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欢宜散

瑨国国土纵四陵，四陵之下三十三。金陵十二州处于中心，兰陵九州，江陵七州，信陵五州环绕而成瑨国疆域。

        云朝辞和两位黎王世子又气走了谢太傅，正在膳房忙里忙外的云秉提着手里的萝卜便气势汹汹的往前堂赶，小厮拦也拦不住，只得高声呼喊着老爷别冲动，想借此提醒前堂的小姐跑快些，可别被老爷逮到了。

        微风拂过云朝辞的发梢，她静谧的端坐在桌前，提笔写了朽木不可雕五字，拿开桌上的镇尺，将夫子案几上用来惩戒她的戒尺一并承给父亲，两位世子也应声道：“我们也一并罚吧！”瞧着眼前跪着的循规蹈矩的女儿，望着宣纸上行云流水的字，再看看旁边两位护犊子的世子，云秉还是叹了叹气，没有发作。

        “爹爹可是不罚我了，那孩儿先去找娘亲了”云朝辞眨巴眨巴眼睛瞧着父亲，拉着身边呆滞的侍女睦月一溜烟儿跑了出去，俩世子相视一笑，也告辞了。

        云父瞧了瞧手里的萝卜，看了看女儿小跑的背影，将萝卜重重的扔在了地上。

        瑨国都城金陵城皆传：卫国公家中女儿玉骨冰肌，容貌脱俗，且胆大如斯，五岁作诗，七岁画成，京都美人总被拿出来比上一比，如此，云朝辞也算占了上乘。

        胆大如斯说的是金陵美人鉴赏会，目的为最受宠爱的世子重行成物色世子妃，云朝辞身份样貌家世皆名列前茅，可惜在敲定的前一天，云才女一首《寒梅》，一句我自凌霜枝头笑，何由风雪定乾坤。惹的皇上龙颜大怒，当即下旨剔除了她的资格。众人皆以为卫国公府会因这大不敬之罪就此没落，可黎王世子重行成一心求得祖父，饶恕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皇帝看在卫国公府为官三载、为瑨国呕心沥血的份上，也没在追究。

        且说那一日，卫国公回到家中，让从来舍不得打骂的女儿跪了祠堂，云母心疼无比，当即也将云父罚去了祠堂，父女俩于祠堂之中大眼瞪着小眼，直至一阵咕咕响打破了这僵局，云父灰溜溜地去了膳房筹备着晚膳，而云朝辞一脸惬意的在母亲房中吃着甜腻的桂花糕。

        又说这一日，因不用嫁给重行成的云朝辞神清气爽的前往白马寺赏花祈福，白马寺建于半山之中，寺周种满了蓝花楹，盛夏时节，蓝花楹开的正好，漫山遍野的蓝与万里无云的天空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云朝辞一步一侧首，兴致冲冲的看着阶梯旁落英缤纷的花树，突然脚下一滑，“啊”的一声，落在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悻悻然睁开眼，对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美景虽好，可不要贪看哦！”刚刚站定的人儿羞红了脸，连连道谢，复才踏上前往寺中的路。

        小世子重轻舟摇了摇头，很快追了上去。

        “辞儿这样，可是将心意记挂在了我身上？”蓝花楹树下，重轻舟轻轻捻起云朝辞头上的花瓣，柔声问到。

        “哪有？我不过是不想嫁入皇家遵循那些繁文缛节罢了，颇不自在。”说着还嘟囔起了嘴，惹的重轻舟一阵发笑。

        “是是是，辞儿说的是。”重轻舟揉了揉她的头，连声应和。

        在寺中看够了蓝花楹，云朝辞与重轻舟也嬉笑着回了府。

        比邻而居的卫国公府和黎王府，重行成站在卫国公府门口，瞧着一起回来的云朝辞与重轻舟，黑了黑脸，一句话也问不出口了，转身回了黎王府。

        此后一起上课，重行成都较着劲，再不肯与他们一起捉弄夫子，反而端起了兄长的架子，也不肯帮他们隐瞒承担错误，倒是谢太傅松了口气。

        三月后，皇帝病危，黎王府众被困金銮殿，云家杀出了一条血路，力保黎王重明道登基，谢家从中出力，保朝局稳定，人心所向。

        文臣武将联手，君臣一心，瑨国内乱很快被摆平了，秦王府男丁皆死于问斩，女眷皆入青楼为官妓，随秦王反叛的将士，亦都被诛杀。谢太傅满不赞同，多次上书请求收回成命，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气愤之下谢太傅上书诗一首，明讽重明道此为昏君行事，重明道气极反笑，念其有从龙之功，没有惩处。

        黎王府众被困金銮殿那一日，秦王刀挟两个世子，逼得重明道下跪磕头，矜傲如重明道，深恨于心。

        黎王府众搬进了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宫中。经历了内乱，身份有所改变，他们也收起了顽劣之心，不再做浅显的捉弄夫子的事情，而是精于学问，志存高远。

        某一日课后，他们一起在谢皇后的昭和宫墙角老槐树下埋下了一坛酒，埋下了三个信封，埋下了三个少年少女的梦想——济世安民，驰聘天下，守护瑨国江山。

        瑨元年十月，御史沈悟之上本参谢氏一族曾为秦王府暗中效力，参与叛乱，并提供了所谓的“证据”，皇帝重明道勃然大怒，谢氏满门锒铛入狱，谢皇后抑郁得病，没过几日，便薨于昭和宫。彼时的重轻舟生母何氏因替谢家求情，旦夕间，满门灭，风光一时的贵妃母家被一把火燃烧殆净。何氏与少年郎被丢进冷宫自生自灭，因貌美，何氏在冷宫中多番受太监滋扰，不堪受辱的她，三尺白绫自缢于冷宫房梁上，徒留孩童苟活于世。

        十二岁的重轻舟就这样和尸体待了五日，挨饿受冻终日以虫鼠为食，直至尸体臭味实在是熏的人受不住，方有太监用草席草草的裹住尸体丢入了乱葬岗。虎落平阳被犬欺，连地位最低的太监也能对他拳打脚踢，吐唾沫星子。那时他便起誓要将他人所欠皆讨回来。

        卫国公府看透了君心凉薄，自请戍卫兰陵九州，帝王多次挽留，劝不住后假意将兰台行苑赐予卫国公做府邸，以示宽慰。

        有四陵半壁之称的兰台行苑富丽堂皇，一砖一砙无不透露着精致。云秉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便上书陛下：臣粗鄙不堪，住不得这精妙绝伦的行苑，奢靡的事物一旦接触了，便再也放不下了，将心易失，臣谢陛下隆恩！随后在距邺城军营不远处买了个院子，也算安身立命之所。

        兰陵邺城卫戍战，年仅十四的云朝辞单骑闯入敌营，以一人之力烧毁敌军粮草，使大渝后备供给不足，退回边界。

        云朝辞一战成名，被封卫戍将军，成为京都杂谈，说书人都以她为例，来听书的人络绎不绝。

        是以夹在大渝与北周间的瑨国才能得几年安定。

        将谢家、何家做为垫脚石的沈嫔一跃成为贵妃，后位空悬，沈贵妃两年无所出，情急之下想收重轻舟为膝下子。

        先皇忌日这天，百官于宗庙祭祀先帝，沈贵妃在祭祀后的冷食宴潸然泪下。

        “爱妃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还哭上了？”看沈贵妃哭的梨花带雨，皇帝立刻就心疼了，沈贵妃娇娇地道：“臣妾不过是想起曾经先帝在世时，潜邸之中何等的热闹，两个世子备受宠爱，如今，只看见太子在先帝忌日尽孝，心中不忍。”说罢，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皇帝若有所思，神情悲戚“为难你了，这么多年，也只有你还牵挂舟儿，他为母所累，如今没有母亲疼爱，像没有根的浮萍，你可愿收养他？”

        “臣妾自是愿意的。”沈贵妃喜不自胜，连连附和。

        时隔四年，重轻舟终于从冷宫中出来了，因多年囚困消瘦不堪，皮肤也白皙异常，发色变浅，血管清晰可见。

        沈贵妃枕边风是吹的极好的，重轻舟很快被封为煜王，休养了一阵，便参与朝堂议政，与太子初现争端。

        太子重行成一言一行皆受掣肘，门臣遭检举揭发贪墨往年江陵七州的赈灾银两，太子被牵连禁足，今年江陵七州治水患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了煜王手中。

        江陵七州路有饿殍，煜王视而不见，赈灾银两煜王府贪墨了一半，到百姓手中，四成不剩。沿路设置哨卡，严禁流民入京，有百姓不堪忍受，揭竿起义，上书京都的内容却是流民不满朝廷恩惠，不知好歹，请求出兵镇压。

        重行成在府中气愤非常，急忙传召禁军统领——威远将军陆翊，让他自请为将镇压叛军，顺便做为煜王赈灾的督军，收集煜王贪墨的证据。

        灾乱持续两月，威远将军盛名在外，平定叛乱用了那么长时间，皇帝斥责其办事不力，念在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惩也不奖。陆翊刚想秉明煜王贪墨银两一事，煜王便在朝堂上昏倒了，太医院给出病因：劳心劳力，加之身体柔弱，导致风寒侵体，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皇帝立刻下旨煜王三月不用上朝，还奖励了良田百亩，金银珠宝三箱，太子与陆翊手中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就此事只能是吃了哑巴亏，抓了几个贪墨案的小角色泄愤。

        恰在此时，兰陵有童谣传唱：

        月亮圆圆、出来神仙。

        神仙作揖、变出将军。

        将军单骑、大败敌军。

        江山安定、幸得将军。

        童谣传入皇帝重明道耳中，一时间变了味，“这兰陵九州是不是只知卫国公府，不知这金陵还有帝王了！”

        仲夏，卫国公率众奉旨回金陵，三千邺城军自请护送，百姓夹道目送，兰陵九州哀声一片。

        年少的赤诚真心随着岁月、随着利益消磨殆尽，三人埋在老槐树下的梦成了最大的讽刺，金陵再无三人行，再无少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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