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九章 尊号“圣”

　　偷得浮生半日闲！

　　像这种惬意的用膳的时光，对于朱常洛而言还是少之又少的。

　　虽然，他也经常去西山皇庄陪万历皇帝吃饭，但是，那种形式的吃饭，更多的像是一种带着假面的任务。

　　只有和自己的妻与子一起，朱常洛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放松！

　　就在朱常洛悠闲的和太子妃上官氏一起在奉宸宫中用膳的时候，内阁和军机处以及六部都察院等高级官员们却没有这份闲心用膳。

　　现在，皇太子已经准了他们上尊号的奏请，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尊号选择。

　　这时候以内阁为首的四人认为尊号应该是以德字为首，应上尊号为“德圣”。

　　而军机处却有不同意见，军机处认为皇太子功高社稷，应该用功字为首，应上尊号为“圣功”。

　　现在，两边人为了“德圣”和“圣功”吵起来了，两边都是丝毫不让。

　　王锡爵坐在一旁看都不看沈思孝一眼，这让沈思孝感受到了巨大侮辱！

　　你是内阁首辅，我是军机首席。

　　按职位你是五品大学士，我是三品太子宾客。

　　瞧不上谁呢？

　　所以，一向和气生财的沈思孝脾气也上来了。

　　沈思孝一敲桌子，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了过来。

　　沈思孝抱拳敬天道：“皇太子功盖当世！监国以来东拒朝鲜之倭，西连宁夏九边，使北边虏患不敢南下而牧马。以功字为尊号称皇太子，本席以为‘圣功’最为恰当！”

　　军机处的几人立刻附和道：“首席所言极是，皇太子之功，远迈当世，直追汉唐。以‘功’为尊。恰如其分！”

　　听完军机处的话后，内阁不干了。

　　内阁这边王锡爵没有说话，毕竟，内阁的阁臣都是翰林出身的道德清贵楷模，个个道德文章的水平都是一顶一的，所以，这一局，自然就由次辅王家屏出战了。

　　内阁之所以不同意用“功”字，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这个字不仅仅是皇太子之功的一种表达，更是对军机处的认可。

　　军机处之所以被设立，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因为朝战的缘故。

　　若是，皇太子的第一个尊号中就含有“功”字，那岂不是军机处要压内阁一头了。

　　所以，不论如何，这个“功”字是不能作为皇太子首次尊号的首选。

　　王家屏道：“沈尚书此言差矣！皇太子之功固然盖压当世，直追汉唐，但皇太子之德，更是照耀古今。皇太子自小仁孝，皇上龙体不豫。皇太子受命监国，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当仍不让事君父于榻前。国朝以孝治天下，此孝此德堪为天下之楷模！”

　　“故，内阁以为应用‘德’字为皇太子尊号之首。以德服天下，以德治天下，才是仁君圣主之所为！”

　　内阁一张口就站在道德高地上，直接俯瞰了军机处，这让军机处一阵气急。

　　这帮在内阁划水的老小子们，嘴皮子功夫当真了得！

　　当时，军机处岂能这让认输？

　　毕竟，为皇太子上尊号之事，还是军机处首发！

　　所以，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内阁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摘了桃子。

　　否则，天下百官，还怎么看待军机处？

　　军机处那可是天下百官出人头地，拜相封侯的圣堂！

　　说什么都不能弱了内阁一头。

　　但是，功字与德一比，好像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但自古以来以都是以功论祖，还未有过以德称功的君主。

　　所以，军机处必须要压住内阁的“以德服天下，以德治天下”的论点。

　　这时候，军机处唯一的翰林出战了。

　　董其昌站了出来，学着沈思孝的样子，也对天抱拳一拜，董其昌道：“王阁老此论，恕在下不能苟同！”

　　“国朝以孝治天下，以德服天下。但无功不至成德，无功不至威天下！皇太子威仪万千，君临四海，其功直追古之圣君，若不以功论皇太子，仅以德称皇太子，此为大谬也！”

　　“功者，天下之首也！德者，天下之从也。皇太子监国临朝，礼同天子，为天下之首。当以功称尊！”

　　“尔等威服于皇太子之下，以德修身，此为从也。所以，皇太子岂能以臣之从为号？故，皇太子尊号当为‘圣功’！”

　　董其昌一开口，顿时震住一片。

　　他直接用诡辩术，把德按在臣子身上，把功放在了天下之首的位置上。

　　这样前后一对比，高下立判！

　　瞬间为军机处扳回一城！

　　在场的六部其他堂官和都察院总宪余继登都不由自主的把钦佩的目光投给了董其昌！

　　董其昌感受着众人的钦佩的目光，他就像是一只斗赢的公鸡，威风凛凛的蔑视着王家屏！

　　王家屏被董其昌这样的眼神给气炸了。

　　曾几何时！

　　董其昌见到他时，不都是低头哈腰的仰望。

　　现在，这个该死的幸进之辈，靠着给皇太子做老师，居然飞上枝头变凤凰，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走完了他一辈子才走完的道路。

　　这让王家屏不能忍！

　　而现在更不能忍的是董其昌的蔑视眼神！

　　这太过分了！

　　王家屏顿时怒发冲冠！

　　他直接指着董其昌道：“狡辩！”

　　“德者，天下之从。非只是天下之从也！德者为尊，故天下为之从。尔偷换概念，以功压德，是为不仁！自古圣贤之道莫不在德。若以功论，德该何处？”

　　王家屏也跟董其昌杠上了。他要给这个幸进后生好好的上一课，让他从新复习一下圣人之道！感受一下圣人之德！

　　但是，董其昌不为所动！

　　董其昌依然傲然而立道：“无功不以称德。故功之大，盖过德也！皇太子尊号必以功为首！”

　　王家屏都要被董其昌这句话给气吐血了。

　　这句话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眼看着王家屏要败下阵来，王锡爵不能在沉默了。

　　王锡爵直接起身道：“玄宰的意思是皇太子莽夫吗？”

　　王锡爵一句话撂出，整个讨论会场霎时间宛如静止了一半。

　　这句话更是诛心之极！

　　董其昌深吸一口，对着王锡爵抱拳道：“元辅何出此言？”

　　王锡爵道：“功者固然可为圣，然，大明礼仪之邦，是以礼仪教化为立国之基。功虽为首，然功者当属开国之君。玄宰，以功论殿下。说好听些，玄宰是认为殿下之功可媲美太祖，成祖。但是，深究其意，功者是以杀伐为基，踩万千骸骨成为一人之功。”

　　“然，皇太子何其仁德？岂有如此不仁之举动？难道，玄宰是认为皇太子称功，就是因为皇太子改制建军，西连宁夏，这些一时之功吗？”

　　董其昌听完了王锡爵的话后，他本有心再驳，然而，在驳下去，可能就会话题失控。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

　　董其昌只能沉默以待，但这并不代表董其昌就因此而服输。他只是不愿意跟这些道德君子们掰扯皇太子之功的大小。

　　一旦把这些功劳按大小去论，最后，结果不论如何，都无法收场的。

　　看到董其昌的沉默后，王锡爵也瞬间警醒，他知道自己的话失言了。

　　一个臣下怎么可以这般议论君上之功？

　　这可是大大僭越！

　　看着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王锡爵又说道：“既然，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那么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本阁窃以为，皇太子尊崇无比，双字尊号太显赘述，不能表其万一。”

　　“故，本阁建议皇太子尊号当上一个‘圣’字！圣字虽为一字尊号，然其意包含万千，不论是功是德，皆在其中。诸位以为如何？”

　　董其昌瞬间明白王锡爵的意思，他立刻附和道：“元辅此议甚好！下官附议。”

　　军机处这边有了董其昌的表态后，沈思孝和刘品如，李成梁也立刻附和。

　　内阁这里除了王家屏有点懵懵的之外，沈鲤和沈一贯也立刻附和道：“下官附议。皇太子尊号当以圣字之尊。”

　　余下的六部堂官和余继登也立刻附和道：“下官附议，皇太子尊号当以圣字为尊。”

　　这时候，渐渐醒悟过来的王家屏恨恨的看了董其昌一眼。

　　王锡爵犯错了，多好的机会，竟然被董其昌给毁了。

　　看来此二人之间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家屏恨的牙根直痒，但也无可奈何，所有人都已经认可的时候，他也无法左右结果了。

　　王家屏只能暗暗的将今天王锡爵的话记在心里，等到下次有机会时，一定要及时发出一剑封喉，将王锡爵拉下马来。

　　内阁首辅的位置，王家屏可是觊觎已久了。

　　不想当首辅的次辅，不是好次辅。

　　自从申时行退了以后，王家屏有过无数次自己要当首辅的念头。

　　可惜，最后还是被王锡爵摘果子了。

　　这在王家屏心里也一直是一根深埋在心里的一根刺。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王锡爵失言的时候，他眼看就要抓住机会了，没想到在这最后的时刻，竟然是董其昌帮他了。

　　王家屏心里恨啊！

　　这俩人真是他的一生之敌！

　　王锡爵险之又险的收住了话头，又感激的看了董其昌一眼，最后又撇了王家屏一眼。

　　王锡爵对王家屏的那点小心思是再明白不过了。

　　毕竟，他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只不过他没有王家屏的用心那么险恶。

　　他从来没想要直接扳倒申时行自己上位的。

　　现在，王家屏的小心思无疑是给王锡爵上了一堂警惕课。

　　本以为，内阁之外还有军机处的竞争，内阁之内的纷争和小心思都能暂时搁置，一致对外的。

　　但是，看如今的形势，显然是王锡爵太过理想话了。

　　攘外必先安内！古人诚不可欺我啊！

　　在这一刻，王锡爵终于又坚定了收拾内阁巩固地位的决心！

　　他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掉队！

　　所以，王锡爵必须要把内阁之中拉他后腿的人给清理一番，不然，早晚都会是祸患！

　　内阁和军机处议定的尊号很快就以颂表的形式由内阁和军机处上呈给了朱常洛。

　　当朱常洛看到到内阁和军机处给的尊号是一个“圣”字时，朱常洛也倍感意外。

　　本以为他的尊号会是双字的，没想到最后居然议定了一个单字的。

　　不过，这个单字也很有意思。

　　一个“圣”字，这里面的意义可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朱常洛对这个尊号也很满意。

　　最后，在一番谦虚之后，朱常洛就坦然的接受了这个“圣”字的尊号。

　　看到朱常洛接受了尊号后，内阁和军机处的众臣不由再次俯拜，叩见圣太子！

　　接着，内阁就以此发出邸报通报天下，皇太子上尊号“圣”，自此皇太子便是圣太子了。

　　有了尊号后的朱常洛，感觉就是不一样。

　　不论是百官还是身边的人，看着的目光也比原来更加的激动敬畏了。

　　也许这就是权力再次巩固的一个好的表现吧。

　　尊号的事情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恩科琼林宴的事情。

　　朱常洛现在的时间行程安排的可谓是满满的，几乎天天的时间都被各种事务给排好了。

　　只要自己稍有懈怠，很多事情都会被拖延。

　　这些若只是简单的事情，拖延也就拖延的。

　　可惜，朱常洛经手的事情，都是这个帝国日常运作中不能不及时处理的重要之事，只要一拖，那后果可能就会很严重。

　　所以，自从干了监国的差事之后，朱常洛就很少有悠闲娱乐的时候。

　　此次的恩科琼林宴一共会有四千多人参加。

　　所以，以往举办琼林宴的场地肯定是不够用的。

　　最后，在董其昌的安排下，此次的琼林宴被安排到西山皇庄西山书院的大礼堂中。

　　此处大礼堂是西山三院最大的礼堂之一，一次性可以容纳上万人。

　　再加上西山书院的食堂也是京师远近闻名的大食堂，很多西山三院外的人都会慕名到西山书院的食堂中体验一下书院的味道。

　　所以，在综合的场地和餐饮供给的条件后，董其昌自然也把恩科琼林宴的地点安排到了西山书院大礼堂。

　　今天的西山书院大礼堂也是华灯璀璨，群贤毕至。

　　这么大一场琼林宴的举办也是科举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官方宴会。

　　所以，京中但凡有点头脸的官员都想伸着脑袋参加此次的恩科琼林宴。

　　可惜，这么盛大的一次宴会，自然不能什么都人请的。

　　所以，能参加这次琼林宴的至少都是正三品或者是礼部和西山书院正式邀请的人才能参加的。

　　但，即便卡的如此严格，最后参加这场琼林宴的人也达到了惊人的五千人！

　　最后，西山皇庄不得不把三院食堂的大厨们都调集了过来，保证这场盛大宴会的餐饮供给。、

　　“主子，吉时快到了。恩科琼林宴马上就要开场了。”

　　孙暹伺候在朱常洛的身边，提醒着朱常洛。

　　朱常洛嗯了一声，把手中关于军校招生计划的章程放下了，他揉了揉山根，缓解了一下疲劳。

　　朱常洛说道：“先把英国公定国公和李成梁叫过来。”

　　“是。”

　　孙暹立刻就去传召张维贤，徐希皋和李成梁来了。

　　三人来到朱常洛在西山书院的休息室后，立刻行礼问安：“臣等参见圣太子，问圣太子圣躬安。”

　　朱常洛道：“孤安。”

　　“起来吧。叫你们过来也是因为军校招生章程的事情。孤刚刚看了一遍你们拟的招生章程，内容还是比较详实的，想法还算周到。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此次的招生范围有点太窄了，这并不符合孤设立军校的强大大明军队的初衷，所以，孤认为要在加一条。”

　　张维贤、徐希皋和李成梁悄悄对视一眼，然后更加恭敬的站在原地仔细聆听朱常洛接下来的话。

　　朱常洛说道：“孤看到此次你们也确实按照孤之前所定的章程，把武进士和要考武进士的人都纳入到了军校新生行列里面。这一点你们做的很好。”

　　“但是，这些人都是没见过战场的生瓜蛋子，他们或许在兵法韬略上都能头头是道的说上两句。但是，这和赵括又有何异？”

　　“所以，孤认为军校招生不能只招募这些未经战阵的学生，要开放思路，要多招募一些九边士卒。比如，九边之中的在职百户，千户，游击将军等。”

　　“这些人都经历过九边的战事，对战场的认知肯定更加直观，把他们按照一定的比例从九边各镇中抽出部分，到军校之中参加训练和兵事推演。这对以后的将领培养也极有好处的。”

　　“所以，孤认为你们可以在这方面花点心思，看看从九边抽调出来多少中下层军官来军校学习比较合适。”

　　听完朱常洛的话后，张维贤，徐希皋和李成梁等思索了一下，拜道：“臣等谨遵圣训，一定会按照殿下的旨意去安排此事的。”

　　朱常洛嗯了一声，又对着张维贤和徐希皋说道：“勋贵子弟中有多少报名去军校的？”

　　张维贤和徐希皋道：“殿下请放心，适龄的勋贵子弟都会进入军校学习。”

　　朱常洛说道：“那便好，孤放心了。你们你们这些勋贵比外面的人更贴心。有你们在，孤无忧，大明亦无忧矣。”

　　张维贤、徐希皋和李成梁听到朱常洛这话后，三人俱都振奋。

　　原来在圣太子的心中，勋贵们的重要性居然这么大！

　　三人立刻再拜道：“臣等世代忠良，定不负皇恩，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等为殿下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常洛温声道：“孤知道，你们起来吧。琼林宴等会儿就开始了。你们也准备一下。”

　　“是。臣告退。”

　　三人退下后，朱常洛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显然，刚刚的话，又是朱常洛在PUA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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