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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老爷和爹


  只不过在表面上,她要维系作为后母对继子的亲切罢了。
  一旦吐露徐从和秋禾的关系,那么徐从必然就会成为杀害锡匠的重要嫌疑犯。
  那样的话,不管是她,还是余家,亦或是念弟、盼弟……,都不会落下好。
  乱世,人命如草芥。
  死一个锡匠,对新野县城影响不大。
  既然巡捕房已经坐实了这案子是土匪杀人,她们再去搅合,没有太多必要。
  “那打听出什么眉目了没有……”
  余宝凑到了兰花耳根旁,悄声问道。
  “倒是有一些眉目……”
  “只是……不太确定。”
  “听说秋禾以前有个认识的人,上山落草了。这年头,你也知道,落草为寇的人很多,指不定是他杀的秋禾她男人……”
  见余宝追问,兰花撒了个谎。
  “但这事,只听秋禾以前提过……”
  “她死了之后……,就没人知道那人是谁了。我和徐从商讨了一会,也没能想出那人姓甚名谁……”
  她眼不跳心不慌的继续扯谎。
  巡捕房既然说这案子是土匪做的,那么她撒谎就往这上面去撒。
  不信的话,就是对巡捕房公信力的质疑。
  眼看也问不出兰花什么所以然了,余宝收回了盯在兰花身上的目光,她道:“前些天,我看到赵家少爷回来了,兰姨,你说,情杀的话……,会不会是他?他和秋禾姐好过,咱们在赵家做婢子的……都知道。”
  她平日里忌讳有人提及她在赵家做婢子的事情。
  然而在兰花面前,就无须太过介怀了。
  兰花亦曾是赵家的婢子。
  “赵家少爷?”
  “赵嘉树?”
  提及赵嘉树,兰花顿时皱起了眉。
  事先她质疑徐从可能是杀人凶手,是因为徐从和秋禾好过。而和秋禾好的,可不仅是徐从,赵嘉树才是和秋禾相好时间最长的一人。
  “他一个少爷,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可能为秋禾杀人。”
  “再怀疑,也不至于怀疑到他身上……”
  兰花否定了余宝的猜测。
  赵少爷向来对她们婢子们高高在上,没有好脸。哪怕秋禾是他的贴身侍女,但这么多年以来,也没见赵少爷太过优待秋禾。
  一个奴隶主因为另一个奴隶主苛待奴隶而产生杀意,委实太过离奇。
  压根是不可能的事。
  兰花和余宝的猜测陷入了僵局。
  凭空臆测之下,她们看谁都像是凶手,看谁又都不像是凶手。这猜度的数日,很快眨眼而过。余家真正的老爷得闲回了家中。
  “既然是你收养女儿,要徐从掏什么钱?”
  “这施恩啊,要施就要施完全,你少了一步,别人就会认为你小家子气,反倒会仇视你,要我说啊,掏几个钱送盼弟、念弟上学,也没什么……”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她们要是能学,我供养她们……”
  二超子回家,脱掉军大衣、军靴后,见到家里多了盼弟、念弟两个小姑娘,在得知她们和自己儿子花狗亲密的关系后,立即否定了兰花的决断,该由自己恩济这两个养女上学。
  “这不是你不在家嘛。”
  “我领养秋禾的遗孤已经算是给家里添负担了,怎么敢再答应供给她们上学。不过徐从毕竟是好意,你要是否定了,得和他商量……”
  兰花给二超子递上新裁剪的秋衣,让其换穿。
  她见秋衣的尺寸正合适,嘴角抿着笑意,“这是小宝子给你缝的衣裳,她手艺不怎么精湛,完成了一半,我后面给她补上了。你回头要好好夸奖一下她,你们到底是父女,不能因为我这个外人……搞生分了。”
  女子本弱。
  好胜心强的女人,会让男人不满。
  她明白这点。
  她虽不欲排挤余宝,可在余家中,通过种种手段,稳固自己的地位,还是必要的。
  “她?”
  “好吃懒做的性子。”
  “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缝衣裳了?是你教的?”
  二超子闻言,先是眯了眯眼睛。他思索事情时,习惯眯眼睛。他在西峡县,余家的大事小事他虽未关注,但关于女儿的性格,他还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他女儿余宝虽不至于恨他入骨,可对他的不满那是时有的事。
  不因别的……,余宝小时候,他这个做爹的卖过她一次。
  卖完之后,他卷了银,从新野逃走了。
  这芥蒂,余宝虽没说,但他心里一万个肯定,余宝是因这事,成了他的现世报。
  故此,若说余宝主动想起来给他这个当爹的缝衣服,他打心底里就不信。
  “是我教的,但我看她,也情愿……”
  “你们父女……就是存了一些误会,将误会说清了,就没事了。”
  兰花绕到二超子的身后,替他绑了腰带。
  说话间,她倏地想起了徐从和她之前的对话。她爹卖了她二番,她为什么不学秋禾一样,跟她爹断绝关系。究其原因,估计……是怕自己老爷吧。
  她怕二超子也看出她的不安分。
  尽管她没有秋禾的不安分,可她也怕二超子发现什么错误的信息,认为她有这种骨子里的不安分。
  毕竟二超子和她爹没什么异同,都卖了自己的女儿。
  只是二超子的运气能好点,发了家。
  “不管她……”
  “我将她养大,让她享福,已经算是尽了我这个当爹的职责。再多的,她自己不能领会,不去改,我也没法。”
  “还有……再过几天,就将花狗送到蒙养院。”
  “这事得拜托徐从……”
  二超子走到等身镜前,看了一眼自己的衣饰,觉得像个士绅老爷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当初结交他,一是报恩,二就是看上他先生这身份了。有些事,送钱也办不到。这得结交人脉……”
  小宝子上女校,就请了徐从帮忙。
  到了花狗这里……,也得再来一茬。
  “过几天,就是徐从弟弟的满月宴了。”
  “他请了你和我,咱们一道去,顺便商量这事……”
  兰花提起了栓子的满月宴。
  去参加栓子的满月宴,无疑就是给了徐家面子。给了徐家面子之后,再去商量让徐从帮忙的事,就会合适的多。
  换好衣服后,二超子走到客厅,他的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以及两个养女分别前来给他请安。
  有钱有势之后,就有了上下尊卑的规矩。
  “女儿见过爹……”
  余宝作为老大,第一个给二超子请安。
  她垮着脸,神色不大高兴。
  “好,退下吧。”
  二超子倒是一脸平静,他点了点头,掏出给余宝准备的礼物,就让其退下。
  他给余宝准备的礼物是一个靛蓝色的口琴。
  见到口琴,余宝露出高兴的笑容,叫了声“爹”,复而退下。
  第二个面见二超子的,则是花狗。
  他做到了二超子的怀里,嚷着,“爹,我都四岁了,该有大名了。别人老是花狗花狗的叫我,忒没面子,爹,你给我起个大名。娘也说了,再过不久,我就要去上学,上学后,总不能也是花狗花狗的叫……”
  最困扰花狗的是他的贱名。
  他在附近一众小孩中,算是孩子王。
  被叫“花狗”,他感觉没面子。
  “好,敢在你上学之前,给你起大名。”
  二超子答应了这一件事,他也掏出了花狗的礼物。
  是一顶北洋军的军帽。
  军帽是普通的大盖帽,中间缀有一颗五角星徽。
  “这是长官送给我的军帽,他换新的了……”
  “这帽子你可要珍藏好了……”
  二超摸了摸花狗的脑袋,将军帽带到了他的头上。
  “谢谢爹!”
  花狗欣喜道。
  他一直敬佩二超子,更敬佩赏识二超子的史团长。
  如今戴上了史团长以前的军帽,他哪能不欣喜。
  最后给二超子请安的就是盼弟、念弟这两个养女。
  她们怯生生的上前,喊了声“老爷”。
  她们的身份有点尴尬,说是兰花的养女,但平日里喊兰花为太太。既然喊了兰花为太太,那么二超子理所当然的就应该喊“老爷”。
  然而她们名义上却是养女,也如花狗一样给“爹”请安。
  “今后就叫爹吧。”
  “这是给你们的礼物……”
  二超子对盼弟、念弟没有太过亲近。
  他给二人的礼物很简单,就是在附近点心铺买的一盒点心。
  漆盒装的点心,里面点心品类七八种。买这种点心盒,一般用来送礼,或者看上了点心盒,顺手买了点心。
  一盒点心不贵也不便宜,两毛钱一盒。
  “是……爹。”
  盼弟、念弟低头互视一眼,犹豫了一会,喊道。
  喊完之后,她们接过点心盒,退至一旁。
  寄人篱下的这些时日,纵然兰花没苛待她们,但余家仆从们对她们的态度,让她们彻底认清了自己此刻是何种的处境。
  他们就喜欢看到她们害怕、胆怯,面对太太、老爷时的担惊受怕……。
  她们姐妹回想起娘教的种种,顿时了悟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寄人篱下时不应该表现出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那样的话,接济她们的老爷、太太心底就会不大舒服,看她们不顺眼。她们合该……去做一个“婢女”该做的事情。
  这会叫“爹”,是因为老爷吩咐过了,等回头后,她们还得叫“老爷”。
  ……
  徐大骡子今天拉了一个不寻常的客人。
  他在人前赶着两头骡子。
  一头骡子他自己坐,另一头骡子上帮着两个皮箱。
  啪嗒!
  一条黝黑发亮的马鞭打到了领头骡子的屁股上。领头骡子甩了一下秃皮的尾巴,粪门拉出一坨坨黑粗的干屎块。它受惯了主人的马鞭,屁股处早就不生疼了。打的这一两鞭,反倒让它舒爽极了。它一边走,一边上着大号。
  通往徐家堡子的官道上,留下了一路的屎尿屁。
  “好我的祖宗啊……”
  “你要拉屎,回去拉不行吗?这可都是钱啊……”
  见一个个屎疙瘩丢在路上,徐大骡子心里着急,骂咧咧道。
  两头骡子后面,是一辆马车。
  “赶快点……”
  马车的主人喊道。
  徐大骡子让骡子走的慢了一些,然后以一种夸张的语气诉说了自己的悲惨。言外之意是想要走的话,加点钱再走。粪屎疙瘩就是他表演的道具,使出的苦肉计。不过他也懂得如何要价,不至于使主顾太过生气。
  反正只是一次客,他并不在乎主顾的感受。
  若是碰到乡里乡亲的,有时候不给钱,他都会让坐……。
  一番言语交谈后,徐大骡子将带路的钱,由七个铜子涨到了一个单角银毫。主顾明显是看不上这点钱,不耐烦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老徐宅的满月宴办的热火朝天。
  得益于栓子拜了周班主为师,这一次天和戏班来徐家堡子演戏,只要了半价。
  有了戏班子登台表演,徐家堡子热闹的像是又一次过庙会。
  踩着鞭炮炸响后的红纸屑,刘昌达携夫人入了新徐宅的客厅。甫一进屋,他就抱怨起了徐家堡子的民风刁滑,在路上讹了他的银。
  “一角钱而已,你说着话干什么。”
  路女士碰了碰刘昌达的手肘,不满道。
  “我记得徐从是徐家堡子的副族长,你说,民风刁滑是不是和他有关系。我这是给他提个醒,在其位谋其政……”
  “不能尸位素餐。”
  刘昌达说话时尽管克制了不少,但还是不免带上了官腔。
  “这句话,我记得了。”
  “去年就任副族长的时候,就打算移风易俗了,但为了求学……,耽误了族里的事,这是我的不对。”
  徐从致歉道。
  “你看……”
  “要是没我这番话,徐从就不会想着整治一下乡里的风俗。有时候,直言明谏是必须的,在这个职位上,底下人就有意隐瞒你许多事……”
  “这时候,就得靠旁人帮助了。”
  刘昌达状似得意的对路女士炫耀道。
  谈完了关于徐大骡子的事,他也不免问起了徐从为何执意请他来做客的原因。
  若是徐从的儿子满月宴,他来一趟合情合理。
  可……这只是徐从同父异母弟弟的满月宴,请他难免不太合适。
  “不瞒先生……”
  “我爹啊,好面子,他一直想当乡贤……”
  徐从选择隐瞒了关于赵嘉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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