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贺兄走那么快做什么。”腰间缠着软鞭的男子悄声道了一句紧随跟上。

        贺宥容似是没有听见，他几步拐到了一处连通着巷子的小街上，在屋檐半蹲下去细细端详了片刻，见除却潦倒的乞丐醉汉外并无他人，于是从房檐翻下悄然落地，静静地凝视那条在雨里愈发模糊的小巷。

        这是，他当时同云伊儿争执时的那条暗巷。

        雨水噼啪落着，他身后的同伴张开长鞭勾住飞檐落了地，再抬头时便见身前劲腰笔挺的男子握着剑，直直抬步朝那道暗巷走去。

        他刚想紧跟上去说些什么，便见那条暗巷里接连走出三人，皆是身着软甲的战奴营巡队兵将。

        “贺宥容。”

        他们都停下脚步，打头的那名女子靠着贺宥容手中的佩剑认出来者身份，于是放松手中原本已经握紧的铁枪，朝他冷声道。

        “这片区域我们已巡视过，并无异常，朔影堂的各位还是请回吧。”

        贺宥容的眸色在他们的脸上划过，随后望向他们身后的暗巷，沉声回应，“昨日统领分派城内地域时，把此处归于朔影堂巡逻。”

        他说完抬步向前，胸前忽的被一根铁枪斜斜拦住。

        女子身后的两人见状，同样接连欺身摁刀注视向他，贺宥容低头，看向双手握枪，抬眸紧紧盯着他的女子。

        “听闻绾大人暗中排查城内百姓，便是听得你的主意。”

        女子扬唇，脸上挂着讥诮和忿恼，阴测测地低语。

        “就是你胡言乱语让陛下无端起了疑心，将整个战奴营留在后方守城。我们本应随陛下一同杀敌的。”

        场面一时凝固起来。贺宥容垂眸，黑纱遮挡住了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的嗓音带着锋利的锐意低了下去，“诸位切莫无端生事，我们只看一眼便走。”

        他说罢，没有再同对面几人纠缠，拿剑鞘用力一拨径直绕开了几人的拦截。领头女子还想再说什么，被贺宥容身后的妖媚男子一下子笑眯眯拦住，然后甩了甩手里的长鞭掠起一阵雨水。

        雨滴飞溅而来，几名巡队的人连忙抬手遮挡，再放下手臂时，只见那两人已经拐至到暗巷中，皆不忿地对视一眼后紧追上去。

        ——

        暴雨倾盆，仍旧未散去的黑云压到了城头。

        贺宥容熟门熟路地在巷子里疾行。

        他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了那夜见到云伊儿的小巷，随后放缓脚步，沉沉望向不远处那一处通往暗巷的拐角。

        他说不清自己是为何要来这里，也许是那一夜的心悸让他觉得太过蹊跷，忍不住再来此处看一眼。

        他想着，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人出入。

        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贺宥容手指下意识摁上剑格，悄无声息地抬步逼近此处，身后传来了急轻落地的几声鞭响。

        “贺兄，你来这里做什么？”

        紧随而来的同伴灵巧落在他身侧的矮墙上，收了软鞭缠回腰间朝他发问，小声说道，“哎，你想要做什么可要快些啊，那几个巡卫营的家伙马上就要追来了，我可不想等下再同她们闹起来，被统领大人收拾一顿。”

        他见他只是看着巷子尽头不答，又抬手遮在眼前，望向这处破旧荒芜的断头巷，疑惑地喃喃自语。

        “奇怪，贺兄，这就只是一条…普通的没人住的巷子啊？”

        贺宥容摇摇头，径直走向巷子内一处堆放的杂木垛子旁边，几下拿剑鞘挑开后露出一处被雨水浸透的碎石地。

        他拨开碎石，待看到一条被雨水冲塌的暗道后听见身旁同伴的惊呼，“这是…地下密道，哪家寨主私会男子挖的？”

        贺宥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上次路过这里，此处并未堆放木垛。”

        他身侧的妖媚男子顿时睁大了眼，他还没想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含义，便又看见贺宥容朝向寨子深处那处门扉紧闭的破旧小楼走去，连忙跟上。

        门没有上栓，贺宥容单手推开了它，腐朽的门板在雨中发出拖着长音的吱呀声，露出庭院内倒塌的残柱木梁。

        “看起来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他听到自己的同伴如此说道，想起那夜扎着羊角辫匆匆跑进去的女娃娃，自己握着剑走了进去。

        隆隆的闷雷在黑云间滚动，暗巷中的雨水逐渐积了起来。腰间缠着软锁鞭的男子靠在门槛处百无聊赖地边望风边发呆，看到先前甩脱的那三名巡队女子在雨中来回张望奔跑过来，寻着痕迹拐进暗巷。

        他哎呀一声便想躲开，谁料直接和对方对上了眼，只得呲牙一笑打算搪塞些什么。

        “查完了。”

        他的背后忽然听得一道低沉的男声，贺宥容重新提剑走了出来，眸色在一时怔住的对面三人身上挨个掠过一圈后，摁上同伴的肩无动于衷地朝回路走去。

        “走吧，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握着枪的巡队女子见对方无视了自己，忍不住怒视斥道，“贺宥容，你们朔影堂的人都是这么没规矩的么。”

        “朔影堂只遵君命，只为君死。”

        贺宥容没睬她，他路过对方时随手抬指指向那方木柴垛，冷声道，“还有，若是你们当真想要巡查此地，建议再多看看这些角落。”

        他没再去看那几名拨开木柴后惊疑的巡逻女子，掩了掩斗笠与同伴步入雨中。

        天色灰暗，成滩的雨水积在青石上，长街上卖糖人的小贩已经收摊了，贺宥容站在长街上静静地立着，他沉默了半晌，这才在身侧同伴的推搡下回过神来。

        “你看起来心绪不宁。”

        男子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那小楼里有什么问题吗？”

        雨水如柱落下，贺宥容闭了闭眼，这才找回点声音沙哑道。

        “我不知道。”

        “啊？”

        这座城里明明尽数是细微的不对劲，可却唯独找不出一丝确凿的实处来确认自己的想法。

        贺宥容抬起头，他看向几乎将天幕彻底掩盖的暴雨，喃喃般自言自语，“这场雨，下得太大了。”

        暴雨冲毁了所有残留的痕迹，他什么都无法证明。

        贺宥容的十指紧握成拳，只觉得浑身冰冷。

        况且，陛下急征，他们在这里守着一座孤城呆了那么多天。

        就算是如今真的发现有蹊跷之处，此刻做什么也已经来不及了。

        ——

        子夜，贺宥容是被一阵兵戈厮杀声惊醒的。

        他从暗巷回来后睡得很轻，昏昏沉沉中只听见无数战马凄惨的奔腾嘶鸣掺杂在隆隆雨夜里，惊骇得吓人。

        他一下从塌上翻身起来，帐中周围的人尚在沉睡，他提了剑便要披上衣物朝帐外冲出，却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夹杂着雨声惊破夜空。

        “来人啊——！！”

        兵戈刺入血肉的噗嗤声伴随着惨叫和刺啦交锋声灌进他还未彻底清醒的脑海，贺宥容一把掀开帐帘，便觉得一股温热甜腻的液体飞溅在自己脸上，顺着下颌滴落在地。

        暴雨顷刻间灌入了帐内，整座城内都被飞入而下的火油点燃，他低头，看着飞溅上的那抹鲜红液体彻底混入已经上涨到小腿的雨水，握着剑僵硬抬头。

        大雨中，手握长鞭的妖艳男子正直挺挺站在帐外，他手上的长鞭紧紧缠绕上一根泛着玄色的长枪，几乎要把枪柄绞折。

        他的面前是无数提枪横扫，身着重甲将奔逃人群屠杀殆尽的余越兵将。

        那些人群里有刚刚出帐便被一枪捅杀，来不及抵挡的夜云将士，有沿街逃窜的哭喊百姓。贺宥容的眸色赤红颤抖地收回，看到他的同伴正死死绞着长枪朝他扭头。

        一簇火油在营帐附近被点燃，血从妖媚男子的唇齿间大股大股地淌了下去，他浑身冰冷间恍若看到他笑了一下，但随即又什么神情都看不到了。男子的瞳眸开始茫然地放大。

        贺宥容顺着枪往上看，看到了那根被雨水浇得雪亮的枪头早已没入了他的脖颈。

        “贺兄……”

        长枪飞挑，他只来得及听见这两个字，便只见一抹赤红在他眼前斜斜泼洒，无声无息地悄然没入滂泼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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