不定还给我一杯高级手磨咖啡。”

        “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执着。”

        “你不用懂，这是我的直觉。”方域一眼不眨地看着前方，高空的空气显出一种明亮的淡蓝色，今天的天气似乎要比往常更好些。“你最好相信我的直觉，它曾经救过我的命。”

        “你最好是。”005恢复了他往常风平浪静的神色，淡然到近乎冷峻。“那为什么要急着去帕兰提尔，你有猜测？”

        “准确来说是罗枭的猜测。他怀疑是有人在插件上动了手脚，帕兰提尔的内部员工。”

        “其实我倒觉得，如果是这个方向，也不一定需要内部员工这个限定条件。”

        “你的意思是？”

        “能够接触到帕兰提尔所有核心技术的人都可以算，不过这只是我不成型的想法，”005神色复杂，“具体情况不能妄下推论，还是先去公司谈了再说会更好。”

        -

        帕兰提尔公司最近忙得快要炸了，从上至下的每一个人，在占地庞大的公司总部楼里用飞奔一样的速度穿行——即便这样，手里需要解决的麻烦事还是一堆，完全没有减少的迹象。还没踏进大堂，005就差点被一个员工撞到，那人面色憔悴苍白，被最近的业务折磨得削瘦，仿佛风中摇曳的熟过头的韭菜，连句道歉都没时间说便匆匆跑远了。

        方域指了指面前的人群，说：“005，看到了吗，他们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

        005目不斜视：“你又不知道他们，不是每个人都是军舰上的大炮，‘方大枪’也只有一个。”

        “你——！”方域哭笑不得，只得暗自腹诽罗枭几句。

        两人按照前台的指示坐电梯登上32楼，门口有个仿生人秘书在迎接他们。比起其他的员工，这个仿生人可以称得上是相当悠闲自得，似乎再多的任务都可以被有条不紊地解决。

        方域不禁扭头看了看005，而后者依旧是一幅淡漠的样子。每每他露出这样的神色，再加之身上裹着的合身警服，都显得无比冰冷。方域难以想象什么人能够和005这样疏离的机器热络起来。或许永远不会。

        秘书带着他们来到赖金的办公室。这个巨大的房间离亚伯兰的办公室不远，此时两个房间都紧闭着，三十二楼除了脚步声，没人敢大声说话。

        刷地一声，秘书刚靠近门，智能系统便感应并识别了她的身份，流畅地滑开了暗金色大门。赖金正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下沉式会客厅里满溢着灿烂的人造阳光。

        他头也不抬，直到秘书领着两人走到他的沙发旁边，他才把目光从屏幕里抽离，看向方域。

        方域下意识皱起眉，手握成了拳头摆在身后。005站在他右后方，垂着眼睫，神色暗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人之间一时无语，会客厅的方茶几上播放着最新新闻，但被静音了，只剩五颜六色的全息界面闪烁着电子光流。

        “赖金先生，我们是第二环带警局的警员，负责最近的做梦案件。我的警号为r2-a-a968-005。我已经提前预约了您半小时的谈话时间，希望就帕兰提尔公司的梦境插件服务，做出些深入了解。”005很快打破沉默。

        赖金看着他，又看向方域，审视地眯了眯眼。随后他很快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当然，当然。请坐吧。”他指了指面前的米白色漆皮沙发，脖间挂着的亮金色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

        “我能问一下原因吗，”赖金用略带口音的沙理安语问，“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前几天似乎也有两个警官来约见了亚伯兰，你们不是一起的？”

        方域把情绪一分不剩地收敛起来，回道：“这个案子已经被申请了联合调查——说明突发事件的社会影响要比我们想象得大得多。所以我们还有些细节需要了解，希望您能配合。”

        “没问题。”赖金动了动手指，茶几上正在播放的新闻随即消失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跳动画面也消失了。他伸展了一下身体，背靠在高级的沙发之中，双手毫无防备地搭在沙发靠背之上。流金般的人造阳光覆盖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他的原生皮肤露出小麦色的光泽，而改造过的义体则反射着刺眼的光。

        005闭了闭眼睛，但那反射的光芒像是照进了他的光学部件深处，把他的人造视网膜都要烫出一个洞来。

        “根据我们同事与亚伯兰先生的谈话记录，帕兰提尔公司的梦境插件服务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代码环境，某种意义上相当于离线程序，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订阅了这个插件服务，第一次运行后会自动连入脑网络，这样才能获取使用者的记忆权限和用户信息，然后控制神经系统处理抽象思维，再形成画面。而且这个程序插件也接通我们内部的控制网络，所以并不完全是离线的。”

        “控制神经系统？”

        赖金双手在空中划动几个手势，说：“听起来有些恐怖吧？我只是用尽量简单易懂的方式向你们解释，其实真实的运作比这更加复杂……好几万倍。”他笑了下：“就像人脑的运作一样。”

        方域想到之前“蜘蛛”跟他说的赖金的各种手段，顿时心中生出一股恶寒。他无法想象面前坐着的这个和善精英人士会如何平静地做出那些变态而冷血的事情。

        “这个插件的源代码是亚伯兰亲自写的没错吧？”005问：“那么您在产品的研发过程中是负责什么工作的呢？商业运作的部分吗？”

        赖金挑了挑眉，说：“不止商业运作。我和亚伯兰都对高科技这方面很感兴趣，只是他更像个擅长商业的程序员，而我只是个爱好代码的商人。我和他在五年前的一次商业大会上认识，那个时候我们都怀揣着尚未实现的远大梦想。就是这时候他向我介绍了这个源代码。其实当时这个插件本体的90都已经由他独自完成了，我表示乐意与他合作之后，我们就创建了一个项目小组，一起监督和完善了剩下的研发过程。”

        秘书端来一些合成饮料，方域喝了一口，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通过梦境插件获取到脑网络数据呢？有这种可能性吗？”

        “我不骗你，实话说，确实可以。并且答案是一定的。想要得到更加个性化的服务，就得牺牲点儿隐私，从几百年前出现网络后就是这个规矩。不过，服务商对于客户的隐私有着严格的网络监管条例，”赖金说得直白，随后笑了笑，“用户使用这个程序的前提也是完全了解并同意我们的隐私条款。否则，我们公司早就被社会舆论批得体无完肤了，不是吗？恕我直言，现在的媒体可不允许大公司出一点纰漏。”

        “但有几个人在使用前会认认真真的一字一句琢磨隐私条款呢？”方域握紧杯子，意有所指地开玩笑说道。

        赖金舔了舔嘴角，站起来离开下沉式的沙发，许久才说：“上次那两个警员走后，亚伯兰就开了个高层会议提出要内部排查。虽然他没细说，但我知道你们怀疑公司的研发组有人在插件运行过程中动了手脚。亚伯兰对插件本身很有信心，认为在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测试后这个程序已经达到了完美，他就是接受不了批评，不能接受自己花好几年写的源代码出了致命问题！”

        方域眉头紧紧皱起来，005的神色也异常凝重。“你的意思是……”

        赖金轻哼一声，朝沙发上的两人转过身，脸上的轻蔑也随之消失：“原谅我，并不是在说他的源代码真的有问题，也不是在刻意误导你们的调查方向。只是，和亚伯兰对自己的源代码很有信心一样，我也不认为研发组的任何人会在这个产品上动什么手脚。我们的员工都对这个程序呕心沥血，牺牲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完善和维护这个程序，就像对待自己最大的梦想，没有人会允许它被玷污。况且，这毕竟也是关乎自己前途和公司信誉的事。梦境插件在推出后很快就成了热门，这个时候闹出事情来，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我们的员工没那么笨。”

        方域心中冷笑，也从沙发上站起身，赖金开阔到压抑的办公室里，那几乎一整面倾斜的墙都是强化玻璃。他面对着透明锃亮的落地窗，从这不可及的高处看到了一座被欲望堆砌起来的星际城市。娱乐至死。

        他突然心里生出些可悲来，摇了摇头，觉得再不能从赖金口中问出些什么，站起来公式化道了个别便要离开。赖金站在会客厅旁，人造阳光洒在他的半个肩膀，丝质衬衫在光线下仿若流水。看着方域和005漠然离开的身影，他的眼中直勾勾地现出意味深长的探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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