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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昔人黄鹤(五十一)


“墨无痕到死,都站在木门左侧的镇宅兽附近。”我转动着zippo又点了根烟,挠挠头发,“刺穿他们脑门儿的瑞士军刀和桃木钉,应该是从镇宅兽嘴里射出的吧?那是为我们准备的杀招,毕竟是墨家机关术,这个手段还是有的。估计他们至死都没想到,居然死在自己布置的机关之下。”

        “你和墨无痕假装鲁墨二门千年之争,实际是为了分散我们注意力。就算我和南瓜中了魇术,你们也拿不准我们是否另有准备,所以上演了这出‘拿命换我们’的苦肉计。”月饼摸了摸鼻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这是早就和刘、墨俩人商量好的吧?只是他们也不过是你俩的棋子,当发现你们并没有依照约定击杀我和南瓜,而是要取他们性命,墨无痕才会说出‘他们很聪明’那句话。在那个时候,就算刘、墨二人说出真相,我们也不会相信。”

        我摸出手机,点开信息中那条“选一双最合适的眼睛,给她安上”,摁下未知的电话号码。

        “嗡嗡”的震动声从身后响起,至于是李奉先还是陈木利,已经不重要了。

        “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咱们几个,恰巧在这个时候,手机收到短信。”我把手机塞回背包侧兜,“难道我真会傻到不怀疑身边的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李叔的尸体突然出现在屋里,进屋时却消失了。结合刘、墨二人的死。更让我们相信,这一切都有人在暗中操纵,或者就是黑化后的我们?”月饼从我手里拿过抽了半根的烟,狠狠吸了几口,弹向左前方,“我对魇术不太了解,不过这种迷惑心智、控制身体的歪门邪道,让人有那么短短一刹那意识丧失,应该不是难事。于是,李叔的尸体被塞进了面摊推车下层的格子,厨布遮挡根本看不出来,另一个人在屋里假扮李叔。”

        “我就说他们俩刚才用麻布袋子盖住刘、墨尸体,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因为面摊车也有厨布,可以挡住李叔。我现在只有一点不明白,木利、奉先……你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心机了?”

        我强装着满不在乎的微笑,摸出军刀把玩着缓缓转身,微微抬头注视,与我们曾经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好友们。

        阳光大大咧咧的从开启木门中,斜刺刺划进屋内。逆光而视,奉先和木利的面孔在阴影中愈发模糊,两条长长的身影,沿着地面的方砖,肆无忌惮地探到我们脚下。

        “我多么想,这件事不是你们策划的。”月饼垂着头,注视着那两条身影,坚硬的脊梁瞬间佝偻,“呵呵……南瓜,我记得你在小说里写过,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黑暗……”

        那是失去信仰的苍老,与年龄无关,与心灵有关。

        我忽然鼻子一酸,刹那间闪回了许多画面,曾经的,热血的,少年的,我们的——

        “南爷,你都二十大几了,还没谈过对象,是不是身体不太行啊。”奉先打着酒嗝,鼓着通红的腮帮子,啃着羊肉串,嘴角沾着油花花的孜然,“您给咱酒吧布的局,真挺管事儿,人气大旺,不少小姑娘很有几分姿色,我把微/信推荐给您?”

        “奉先,小爷才二十几岁,身体就不行了,哪还行?”我狠狠灌了口扎啤,清凉的酒意直抵心脾,“这叫做‘凡尘俗世不扰于心’。”

        “月爷、南爷,我挺佩服你们的。图书馆那么多稀世珍宝,你们丝毫不动心,苦巴巴的出生入死完成异徒行者的任务。”木利端起酒杯狠狠和我们碰着杯,酒水溅洒少许,“了不起!咱们这兄弟,一辈子!”

        “一辈子是很漫长的时间,生命有很多不能承受之轻,”月饼放下酒杯擦擦嘴角的酒渍,“但愿如你所愿,我的兄弟们。”

        如今,这两个“一声兄弟,一生兄弟”的男人,却背对温暖炙热的阳光,任由阴影遮挡了熟悉的面孔。

        世间,最悲哀莫过于,你熟悉的那个人,却是最陌生的人。

        “究竟,为什么?”月饼很用力地抬起头,仿佛有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压住了脖颈,需用尽全力。

        月饼问出了我一直想问,却问不出口的那句话。

        因为,我始终还有一点儿幻想,奉先和木利,并不是真正幕后布局的人。

        他们,和我们,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如果,他们承认了,那么,我这点幻想……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月爷,您很有钱,有很多很多钱。”木利搓着沾满木屑的手掌,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眼神中透着我从未见过的神色,“真好啊。”

        妒忌、羡慕、苦涩、失落……

        “南爷,您写书也赚了不少吧?您俩的生活,风光快活,年少多金,不敢说想要什么有什么,也差不到哪儿去。”奉先笑嘻嘻地眯着眼,眼角浮现几道浅浅的鱼尾纹,依然是那副让人倍感亲切的市侩模样,“你们想过没?我们呢?我和木利,帮着两位爷看护图书馆,挡了多少事,顶了多少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是……”

        奉先舔舔略略干燥的嘴唇,笑模样像是凝固在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月爷,您去尼雅寻找《道德经》下半部,也就是‘终极任务’,图书馆散了摊子,酒吧也黄了。我们怎么生活?那么多的价值连城的玩意儿全搬走了,哪怕给我们留一两样,也算是对得起多年兄弟感情是不?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但是不能替我们选择生活,对不?”

        “我还算好,孤家寡人一个,花不了几个大钱。木利呢?房子、车子、孩子,哪样花钱能少了?燕子要面儿,开销能少么?你们俩吃香的喝辣的,天南海北房车一开,说走就走,潇洒得很。我们看着手机里的银行短信,少得可怜的存款,再瞅瞅漫天飞涨的物价……呵呵……凭什么为你们出了这么多力、忙活这么多年,就算是公司职员,也该有份退休金吧?”

        奉先的言语中,再不称呼我们为“您”,而是“你”。缺少了一个文字的“心”字,也就再没了兄弟的“心”。

        在奉先和木利没说出这番话前,我已经脑补了好几出大戏,诸如“俩人本就隐藏至深,只是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作为鲁班传人的陈木利,身负不可告人的使命,隐忍多时,与奉先达成协议”、“奉先早已知道哥哥因我和月饼而死,怀恨多年,得知木利真实身份,联络到刘、墨二人,设计这么一出好戏,引我们入彀”。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俩居然是因为“钱”!

        “两位爷没穷过,不知道每个月按时还贷款的窘迫。”木利舔了舔嘴唇,手指捏得“嘎巴嘎巴”脆响,“我们不想再穷了。”

        我怔怔地盯着奉先、木利,忽然想起一句话:“想伤害一个朋友,就向他借钱;想失去一个朋友,就让他还钱。”

        这个社会很现实,肝胆相照的朋友,甚至可以为几千块钱反目;亲如姊妹的闺蜜,可以为彼此化妆品的品牌差距而心生瑕疵。看似很好笑地理由,可能是最真实的原因。

        我和月饼从来没有为生计奔波、为生活犯愁,想当然地认为朋友们活得都很好,从未设身处地考虑过,他们是否活得好?

        也许,是我们做错了?

        “缺钱,只要说一声,我们的就是你们的,怎么会到这种程度?”月饼细长的眼睛里泛出很罕见的,孩童初见未知事物那种天真、迷茫、不解的神色。

        我心说坏了,月饼这句很真诚的表态,绝对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像月无华这样的男人,坚韧、睿智、坚强、无畏、善良、帅气、强壮,几乎具备了男人所有的优点。可是,这类人,很难有真正的朋友。谁愿意与一个什么都比自己优秀太多的人成为至交呢?

        阳光虽然灿烂温暖,仰望久了,眼睛会痛,脖子会酸。

        月无华,就像太阳,高高在上,炙热耀眼。他可以给世间温暖、安全、正义,却感受不到阴影中的冰冷、黑暗、邪恶。

        因为,阴影,是阳光永远无法触及的范围。

        他,无法理解,奉先和木利,真正的心情。他所说的话,我相信是发自内心,却触犯了奉先、木利仅存的尊严。

        当你比朋友优秀太多,带给他(她)们越多的帮助,越是让他(她)们感觉自卑。

        善良是把双刃剑,既可帮人,亦可伤人,

        “月爷,我凭什么需要你的施舍。”奉先的笑容,像一坨揉皱的白纸,缓缓舒展,仅留几道浅浅褶皱。

        “别人给,总要还啊。自己有,才最踏实。”木利瞥着被他打昏的燕子,一抹柔情转瞬化成凶戾。

        “奉先、木利,有一点,你们忘记了。”月饼扬扬眉毛,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我们不给,你们拿不走。”

        “我们早就做好应对准备了。”我笑嘻嘻地扬起抽剩的烟头,中指弹出,笔直飞向奉先、木利。

        月饼肩膀微动,一道灰扑扑的迅影夹裹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准确地击中烟头。

        “蓬”,一抹尘埃,爆烈而出。

        “我,月无华,是蛊族最强的男人,一生不败!”月饼眼角掠过一丝杀机,“即便面对,曾经朋友。”

        “台词都让你说完了,每次我都没机会放几句漂亮狠话。”我摊摊手深深吸了口气,“奉先……木利啊,还记得我们刚才抽了几根烟?弹在什么方位么?知道没让你们进来的时候,我们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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