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残渠城被围了五日，墨知箐率军协同延卫的重兵一起在城墙各处数道并行攻围许久，终于在湘月再一次率骑兵挥刀，将意图突围的城内守军赶回去后，趁势破城而入。

        城墙上方浓云滚滚，云伊儿手提沾血长刀，带领骑兵呼啸飞掠过城内的青石长街。

        马蹄踏在被战火侵蚀后破碎的青石板上，她身后的绾玉同样策马，抬手拉弓朝城内路旁一名手持兵械，身受重伤还未来得及逃走的余越士卒补射过去，再回头看着她时开口。

        “靖司羽率领两千残兵，朝城南方向弃城而逃了，延校尉已经率军拦住，尚在胶着之中。”

        “她倒跑得快。”

        云伊儿手握马缰轻笑一声说，她驾马巡视完了城内主道，挥手派周围亲军四散镇守在城内各条通路上。

        阴冷的风中裹着还未散去的血气与焦油气息，她敛眸去看街边躲在寨楼栏窗处，和虚掩的门扉后探身偷偷去望自己的边境百姓，掩于鬼面下的神情凝重。

        残渠城几经战乱，城内百姓来源各异混杂，早就不是往日那个夜云商贩来往，市井安居的兵家重地了。

        浓云遮蔽下，穿着看不出样式的布衣的男男女女们闪躲在街旁的各个角落中。一身赤戎的绾玉打马掉头，望向他们掩在阴影中漠然怯懦的脸色，心头忽的没由来一震。

        阴凉的冬风从她背后漫过，她握紧了弓身，喃喃朝身侧面覆鬼面的云伊儿低语。

        “陛下，您觉不觉得他们…似乎有些怕我们。”

        “你方才说什么？——”

        云伊儿的回应随即被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掩盖，战马踏地的隆隆声响从远处的巷街中接近传来。

        手握双刀俯身在马背上的湘月面色冷凝，率领着身后一支玄甲的战奴营队朝她而来。

        战马急停，她随即下马翻身一拜，在云伊儿的面前单膝跪地，“启禀陛下，奴已率营巡视过残渠城各条街巷，并未发现还有尚存的余越残兵。”

        “好，去传令给各路将士。”

        云伊儿朝她吩咐，又看向一旁缩在寨楼内的男女们，回手收了沾血的长刀赫然道。

        “残渠曾是夜云驻地，朕所率之军为王师，此番攻城入关只为缉拿外敌寇乱，不敢有所犯。

        让进城的将士不要动平民分毫，若是有人胆敢手脚不干净，扰了这方百姓清静，朕定当按军法严惩。”

        湘月沉声一拜便提缰告退，指挥手下传令下去。云伊儿在周围亲队中扫视一圈，没见到墨知箐手底的人，记起这次破城主要为她功劳，于是朝一旁的绾玉笑问。

        “墨将军现在人在何处？”

        ——

        残渠城中的巷道上，贺宥容正同其余奴卫巡视。

        夜幕骤暗，破败的寨楼窗沿一盏一盏地点起了火烛，幽幽的细火在昏暗阴冷的巷道内忽明忽灭，被扇扇黛青竹帘遮挡着，还能隐隐听见楼内男子丧妻失母的啜泣低哭。

        空中的血腥气还未散去，他提着出鞘的剑，一步一步沉稳抬靴迈过地上的朽木断枝，剑锋在暗夜中反出带赤的寒光。

        寂寂黑夜中，男子戴着的斗笠下黑纱微晃，看不清面容。

        寨楼上停伫的鸤鸠哗啦啦一扇翅膀，凄厉鸣叫几声朝浓云密布处飞去。

        “噔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小跑从不远处的曲巷拐角处传来，贺宥容脚步微顿一瞬，便见细幽烛色下一个扎着羊角鬓的小女娃提着沾了血的赤裙，满身污渍光着脚匆匆从长街兵将巡逻的地方跑了回来，一下扑进小巷内的某处寨楼。

        吱呀一声，腐朽的竹门被她一下子推开又合上，刺耳的余音响彻在小巷内，激得窗边几丝烛火微晃。

        很快，便连这声息也听不见了。

        贺宥容再度向前走去，路过那处曲巷角落时微微侧头，便见一扇门扉紧闭的破旧小楼静静地立在黑暗中，竹楼内未点火烛，几乎与暗巷融为一体，似乎已经久未居人多年。

        他没再多看，握着剑站定在原地，遮在黑纱下的眸中晦暗深沉。

        这座城的角落里太安静了。

        此次破城，全军皆在大庆，哪怕是往日不外露情绪的战奴营统领，也罕见地在墨知箐把她拉去酒楼大喝一顿后，松了神色不再冷脸。

        可唯独他莫名庆幸不起来，贺宥容微微拧眉，握着剑的五指用力，似乎要靠剑柄冰冷的触感缓解自己莫名的心悸。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不远处隐约传来兵将回营时的杂乱脚步声，此次破城大胜，云伊儿手下的各路兵将皆竭尽全力，撑到了如今各个早已没了气力，三两结伴着便互相攀谈起来，在街边买了酒准备一醉方休。

        “哎哎，要说我们墨左将军领军还是如神哪。瞧瞧看…五日！五日便大破了靖司羽的重兵。”

        “要我说，什么余越重甲军，放在我们面前不过也就是如此，不值得一提……”

        脚步声远去，贺宥容一直低垂的眸色缓缓抬起，他墨色的星眸里似是压着一层锐光，透过黑纱望向残渠城的角楼烽台。

        这般熟悉的感觉，他只在昔日领兵踏破西戎诸城时感受得到。

        背后早已愈合的旧伤在阴冷的风似乎又隐隐痛了起来，他缓步提着剑转身朝方才那道暗巷走去，待去细查些什么，耳畔忽的听见一阵马蹄疾驰，马上的女子带着酒气吆喝一声，在他身侧勒马停下。

        “贺宥容？”

        放从酒楼里同湘月闹完，打算打道回营的年轻将军带着惊疑唤他，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你怎的在这里。”

        “巡查。”

        贺宥容提剑未动，只是静立在巷内朝她低哑道。

        “啊？哦对，湘月是下了命令下去来着。”

        脸上染了些酒气的女子挠了挠脖颈，她今夜虽是按照赌约对着湘月大宰一顿喝了许多，但还未到醉的程度，稍一回忆便记起这事。

        她哎了一声又笑，在马上扬着鞭子看向面前提剑伫立在黑夜中的沉默男子，劝道。

        “别那么死心眼，阿月已派亲兵探过一次城了，余越兵将没占几日，城里没什么大事。

        今夜阿伊犒赏众军，大家都在庆贺呢，我看你这片也巡视得差不多了，偶尔偷个懒也没什么。”

        贺宥容听着，既没有动，也没有再开口。

        她说罢，见对方仍旧是这副模样，便摇了摇头不再劝，打算撤马绕道，忽听得身侧传来一句低语。

        风声掠过，贺宥容几乎是站在原地喃喃般自言自语，语气沉晦，“…是啊，破得太快了。”

        “什么？”

        那阵风声太大，墨知箐没听分明，刚想继续发问便见面前巷道尽头处赫然出现一抹熟悉的身穿玄甲，面带鬼面的纤长身影，顿时扬起嘴角大笑着扬起手招呼起来。

        “阿伊，这里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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