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我喜欢你，很喜欢。

        ——苏酥复读日记

        苏酥不禁打了个寒噤。

        “下去吧，这里风太大，你刚做完手术别一会儿又感冒了。”温让提醒。

        “没事”苏酥倒也不在意，想到大妈的呼噜声回去大概率也是睡不着的。

        “睡不着？”

        苏酥无奈莞尔：“有点……”

        “这个给你。”温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是降噪音耳塞。

        苏酥眼睛一亮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怎么会知道我……”

        “住院就是这样，”温让说，作为医生病房里常见的情况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好了，现在快回去睡觉吧，实在不行明天再找护士交涉一下。”

        “嗯”苏酥看了一眼手中的耳塞，表面上是很平静内心却早已泛起了一阵波澜。

        戴着温让给的降噪耳塞躺在床上大妈的呼噜声果然小了很多。

        苏酥眨巴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脑海中放映着刚刚和温让的对话心里五味陈杂。

        在医院待了六天，温让基本上每天都会来看两次她，晚上苏酥睡不着他也会在天台陪她聊天，注意到她吃不惯医院的饭后还会每天从外面给她带早饭……苏酥有点苦恼，再这么下去她肯定又要对他产生幻想了吧。

        邻床的大妈醒着的时候也特别热情，一有空就拽着苏酥唠嗑，从街坊邻居的家长里短到菜市场的小商小贩……无所不说。她说话的速度很快，噼里啪啦的快得就像从斜坡上滚下来的玻璃球。

        “诶，姑娘，你应该没男朋友的吧！”

        “……没有。”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吧！”

        “不用了……”苏酥正要拒绝话都没说完大妈抢着继续问：“你觉得温医生怎么样？”

        “？！”这话惊得她差点没从床上侧翻下来，半天才些别扭地说了句很好。

        “你这孩子，干什么还害羞啊？听你们说之前也是高中同学，应该很熟吧，跟阿姨说实话你觉得温医生怎么样！”

        苏酥：“……”

        “温医生是个好小伙，阿姨问过了，也单着呢！无论是人品还是工作能力都很棒……要不要阿姨给你们做个媒？”

        苏酥被大妈的热情吓着了，一时语塞。

        “现在的小伙子一个个高高帅帅的，那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绣花枕头一个……但是吧，我觉得温医生又不太一样，恰好你们又是同学，知根知底的，阿姨觉得温医生将来一定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大妈自顾自的说着，嘴笑得像裂开的石榴。

        “丈夫”两个字突然挑动苏酥的神经，她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温让为人夫的画面……脸刷的就红了紧接着一股羞耻感油然而生。

        最近真的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不过还好苏酥恢复得不错，温让给她拆了线告诉她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苏酥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可以出院了不然她又得纠结好久，在这段和温让相处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在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边警告自己要保持距离一边又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可是想到明天就要出院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这天晚上何璐嘉前来看望苏酥顺便抱怨了半天最近被压迫的日子临走时还把包给忘了，苏酥赶紧给她打电话当时她都走到医院门口了，苏酥只得给她送去，回来的路上还不忘发消息数落何璐嘉的丢三落四。

        “你好，请问温让医生在吗？”路过护士站的时候苏酥不经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温让”两个字让她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茶色连衣裙的背影，她手里提着保温盒站在护士站前。

        她身材纤细修长海藻般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在背上，从背影看上是个端庄优雅的女孩子。

        “温医生啊……”护士翻了翻记录，“他刚好结束了一台手术，应该快回来了——他来了——诶温医生！这边有人找！”

        她跟护士说了谢谢后转身望过去，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立刻映入眼帘，苏酥眼前一亮，小说中描述的惊鸿一瞥也不过如此了。

        女孩看到苏酥盯着她不由得一愣反应过来后礼貌性地向她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径直从她身边走向温让。

        苏酥是背对着温让的，所以他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她，在女孩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苏酥小心翼翼地微侧过身子看着他们——温让有些腼腆的笑着，嘴角还印出个浅浅的小梨涡。那样温柔的笑容是她曾经沉溺过、幻想过的，他就这样给了另一个女孩。

        温让从女孩手中的接过饭盒，女孩仰头笑着看他眉眼弯弯的像月牙般好看，两人说了什么女孩佯装生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温让也低着头不好意思……两人相视默契一笑。

        这一幕看得护士站的小姐姐们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

        护士a:“这就是马上加入我们医院的周医生吗？不过连着几天都来给温医生送饭了，他们看着关系真的不一般啊。”

        “嗯……好像是温医生的女朋友。”

        护士b：“啊？！温医生居然有女朋友？！”

        护士a：“什么表情啊，我们温医生很差吗？”

        护士b：“不是，我就是意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是大学的时候在一起的，还被誉为a大医学院的神雕侠侣，虽然后来不知怎么分手了但是这些年两人一直都没有男女朋友却又保持着朋友关系……我猜两人都在想复合吧。”叫小雅的护士说，说着还无奈的叹了口气。

        护士a笑着碰了碰小雅说：“不愧是你啊小雅，对温医生挺了解啊！”

        “了解有什么用，我连他的眼都没入。”

        “怎么，这么快你就打算放弃温医生了？”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听何主任说，之前院长花了好大力气都没把她挖过来但是温医生来这边不久后她就同意过来了，要不是爱情，人家怎么会放弃a市那边的大医院来这边重新发展啊？加入我们医院之后到时候她就不仅是我们的嫂子还是我们的周医生了，我啊……得不到就祝福呗！”

        “……”

        苏酥站在那里听着护士们的对话整个人都是颤抖的，最后几乎是拖着身子走回病房。

        还以为再次重逢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原来还是自己脑补过度了，无论是十一年前还是现在自作多情的都是她自己，在自己脑补的世界里像个小丑一样蹦哒着……为什么她每次都能这么丢人。

        苏酥鼻子酸酸的眼睛也痒，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马上就要盈出来了，苏酥不想让它流出来，捏着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湿热的，还是哭了。

        -

        酒吧里灯球闪烁，一具具火辣的身体在舞池中央疯狂摇曳，形形色色的男女混在一起欢呼尖叫，昏暗的光线下充斥着说不清的暧昧。

        苏酥从医院里偷偷跑出来，她戴着一顶白色的鸭舌帽坐在角落里看着台上台下攒动在一起的人影。

        这是何璐嘉的朋友开的店也是她常带着苏酥来消遣的地方，不过今天是苏酥第一次一个人来。

        说白了就是不想待在医院。

        “苏酥！”不知什么时候何璐嘉从嘈杂声中跑了出来，她把肩上的包往背后的沙发上一甩一把抢过苏酥手里的酒。因为生气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你疯了，绷带都没拆就敢偷跑出来喝酒！”

        “璐嘉？你也来了？”苏酥抬头一脸无辜地看看何璐嘉，看到她脸色不对还故意说：“一起喝点？”

        “喝什么啊喝！要不是莫峥远给我打电话说看到你在这喝酒我还不知道你跑出来！”何璐嘉对着苏酥就是一阵数落，“你要喝也要等你彻底好了，出院了，到时候我可以陪你慢慢喝！”

        “明天就出院了，今天就当是做一次出院演练嘛。”苏酥半开玩笑说。

        一个人在s市打拼这么多年，朋友也不多，生活中得到过的最多的关心来自于何璐嘉，苏酥看着眼前关心自己的人又忍不住委屈起来。

        “行！出院演练！”何璐嘉被苏酥这副德行气得不行，“我去看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啊？”她佯装生气拍了一把苏酥的背。

        “璐嘉”苏酥吸吸鼻子，“我只是在医院里待太久了，出来透透气，待会儿就回去。”

        “可以啊你，第一次听说透气能透酒吧里来的。”何璐嘉挨着苏酥坐下，一边往杯里倒酒一边冷静地说：“说吧，有什么心事？”

        苏酥眼睛一酸就想要哭，自己憋了很久却那么轻易就人被看出来了？她是想说，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得，还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何璐嘉看向苏酥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问，你答，可以不？”

        苏酥点点头。

        “工作？”

        摇头。

        “感情？”

        愣住。

        “高中暗恋的那个？”

        苏酥瞬间瞳孔地震，她怎么也知道！

        “有一次你喝多了哭着说的，吓得我还以为你人格分裂了。”

        苏酥：“……”

        再也不喝酒了，她发誓！

        “你们遇到了？”

        苏酥蔫蔫的点点头。

        何璐嘉一脸八卦地凑过脸问：“不会是那个长得很帅的温医生吧！”

        苏酥：“……”

        “好家伙！我就说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敢情是碰到男神了！”何璐嘉为苏酥竖起大拇指，“不过你这剧情能不能再狗血一点啊！多年以后我的暗恋对象居然帮我缝好了摔破的头？！”

        苏酥无言以对，沉默仰头喝酒。

        “从温医生进到病房里你前前后后一共偷看了十二次，这种纯情小把戏都是我高中玩剩下的了，你这一看就不对啊！”何璐嘉回忆着，嘴角又多了一抹玩味的笑意，“不过幸好你是头破了而不是痔疮破了，不然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了。”

        苏酥：“……”

        “高中那会儿怕早恋被抓，这会儿你还怕什么啊！都成年人了直接上啊！”

        “不要。”苏酥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垂下头默默自言自语着什么。

        “为什么啊，我看他条件也还不错啊！”

        苏酥猛地抬起头嬉皮笑脸着说：“我现在喜欢的是那种跑步口袋能掉两亿现金的男人，他又不能！”

        “帅就完事了好吗！带着他出门得多拉风啊！”何璐嘉用手托着脸，情到深处眼睛都忍不住咔咔射激光。

        “我才不会在他这里栽倒两次呢，智者不入爱河，冤种才重蹈覆辙！”

        “不过说真的，他对你这么好说不定也喜欢你呢再把握把握呗，年少遗憾这种东西一般都有售后的。”

        苏酥没说话只是笑笑，而后拿起酒瓶一饮而尽。

        三瓶酒下肚，此刻苏酥已经醉倒在那里了，何璐嘉想扶起苏酥，奈何她太瘦弱，根本拉不起来不省人事的苏酥。

        “都说三十而立可我都快三十了还一事无成，一点出息也没有……我现在穿的袜子都是破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别什么都往外说！”何璐嘉扶额，“就不该让你喝那么多！”她尝试着把苏酥抱起来，结果失败了，两人都摔在地上，苏酥后背磕到桌上疼得她哼哼两声然后又倒在地上不想动了。

        正当何璐嘉欲哭无泪的时候，一个喝醉的黄发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邪魅一笑，毫不遮掩的猥琐目光游走在她们身上。

        何璐嘉厌恶地皱皱眉，赶紧去拉苏酥起来。

        “美女，没力气怎么不叫哥哥帮忙呢！哥哥我啊，不收钱！”

        “没关系，我男朋友马上就来。”何璐嘉强忍着厌恶说。

        “哪里有男朋友啊，哥哥盯着你俩很久了！你朋友失恋了吧，你看我怎么样？”说罢就咯咯咯笑了起来，浑身的酒气熏的何璐嘉直想吐。

        她好不容易扶起苏酥，不想再跟这醉汉说什么，扶着苏酥就要走。

        “别走啊美女，再喝两杯！”那人趁机摸了何璐嘉一把，何璐嘉尖叫着退开反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何璐嘉懵了，那人也懵了。

        “你个贱人居然敢打老子！”黄毛掐住何璐嘉的脖子何璐嘉尖叫着反抗，刚引得旁人的注意他又狠狠地把何璐嘉搂在怀里，顾不得何璐嘉的声嘶力竭一阵道歉“对不起宝贝，你原谅我好不好！我错了！我错了！”

        何璐嘉彻底慌了，大喊救命。

        周围实在是太嘈杂了，狂欢的人群没注意到这边，黄发男的表演也让人觉得他们只是一点闹了矛盾的情侣，根本没人把何璐嘉的求救当回事。

        这个时候苏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瞬间清醒。

        “滚开！”她慌乱中抓起桌上的空酒瓶砸向醉汉，男人被砸痛了，他放开何璐嘉狠狠的扇了苏酥一巴掌，苏酥失去重心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苏酥只感觉两眼直冒金光，两只耳朵嗡嗡响，紧接着胃部一阵绞痛，喉咙里也有一股腥味……“哇”下一秒苏酥直接呕出一口鲜血，她倒在地上又接连呕了好几口血。

        何璐嘉吓傻了，她的尖叫声这才引起附近的人注意到这边。

        黄毛吓得瘫坐咋地上，酒也醒了不少，以为闹出了人命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苏酥记得最后失去知觉的时候何璐嘉正抱着她大哭，周围围了好多人……

        “滴~滴~滴~”

        苏酥很艰难地睁开眼睛，又回到医院了。

        此刻她手上插满了管子，看看周围，和原来的房间也不一样了。

        她一点力气都没有，躺着也不能动，头痛欲裂。

        “感觉怎么样？”温让突然出声吓了苏酥一跳。

        他双手环抱着坐在床边，眸子里是夜晚般的深邃阴沉，英挺的五官显得格外硬冷。

        苏酥眉心一颤。

        “还好”苏酥垂下眼皮，偷跑出去喝酒肯定是给他造成麻烦了的，苏酥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因为心虚将被子往上扯了扯。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气氛僵得像水泥。

        温让表情严肃，正经道：“你不知道你的胃溃疡很严重吗？”

        “知道”

        “你这么喝酒会死人的。”

        “这个我不知道。”

        温让眉心微颤眼里的平静波澜片一秒迅速恢复。

        “为什么偷跑出去？”

        “说实话吗？”苏酥看了一眼温让，见他神色严肃端坐着不说话她又接着说：“出院演练。”

        “为什么喝酒？”温让问，语气有点生硬，听起来是生气了。

        “提前庆祝出院。”苏酥漫不经心地回答心里却越发苦涩，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很想把温让惹恼。

        温让一场手术站四五个小时，刚出手术室就被告知病人不见了，他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急得要找人，她倒好喝酒喝到胃出血又被救护车拉回来了……温让的确很生气，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也不应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毫不在意而且态度还这么漠然。

        温让看着她，眸子沉下去了……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气得头疼。

        “不管你为了什么都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值得。”无论是作为故人的好意还是医生的职责都必须再说这么一句，言外之意不就是让她好自为之吗？

        苏酥紧紧抿着唇没答话却不自觉抠着手指。

        “嘭！”门被温让轻轻带上，病房里立刻安静下来。

        苏酥恍惚了一下又苦笑起来。

        他肯定觉得很倒霉吧，摊上这么个患者。

        “不值得”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就像针扎一样疼。

        是啊，都不值得了，自己又在这里别扭个什么劲。

        高中三年的追逐，默默把他当成一个努力的目标，喜欢不敢说出口只能借着同学的名义走到他旁边又或者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看了他一遍又一遍……原以为这些年来早就已经波澜不惊了，也以为从放弃去a市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放弃了他。说什么祝他前程似锦岁岁平安还都是在自欺欺人，即使在再次重逢的时候还在骗自己……早就习惯喜欢他了，无论怎么否认还是喜欢，所以现在才会怎么别扭。

        “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啊……”苏酥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

        “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真丢脸……”

        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和憋屈从全身各处密密麻麻地袭来。

        眼前逐渐模糊，泪水哗的就掉下来了。

        身上难受心里更难受，苏酥觉得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般马上就要窒息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逐渐覆上她的味蕾。

        一阵剧烈的恶心袭来，苏酥猝不及防呕出一口鲜血，还没反应过来又接连呕了两口……她感觉心肝脾肺肾都要吐出来了。

        苏酥脑袋又痛又胀，嗡嗡作响，一瞬间就看不清东西了，天花板开始旋转起来。

        苏酥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脑子里却清晰地闪过高中时期的片段和温让的影子。

        都说人在弥留之际会看到自己这一生中的执念……苏酥渐渐合上眼皮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还在心里想着“如果可以回到高中的时候，我一定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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