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民国往事

这是一段没必要向任何人提起的战争，像上万年人类史里一次小小的进化。她不停地走，走了很远，绕着东方偏北的城，背上包就是下一站，她一直想看到，与她的故乡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但又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自己，灰烬里笑，黑暗里等待，撕扯里盼望，盼望里诀别，诀别里又笑，最终在寂静里见到原来的自己。终究发现，人的行走范围，就是他的世界。

        前路又远又孤独，不懦弱，不愚昧，然后继续自由的爱下去，用尽万种风情，终究会和命中有缘人一一相遇又一一告别，他们会记住她，又忘记她。但她要好好记住与他们有关的点滴，就像她曾经做的那样。毫不犹豫的感动或流泪，义无反顾的为喜欢的人所累，无怨无悔的为好奇走遍几座城。

        因为她为的是，问心无愧的见到自己，不为任何人而活呀。

        还有呢，她希望自己不被任何人所记住，这样就不会梦见任何人。因为与她而言，梦里梦见的人，醒来就得去见他。

        末艺是独自一人离开首尔，陈南西亦然。

        不过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当时坐在火车上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在釜山的第一天，花花就找陈南西吃饭。

        见到花花才知道，末艺也曾经找过她。不过看两人的神情不对，花花小心的问陈南西：“你是不是和她吵架了？”

        陈南西不置可否，“让你见笑了。”

        花花却像是个大姐姐笑着说：“再好的感情也会有矛盾的，你们都还小。”

        今日和花花坐在KFC聊天，听她说起她一个台湾姐姐在这里发生的爱情故事，坠毁得像一场空难，几乎燃尽灵魂。

        听闻爱情，十有九伤。

        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多台湾姑娘想要嫁到韩国来。也许是因为韩剧的影响吧。

        陈南西时常想，韩剧真是个好东西，几乎让全亚洲的女孩都做了一个关于美好韩国的梦。但结果呢？

        现实里的爱情故事不就是女孩远嫁过来，每日伺候公婆做家务带孩子还要被老公嫌弃家暴的事吗？

        对于这种不幸运的事陈南西不愿说起。她和花花逛了商场在一家炸鸡店喝酒吃炸鸡，比起台湾姐姐远嫁的不幸事，她更想听听在台湾的事情。

        对于感情，花花说自己最不喜欢的话是「我是最了解他的人，我真的很懂他。」「我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他不喜欢我?」「我为他付出那么多，为什么他这么狠？」「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因为大概六年前，有个陌生的姑娘对着花花哭了两天，女孩的哥哥给花花说，女孩的眼睛都快坏了让花花想想办法。

        花花说：“她一直对着我重复这几句话，听得我脑袋嗡嗡响，对男女感情有了心理阴影。你知道我为什么来韩国吗？”

        陈南西问：“为什么？”

        看陈南西认真的神情，花花大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也是因为感情才来韩国的？哈哈……”

        这几天被感情所困扰，不论是友情还是亲情，花花提到自己的台湾姐姐也一脸无奈，更让陈南西觉得人长大后的世界太困难了。

        特别是女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惨。

        她想起自己遇到过的厉害的女孩——南笙，她们一起闯灾区，在深山老林的羌寨借宿，穷游到山穷水尽。而南笙却遭遇过更伤痛的事，也只是笑笑告诉陈南西：“千万不要对别人哭诉，爱你的人会难过，不爱你的人会嘲笑。”

        至此陈南西知道，人要愿赌服输。

        输感情不丢人，良缘与孽缘同样珍贵。丢人的是明知故问的追问与毫无理智的哀求。

        也许人在孤注一掷追逐时会失败，而正是因为之前遇到了一些温暖的人，成为抗争不幸的力量。

        本以为花花会讲自己的感情经历，又是一桩悲剧。却听她说：“我是来工作的，但要先在大学学好韩语才行。但没错，我也想嫁到韩国来。”

        陈南西听她并没犹豫的说出这种话，惊讶的放大了瞳孔，满眼都是花花喝茶的样子。她是真正的大人，花花的一举一动都在说明自己的成熟稳重，只是性格开朗，让她仍保留了一份难得童真，让人觉得好亲近。

        “现在我们那里很乱的，前段时间全城停电，每天都有新的消息……”

        听到这话，陈南西想，每天都听到新的消息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很正常吗？但花花说的消息是和她们自己相关系的消息，并不是像是陈南西每天所听到的八卦消息。

        对于和平年代的人来说，没有这种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

        花花说：“幸好我出来了，听说现在大陆发展的很好，比我们还好。”

        陈南西也没去过台湾，只是说：“在我们的观念里，我们都是一个国家，发展的应该也差不多吧。”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两人只是私下里聊了很多。

        陈南西听她谈及新政府，选举，民主，父辈经历，两蒋陵园，又想到自己看过的《台北人》、《一把青》、《太平轮》……一下午，似乎与她心中的民国擦肩而过。

        前段时间她也探访南京，看到中山陵刻着博爱、民主、民权、民生、天下为公，再站在最高处俯瞰遍地高楼大厦的金陵，就觉着民国，早已从那里被匆匆带走。

        而花花呢，她生长在眷属村，就像是生长在被带走的民国，她那里有每天精心打扮后再出门打麻将的空军夫人，她们路过时会顺手从包里拿糖或钱出来逗小孩开心，笑得俏皮又慈悲，看似风光，却没人知道她们流过多少泪。那里有与妻子隔海相望孤独终老的军官爷爷，长情、遗憾、孤独就是他们的后半生。

        当年多少动荡不安都随了尘土，向死而生，结局如何，都不重要，那一路走到最后，听听就苦。

        那这一路呢？走下去就好了，什么结局都无所谓，再苦也无所谓。她只知道，下一步，她要鼓足勇气去到最想去的地方。

        这大概就是，“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宽肃我的平凡，驱散我的迷茫。”

        花花离开的时候送了陈南西一张纸币，上面仍然写着民国几几年。

        她道谢，将自己带来的家乡小吃送给花花一份。

        能碰上花花，也是陈南西的缘分。

        花花也有一段自己的感情经历，谈到分手的理由，她先问陈南西：“大陆是不是因为距离而分手的情侣有很多？”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陈南西想了想，还是点头。

        “毕竟领土太大了。大学的时候一个地方，毕业了就分手，这在我们那里是很常见的。”陈南西说。

        花花和男朋友分手的原因竟然是当年她在女校，男朋友在男校，两人因为距离而分手。

        “整个台湾并不大……”陈南西嘀咕，但后面的话却没有再说出来。

        “我还记得当时为了去见他，搭夜车开一个小时再到他那里。就是太累了，后来感情淡了，自然就不想去，然后就断了。”她说。

        这才是常人的爱情。

        但花花只是说得轻描淡写罢了，真正里面的爱恨纠葛，只有她偶尔的低眸才能知道。

        离开时花花对陈南西说：“年轻时我们总以为放弃只是一时，结果却发现那竟然是一生。”

        一生？就算现在花花的年龄是三十岁，说这话也太文艺了。

        陈南西当时只是笑，并没有当一回事。

        但晚上的时候想起了这句话，却忽然泪花了眼。

        也许，也许真的是一生呢？如今遇到这么多人，每一个人的出现都有重要的意义，花花是一个例外，她很像自己，但又更加成熟大气。

        她的话似乎也在暗示着什么。

        她刚回去，就看到末艺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她时，眼眸有一瞬的停滞。

        她手里拿着门卡和水壶，看来是要去接水。

        这宿舍是外国人女生宿舍，条件很好，不管是大学生研究生还是语学院的外国学生都住一起，而且是海景房，房租也比首尔那小单间便宜了不少，重要的是一日三餐都包了，还是自助的。

        也不知为何，末艺要住在陈南西的旁边。她多看了陈南西几眼，却没看到陈南西理会她。

        这让末艺更加气恼。

        但没办法，眼前似乎就是个死局，她虽然慢慢忘记当初为什么吵得那么像，只零星记得她嫌弃自己，但具体在哪里嫌弃，她也说不上来。

        她关上门，有想去找她的冲动，但最后骄傲让她停止了。末艺没办法忘记自己放弃了欧巴，想和陈南西在这里重新开始。

        但天不遂人愿，陈南西却不想什么都按部就班好好的，她就是要破坏这一切，就是要折腾。折腾完了席子易，何青青，吕然，现在该轮到她了。

        但现在末艺知道，只要陈南西稍微和她说一句话，她就能放下态度和她和好。但她也知道，陈南西就是料想到这点，所以才一直不开口。

        也许她就是想要一直这样闹矛盾下去，然后彻底摆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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