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为湘统领身负守城重任，此刻仍在残渠率战奴营驻守后方。”

        云伊儿转身道，一双鹿眸直视方才开口质询的副将。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抬手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朕率兵捉拿两千余越残军，还用不着出动战奴营。”

        方才询问的副将立刻噤声，连忙在延卫身后站好朝云伊儿恭敬道，“陛下英武，是末将妄言了。”

        云伊儿没再和她多言，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延卫问，“这几日靖司羽与你们缠斗的地方，大约是在何处？”

        “原是在霞谷关往东的坡地上。”延卫走上前来，在眼前的山岭间由西向东划出一道折线，“几次交锋后，靖司羽见兵力难以为继，便躲去东部的深沼大泽了。”

        “重兵进入沼地。”云伊儿蹙眉，语气带了寒意加重，“她这是在自寻死路。”

        “但也确实拦住了我们不少时日。”

        延卫苦恼道，“末将手下的兵大多为步兵，同样不擅长沼地行军，这番若不是陛下和墨将军的骑兵营前来，可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此处有不少扎营的痕迹，想必靖司羽手下的兵将就在附近。”

        一直靠在亭栏上的墨知箐忽的出声，捻着酒杯抬指指向霞谷山岭间的一处偏僻山坳。

        几人都走上前来，绾玉细看了片刻，见那处山坳树林在阴沉的天色下，几乎将所有痕迹遮盖，忍不住沉下嗓音，“当真是有，藏得真够隐蔽的。”

        “绾玉大人能顺着查到她的营寨吗？”

        墨知箐朝一直静立的绾玉唤道，后者斟酌了一下看向阴沉的天空，微微颔首拿起一枚骨哨，在唇边吹响。

        清萧的鸣声在亭外回荡，没多一会儿，便传来信鸦扑打羽翼的声音。

        绾玉收了骨哨重新放回怀中，抬指招来信鸦，拿起笔墨在案上铺开，写下一行墨字后朝她道。

        “臣早先已经派出探报谍使散入山岭腹地，但仍未传回消息。

        墨将军这条情报很重要，臣会传令给山岭中探报，让他们集中朝此处搜查。”

        绾玉系好了传信扬臂将信鸦放飞，她抬头，看着羽毛黯黑的鸟儿朝浓云压下的山岭间盘旋而下。

        “…就快要下雨了。”

        云伊儿同样顺着她的目光抬头，她在阵阵鼓吹的冷风中眯起眸子，抬起纤长的五指喃喃自语。

        她的指尖在空中微微捻了一下，并在一起的指尖间尽是潮冷的湿润水气，微冷的语气似乎带着不满，若有所思道。

        “水气甚重，这场雨想必不会小。若是下雨，夜云将士进入沼地只怕会更难，我们要尽快。”

        “是。”绾玉沉声应道。

        ——

        次日下午，绾玉终于收到了手下探报传来的消息。

        “发现靖司羽的行踪了。”

        她肩上停着信鸦大步踏入云伊儿的主帐，将一张已经标明位置的舆图在面前的桌案上铺开。

        她话音未落，云伊儿几乎是霍然从座上起身。

        一旁案边，正在躬身朝陛下述命的延卫同样侧身去看，见画着蜿蜒曲折山脉的舆图上，一道朱红的画痕圈在东处一方大泽附近，不由得皱眉。

        “霞谷关的黑沼林，这地方很难进。”

        “也难怪我们找了那么久。”云伊儿眸光灿灿，朝身后的随侍吩咐道，“把这处地方详细的舆图翻出来。”

        她身后背着弓的随侍立即照办翻找起来，她又将眸色重新落在那副舆图上，朝绾玉发问，“她眼下兵力情形如何？”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绾玉扬眉吐气地笑，“沼地危险，虽说能够有效防住我们，但他们如今也只是堪堪躲在里面不肯出来罢了。”

        “越是接近敌人，越是不能掉以轻心。”云伊儿捏着下巴思忖，“墨将军手下的骑兵能有效克制沼地地形，这次不能再放跑她了。”

        “靖司羽如今驻扎的地方在此处。”

        绾玉在摊开的详细舆图上点上一处沼泽，同时将周围的几处林坡圈上。

        “她手下的营帐呈翼状散落分布在各个林坡边缘，只要我们从沼泽边缘突入，她手下的前沿哨岗便能发现敌情，随时可传令命其余兵将四散躲匿。

        而我们进入的通路只有沼泽边缘靠近山林的那一处，若是无端打草惊蛇，只怕会惊动对方。”

        云伊儿盯着那副图看了许久，没有做声。

        “还有一处通路可以供我们行进。”

        她忽的开口，眸中带着寒意清灿地笑了，抬指点在图中那片大沼上。

        她抬起头，望向帐内剩余两人，坚定开口，“传令下去，今夜我们率军突袭，就从这里走。”

        ——

        刚刚步入夜幕的天空晦暗无星，霞谷山岭间，腾腾的火把在整装待发的夜云骑兵手中点燃，汇成一片火云。

        云伊儿手持马鞭，悄无声息地策马率身后将士扑入了密林之中。

        她们很快到了那片大沼。

        夜色下，黑沼林中的沼湖在火把的颤颤火光中反射出一股深不见底的幽暗色泽，在潮湿的水气中显得阴冷异常。

        带着沼泽特有的湿润气息的寒风从她面前刮过，一直紧随其后的墨知箐打马上前，停在已然在大沼边缘停下的云伊儿身侧，冷静拜道。

        “陛下，末将已准备好了。”

        云伊儿戴着手甲的五指下意识握紧，随即放轻声调道，“开始罢。”

        刀戈拔出，在她身后无数的林木倒下，早已经备好的木板被率先冲至最前的一排骑兵铺至幽暗沼泽上，发出闷响。

        宽大的木板荡了一荡，并未下沉。

        更多的木板被铺了上去，战马嘶鸣，墨知箐率先拔刀指向仍旧沉寂的沼湖对岸，吆喝一声操纵战马踏上木板。

        前锋骑兵们紧随其后冲了上去，无数刚刚伐好的木材纷纷被投掷到面前的沼湖上，瞬间铺成了一道宽阔的堤道。

        云伊儿看着原本已经奔至湖中的骑兵营在原本寸步难行的沼泽上策马飞奔，穆然拔刀率领剩余骑兵跃至已经被踏过一轮的木板上。

        “放箭！”她大喝一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余越营帐，断然下令。

        还未来得及反应的哨岗首先被射倒，墨知箐最先踏上对岸的土地，双手握刀将面前最近的营帐砍翻，夹马扬鞭朝着哨卡冲去。

        她要为从沼泽边缘悄然靠近，延卫所率的步兵打开一条道路。

        夜色阴冷，云伊儿同她身侧的绾玉则直奔军中主帐而去，即将擒获敌首的兴奋在她的胸膛里涌动，潮湿的风透过面甲扑在她的脸上，她体内却从未觉得如此滚烫。

        这场战役如今到了尽头，她就要胜利了。

        胜利了要做些什么呢？哦对，要快些回去，回到城里，然后离开边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如此迫切地想要回去，也许是阿容还在那座城里，她隐隐约约想，感觉有一瞬的心悸闪过。

        他不久前还向自己提议要严查百姓，虽然误判了形式给自己添了一些麻烦，但她从那几日贺宥容刻意躲着没有见她的情形中不难判断出，他是在内疚。

        面前主帐外的守卫被她挥刀挑翻，云伊儿朝着营寨冲了进去，眸子亮得像是燃起了火，明亮地摇曳着微光。

        嗯，等回去了她想要和他说，她其实没有他想得那么生气。虽然她最开始是有一些些生气，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

        战场嘛，哪里是每次判断都不失误的。

        一些细小潮湿的水汽从树叶上滴落在云伊儿的面甲上，她没有察觉到这些微小的变化，只是一下劈开了主帐的帷幔。

        毕竟等回去了，她和阿容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一道女子的身影瞬间提着弯刀朝她扑来，绾玉射出的利箭从她的肩头擦肩而过，直直钉上那名女子的胸膛。

        利箭穿胸而过，那道身影晃了晃，向后倒去。

        骑兵火把燃起的火光从云伊儿身后掠过，借着那抹火光，她看清了这名女子的面容，以及身上的甲胄。

        一名年轻的护卫，陌生的脸陌生的气息。

        她不是靖司羽。

        云伊儿停在了原地，她握着刀骑在马上，迷茫地抬起头向飘着主帅军旗的营帐内望去。

        “赫赫赫赫——！”

        骑兵踏入的滚滚马蹄惊起了沼池间无数秃鹫，黑色的食腐鸟儿大叫起来朝天空飞去。

        ——主帐内的高座上是空的，没有人在那上面坐着。

        整个主帐内除了这名死去的护卫和喧哗着冲进来的夜云将士们，没有任何人。

        她只觉得浑身轰地一下僵住了，随后她听见身后绾玉惊急的喊声传来，冲进她的脑海里炸成一片。

        “陛下，靖司羽不在这里！她没有在主帐内！”

        云伊儿几乎是在下一刻反应过来，她像是被这句话惊到，穆地记起什么调转马头朝着帐外奔去。

        她冲出帐外，无数奔腾而下的雨点击打在她的玄甲上，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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