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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镖局河东狮


倒座房内,梁奚亭跟伍智达讲完桐子城发生的事。

        “达叔,袁福芝跟那兔儿爷是怎么回事?”梁奚亭问道,“袁福芝何时有这癖好了?”

        梁奚亭不好男风,更不会关注一个老太监的风流事。但伍智达不一样,镖局的人走南闯北自然听得多,且伍智达早年与宫中关系密切,如今虽不在京城,但故旧仍在,打听事情也方便。

        伍智达抽了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问道:“你认定凶手就是欢儿?”

        “八九不离十。”梁奚亭道,“但不知是否袁福芝授意他杀人,毕竟袁福芝称欢儿是偷跑的。”

        先撇清关系,再授意欢儿替他杀人,事后烂柯门即便抓住凶手,也不能把袁福芝怎样,不是没这可能。

        伍智达又“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这才道:“据我所知,袁福芝与烂柯门并无仇怨,表面上一直关系融洽。”

        梁奚亭思索了一下道:“若不是袁福芝授意,那就好说了。”

        伍智达没有回他,只顾抽烟,半晌才道:“清秋,你此次实在太过冒险。你既猜到花知微会丧命夜归人,为何要出现在那里引人怀疑?你下次若还敢这般托大,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梁奚亭用手揉捏伍智达的腿,满脸挂着谄媚的笑:“达叔莫生气,我若不去,温如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伍智达看了他一眼:“莫与我假惺惺来这套,我不是大郎。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我活到今天不容易,不会轻易随你赔上这条老命。天阙城是当年皇上下旨剿灭的,如今皇上仍在,万不可能给天阙城平反。”

        梁奚亭冷笑了一声,不再给伍智达揉腿:“达叔放心,我还没疯到不要性命的程度,也不会累你赔上性命。”他不耐烦这满屋子的烟味,起身一边用手扇着烟雾一边道,“你只需要帮我查清楚一件事情。”

        “何事?”

        “想尽一切办法,打听那欢儿到底会不会功夫、功夫到了何种境界,跟谁学的,凡是他的所有信息,我都要一清二楚。”梁奚亭道。

        伍智达垂下眼皮,苍老的眼睛里有一丝犹豫,但他还是给了梁奚亭肯定的答复:“这个事情颇费功夫,你容我……”

        “七天。”梁奚亭不等他说完,便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达叔做得到吗?”

        伍智达叹息了一声,道:“行。”

        “闻师兄的事情有了些进展,待我证实了再告诉你。”梁奚亭侧身道,“另外烂柯门死的这四人与天阙城的关系,莫要告诉温如。”

        伍智达抿嘴道:“好。需要我做什么,可飞鸽传书给我。”

        梁奚亭走到门口,停住身形道:“达叔,我回来时碰到显叔了,他在门口码头上。”

        伍智达听到这话,身体明显颤了一下。随即,他不急不慢地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梁奚亭转身出了屋子,见胡牛牛正在院中劈柴,走过去问道:“牛牛,这两日镖局可有生意?”

        胡牛牛摇头道:“没有。只有赵员外的公子来了一趟,还是希望莫大能收他当弟子。”

        梁奚亭走到胡牛牛身边坐下,捡了一块木柴漫不经心地左右看着,实则在竖着耳朵在听内院的动静。

        “梁掌门,你怎的不进去?”胡牛牛见他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听说,”梁奚亭压低声音,“宋大娘追回无方琴后,说……说……”

        胡牛牛追问道:“说什么?”

        梁奚亭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说要打断我的腿。她真说过这话?”

        胡牛牛懵了:“没……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梁奚亭心里暗暗问候了一下莫远歌,理了衣衫起身笑道:“没说过最好,我去看宋大娘。”

        隔着两个院子,远远传来宋青梅的怒骂声:“你这个不中用的败家子,知道现在接一趟镖多不容易吗?鸿安镖局这么多年何曾丢过镖?你简直让祖宗蒙羞!”

        “如黛,你走开,我今天非打死这个混账东西不可!”

        随即便传来鞭子破空后鞭打在身上的闷响,光听声便知打得极狠。但被打的人却一声不吭,只有莫如黛尖声哭喊声:“娘,别打了……哥,你快走啊,别跪在这里……”

        梁奚亭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后院,果然看见莫远歌跪在廊下,宋青梅怒不可遏地拿着马鞭正在打他。莫如黛拉不动莫远歌,哭着把自己挂在莫远歌身上,试图将他拉起来。

        莫远歌身着黑衣,看不出被打之处是否有血迹,但梁奚亭太熟悉宋青梅的手断了。冲过去一把抓住宋青梅高高扬起的鞭子,颤声哀求道:“宋大娘,看在我的面上,别打他。”

        “滚开!”宋青梅怒喝一声,一把推开梁奚亭,紧接着又是“啪”一鞭打在莫远歌身上,不堪入耳的辱骂随之而来:“我妙染坊高门显贵,为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我把自己困在这大宅子里,为你殚精竭虑,耗尽毕生心血,没有一日活得像自己,你就这样回报我!”

        她边打边哭,莫远歌却一声不吭,只是低头跪着。

        “娘,别打了……娘,我不要新衣裳了……娘……”莫如黛哭着哀求,但她的话根本进不到宋青梅耳朵。

        鞭子“啪”一下打在莫远歌胳膊上,鞭稍扫到他的脸颊,瞬间留下一道血痕。宋青梅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这个不长记性的混账东西,吸人血的败家子!丧门星!”

        “宋大娘!”梁奚亭过去一把抓住她手上鞭子掷在地上,红着眼睛怒道,“够了!不就是丢了镖吗?多大点事,你就把他打成这样?”

        听到这话,宋青梅气得直发抖:“多大点事?!你不知道如今这世道挣十两银子多不容易?你们舅甥俩一个比一个混账,枉我为你们操碎了心,结果竟是庸人自扰!这家老娘不当了,你们爱怎样怎样,他就是死在面前我也不管了!”她一把掷了马鞭转头回到屋中,“呯”一声把门关上了。

        梁奚亭心糟得如一团烂泥,抓着莫远歌的胳膊将他扶起来。触手莫远歌的胳膊,梁奚亭才发现他身上竟多处破口流血。

        莫远歌额头疼出了冷汗,脸和嘴唇都是白的,哆嗦着道:“多谢舅父。”

        梁奚亭伸手从莫远歌怀中掏出那张“北梁宝钞”递给抹鼻涕的莫如黛:“别哭了。拿给宋大娘,告诉她,我们舅甥俩年轻不懂事,烦她老人家操心了,往后温如会好好走镖,不给镖局蒙羞。”

        莫如黛一见银票,用脏兮兮的衣袖抹了抹鼻涕眼泪,抽抽搭搭地道:“哥,既然你有钱,刚才为什么不拿出来?”

        莫远歌疼得话都说不出了,梁奚亭扶着他往东厢房去,回头对莫如黛道:“小丫头片子,快去。”

        东厢房紧挨正房,厢房后面有个小院,梁奚亭从井里打水烧热。

        莫远歌在屋中缓缓脱下破损的衣衫,精壮白皙的上身前胸后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鞭痕,有的只是红肿,有些已破皮浸出鲜血。他用干布随便擦了下血迹,取了一套黑衣穿上。

        待梁奚亭将水烧热端进来时,莫远歌已经穿好衣服了。

        “怎么不洗洗再上点药?”梁奚亭把水放到一边,责备地问道。

        “一点皮外伤,哪需上药。”莫远歌从架子上的药箱里取出一小块浑身通红的石头放进石臼中慢慢研磨。

        梁奚亭走过去看着石臼中的石头慢慢变成粉尘,问道:“火曜石还有多少?”

        “还有半月的量。”莫远歌道,“娘骂得没错,行有行规,我不该因私怨坏了走镖的规矩。”

        梁奚亭叹道:“你呀,被人打死了还替人说好话。”

        “娘是刀子嘴豆腐心。”莫远歌将石臼中的火曜石粉末倒进酒壶里中缓缓摇晃。

        “是啊。”梁奚亭苦笑道,“自家人都养不活了,宋大娘还捡那么多孤儿养着。”

        “连年战乱,莫说孩子,大人饿死的也不少。”莫远歌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这些年,娘养活这么多孩子不容易。镖局每月人吃马嚼的花销至少要五两,我这里又是个无底洞,她脾气哪里好得起来。”

        梁奚亭皱眉道:“不是还有舅父我呢嘛……”

        莫远歌道:“好在这帮孩子中,胡牛牛和玉玉已能顶事。再过几年孩子们都大了,镖局的负担就没那么重了。”

        梁奚亭道:“胡牛牛力大,走镖用得上;玉玉只顾长个子,身子骨瘦弱得跟女子一般,哪像是能下苦力的,走镖的活不适合他。”

        莫远歌将刀匣取出来,道:“不能下力,总能摇旗呐喊。他大了,若不出点力,吃着饭也不安心。”

        梁奚亭笑道:“你这大哥也是当得不易,要管他们吃穿,还要照顾他们心里的想法。”

        莫远歌从刀匣里取出两把刀,甫出刀匣,寒光毕现,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刃口上高高的烧刃中凝结的寒光不停地流动,更增加了锋利的凉意,令整个屋子都冷了几分。

        梁奚亭两眼放光,搓手道:“这龙凤双刀乃世间稀有灵器,就是杀气太重。它可比无方琴值钱多了,大外甥,若把它卖了,你这辈子的火曜石都不愁了。”

        莫远歌看了他一眼:“舅父,你是觉得我今日被揍得不够惨,想要送我一程吗?”

        梁奚亭“嘿嘿”一笑,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双刀,似乎他面前的不是刀,而是一堆金灿灿的黄金。

        龙凤双刀型如弯月,刀身长约三尺,宽约三寸,刀背厚约半寸。左边那把刀身一面刻双龙戏珠,一面刻着古篆体的“龙吟”两字;右边那把一面刻凤与凰,一面是古篆体的“凤鸣”二字。两把刀刀柄头都刻着“莫”字,龙吟刀为阳刻,凤鸣刀为阴刻,互相呼应。

        莫远歌用白布擦拭着刀身,说道:“舅父,最近镖局没生意,我想去京城一趟,你去么?”

        梁奚亭知道他想去京城做什么,他不希望莫远歌牵扯这些恩怨。要机关算尽,要不择手段,自己一人就够了,没必要再把莫远歌赔进去。他想了想,道:“温如,花知微的案子……你莫要管了。”

        莫远歌笑道:“我本来就没管啊,舅父想说什么?”

        梁奚亭顿了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笑道:“不管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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